录取通知书的到来，像是一纸最终的判决，为躁动不安的夏天盖上了定音章。
季暖如愿以偿，考取了远在北京的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那是无数音乐学子梦寐以求的圣殿。而林知遥，尽管拼尽了全力，最终还是以几分之差，被南方一所知名的综合大学音乐教育专业录取。一南一北，地图上遥远的距离，成了横亘在她们眼前冰冷的事实。
得知结果的那天，林知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久。不是不满意自己的学校，那本身也是一所不错的大学。她哭的是那几分之差，哭的是地图上那截长长的、代表分离的距离。她想起填报志愿时孤注一掷的勇气，最终却还是没能冲破现实的壁垒。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母亲周晓芸倒是松了口气，在她看来，女儿能上这所本省重点大学已是圆满，至少还在她触手可及的范围内。“南方的气候多好啊，湿润，养人。离家近，周末想回来都方便。北京那么远，又干又冷，有什么好……”她絮絮叨叨地安慰着，却每一句都像针一样扎在林知遥心上。
季暖的反应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静。她拿着录取通知书，对林知遥说：“学校很好，音乐教育这个方向，很适合你沉静的性格。”她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失望，反而开始理性地规划，“现在交通很方便，有飞机，有高铁。我们可以经常见面。”
她越是表现得理智和乐观，林知遥就越是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她宁愿季暖和她一起抱头痛哭，而不是这样，仿佛分离只是一件需要被妥善解决的技术性问题。
离别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像不断上涨的潮水，淹没着最后相聚的时光。她们依旧见面，一起逛街，为对方的大学生活采购物品，但空气中总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伤。欢笑是短暂的，随即就会被即将到来的分别所冲淡。
离别的前夜，终于到了。季暖的父母还在外地项目上，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邀请林知遥来家里住最后一晚。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蝉鸣。季暖的房间简洁得近乎空旷，除了书、乐谱和那架沉默的钢琴，最多的就是林知遥这一年多来写给她的那些信，被她整齐地收在一个盒子里。那个装满一千只千纸鹤的玻璃罐，就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两人洗过澡，并排躺在季暖的单人床上。床不大，她们的肩膀和手臂紧紧挨着，能感受到彼此皮肤传来的温度和细微的汗意。谁也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空调低沉的运转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离愁别绪像浓得化不开的墨，浸染着每一寸空气。林知遥侧过身，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季暖的侧脸轮廓，一种巨大的、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慌感攫住了她。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季暖放在身侧的手。
季暖的手指动了一下，随即反手将她握紧。力道很大，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
“季暖……”林知遥的声音带着哽咽，“我舍不得你。”
季暖转过身，面对着她。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林知遥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浓烈的情绪。有离别的悲伤，有不舍，有对未来的担忧，或许，还有一丝和她一样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恐慌。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带着些许颤抖地，抚上林知遥的脸颊。指尖微凉，触感却像带着电流，让林知遥浑身一颤。
那个吻，是怎么开始的，林知遥后来已经记不清了。似乎是她先主动凑了上去，又似乎是季暖的引导。不同于琴房里那个青涩的、一触即分的轻吻，这个吻带着一种绝望的、孤注一掷的意味。开始是小心翼翼的探索，唇瓣相贴，带着泪水的咸涩。然后，像点燃的野火，迅速变得深入而急切。
呼吸交织，心跳如鼓。所有压抑的情感，所有对分离的恐惧，所有对未来的不确定，都在这个吻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们笨拙地、急切地拥抱着对方，仿佛要将彼此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以此来对抗即将到来的、漫长的别离。
衣衫不知何时褪去，肌肤相贴，带来一阵战栗。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年轻的躯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没有经验，只有本能和满腔无处安放的爱意。每一次触碰都带着试探，每一次轻吟都发自肺腑。疼痛与欢愉交织，汗水与泪水混合，像是在进行一场沉默而神圣的仪式，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彼此的存在，镌刻下属于彼此的印记。
过程中，季暖一直紧紧握着林知遥的手，十指相扣，仿佛那是她们之间最后的联结。林知遥则在一次次的翻转与晕眩中，看着季暖近在咫尺的、带着痛楚与迷离的脸庞，将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当一切归于平静，她们汗湿的身体依旧紧紧相拥，谁也不愿分开。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逐渐平复的喘息声。季暖将脸埋在林知遥的颈窝里，呼吸温热地拂过她的皮肤。林知遥能感觉到，季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林知遥。”季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事后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嗯？”林知遥轻轻应着，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的短发。
“记住天台上的话。”季暖说，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林知遥心上，“无论发生什么。”
“我记住。”林知遥抱紧了她，语气无比坚定，“永远都是。”
那一夜，她们相拥而眠，睡得却并不安稳。林知遥几次在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收紧手臂，确认季暖还在身边，才能再次迷迷糊糊地睡去。季暖似乎也是如此，在她动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将她搂得更紧。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她们就醒了。沉默地起床，洗漱，收拾最后的行李。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去火车站的出租车里，她们的手一直紧紧握在一起，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街景，仿佛是在与过去的时光做最后的告别。
火车站人声鼎沸，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离别。季暖的车次先到。她们站在熙熙攘攘的检票口外，周围是嘈杂的广播声、行李箱轮子的滚动声和人们的告别声。
“到了……给我电话。”林知遥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嗯。”季暖点头，用力抿着嘴唇，努力维持着平静。她伸手，帮林知遥理了理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动作轻柔。
“照顾好自己。”她说。
“你也是。”
广播再次催促，季暖的车次开始检票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拉起了行李箱的拉杆。
“我走了。”
说完，她转身，汇入了排队检票的人流，没有再回头。她的背影挺直，清瘦，决绝得让林知遥的心像被掏空了一块。
林知遥站在原地，眼泪终于决堤而下。她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检票口的拐角，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空旷而冰冷。她知道，一个时代结束了。那个有季暖在身边，可以共享旋律、分享秘密、相互支撑的青春时代，正式落下了帷幕。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周围的人群换了一拨又一拨。她才恍惚地想起，几个小时后，她也将要踏上南下的列车，去往一个没有季暖的、陌生的城市。
地理上的分离，成了横亘在她们之间第一个，也是最现实的重大考验。昨夜肌肤相亲的温热尚未散去，此刻站台上的冷风却已提醒她，未来的路，需要一个人走了。那份“第一选择”的盟约，能否经受住距离和时间的打磨，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她抬起手，擦了擦眼泪，做了一个深深的深呼吸。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季暖身上那淡淡的、像阳光一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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