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奇怪,这龙王村,竟然真有龙神,而看这少女模样,她像是十分信奉这位龙神。
那少女低垂着眉眼,像是沉浸入某种回忆了:“这件事,要从很早之前说起。我,确实已忘记那场灾祸到底过了多久了,但确实太久,太久了。就像有一百年那样长了。”
“我只记得我阿爹阿娘得了怪病,整座村子都得了怪病。起初只是身上脸上起了青筋,肤色变白了一些,而后便是,畏惧阳光。大家都觉得太阳太过耀眼,照在身上叫人受不住的灼热。”
她一手抻着头,微闭着眼,像在仔细回忆:“我不知那是什么怪病,但大家都开始变得十分暴躁,或许只是因为打水被插了队便都会大打出手,打的很凶,身上手臂断了,眼睛瞎了,头颅歪了,却还在打。”
她微微皱着眉,像是想到什么恐怖的画面:“他们打起来,像是永远都不会累,不会痛,打到天黑,天又亮,太阳出来了,他们便仿佛觉得惊恐,才各自躲入房里。”
她吞了吞口水,火光映入她眼里,熊熊烧着,她声音低低的,又是一把孩童的声音,又脆又亮,响在房里无端诡异:“大家都发现了。我们都不像正常人了,我们像一群鬼魅,邪魔,我们惧怕阳光,很容易生气,仿佛没有痛觉,不论伤成怎样都不会死。”
净白看着她,眼里有些悲悯。
她一只手捂住了脑袋,像是极力回忆着什么,痛苦的瞪着眼睛:“那一天,我去河边打鱼,回来时,整个村子,都是血,都是尸块。”
“那些断肢头颅,都被斩的碎碎的,堆在村口。除了村子里的大家,还有一些外乡人,我不认识。我到处寻我阿爹阿娘,我翻过那些尸体,太多了,我不知阿爹阿娘在哪里,又或许我已经找到了,但我不认识那些猩红的尸块是不是我阿爹阿娘。”
她抱着头,眼底像是有些浑噩:“好多血,流成河流似的,源源不断的。我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们,我翻累了,便睡在他们中间。”
“我再醒来,看见了他。”
她眼底有些奇异的光芒:“龙神,他来了。他站在那尸堆之中,只是伸了伸手,只是一瞬间,那些尸块血迹便像是消逝了,就像这些炭火,一下子,全都化成灰烬散在空气中了。”
她喃喃:“整个村子,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但只剩了我。”
“我扑上去,我抱住他的腿,我问,谁杀了大家,是谁杀了我阿爹阿娘,我要报仇。”
她声音有些涩然:“他声音很冷,就像神一般,不带丝毫感情,他说,你们本就不是人了,谈什么报仇,杀你们,是世间正义,是斩妖除邪,是拯救苍生。”
“我不愿相信,我说,我们是有些不同,但我们没有出去害过人,我们偏居一隅,只是得了怪病。”
她死死盯着自己眼前的火光,道:“龙神像是也觉得可笑,他说,和世人说去吧,和那些自诩名门的仙门百家说去吧。”
她轻轻道:“龙神和他的神像别无二致,长得十分俊秀,但当时他的表情像是扭曲了,他哈哈的在笑,像是十分畅快又十分怨毒,他说,世间人性如此,也罢,也罢,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生不如死。”
她捂着头,嘴角轻轻上扬:“我听到他这样说,我很开心,有人替我报仇,这样再好不过,我说,我愿意追随您左右,侍奉您。”
“他看着我,只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他说,你就留在这里吧,留在这里,时时刻刻提醒我,提醒我,这世间欠我太多血债。”
她像是在模仿那人的声音,低低的带些怨毒,十分扭曲,听的在场的人均面色微变。
那少女吞了吞口水:“就是在那一天,我发觉我出不了村子了,我待在这村里,只有打更的刘伯偶尔会出现穿行其中,我无法靠近他,也叫不醒他,不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迈出村子一步。”
“当然也会有人进入这里。我便发觉龙神赐予了我一种特殊的能力,我能闻见每个人身上的气味。好人身上是清香,有花果的,也有木头的,闻着十分好闻,恶人身上无一例外都是刺鼻的恶臭。”
她目光落在面前的火光上:“我靠着这能力来分辨好人坏人,好人我便将他们带出去,坏人,我便将他们带去龙神的神殿,献祭给龙神。”
千乐歌同一侧净白对视一眼,适时开口:“那……,还有神殿?”
那少女目光像是有些失神,侧头看她:“当然。龙神的神殿很大,石像庄严,在村子还未出事之前,我们逢年过节都会去祭拜。要不然,我为何能在那日认出他是龙神?”
净白看着她,目光隐隐:“你如此信奉这龙神,既然他让你留在此处提醒着他,你为何求死?”
那少女捂着头:“我不想活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死不了!不论我怎么做,不论是跳崖,割腕,悬梁,跳河。或是那些人对我刀剑相向,我都会在第二日醒来,我——”
她低低道:“我活了太久了。我身体一年又一年没有任何变化,这里只有我一个活物,我活腻了待烦了!我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恶鬼抓着我,他们都想吃了我,我每晚都像是在十八层地狱之中,龙神,我想求龙神让我死,给我解脱,让我从这漫无边际的折磨里解脱,但无论我从他神殿跳下去多少次,我都会在那些腐烂的尸骨里醒来。”
她突兀的坐了起来,看向千乐歌,眼里像是有了诡异的亮光:“就在一月前,龙神听到了我的心声,他说话了,他说,他说有一个人能终结这一切,有人能让我如愿解脱。”
那墨衣人低眸看着那少女,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净白像是也想到了什么:“一月前?”
坐在他旁边背着药箱的侍从微微一顿:“是阁主出现怪症之时。”
千乐歌摇着扇子,面上表情如常。
净白看向千乐歌:“此事实在巧合,倒像是有人特意安排一般。”
千乐歌看向屋外:“那龙神的神殿在何处?”
言下之意,竟然是想现在就要去探一探这神殿了。
那少女平复下心情:“山里。夜里我不去。”
千乐歌看着她:“为什么?你既信奉他,有没有想过在他殿里,也许你不会做噩梦?”
那少女也低低的笑了起来,像是觉得千乐歌的话很可笑,脸色煞白,眼圈通红:“不会的!哈哈哈哈,在他殿里,那些恶鬼更多叫的更凶,它们——,它们也想吃掉龙神……”
千乐歌微微一皱眉,看着她这仿若癫狂的状态,还未说话,净白一手止住了千乐歌的动作:“今夜太晚,明日再去吧。”
那墨衣人的目光轻轻落在他放在千乐歌肩头的手上,顿了一下,很快移开了目光,看向那坐着的少女,像是闲聊一般道:“能闻见好人坏人的气味,这倒是闻所未闻。”
他以手撑面,像是十分好奇:“你将我们带进来,看来我们都是好人了?”
这下连千乐歌都被勾着有些好奇了。
世间人若真能用好人坏人这样非黑即白粗暴的区分,便不会徒增那多无奈了。
那少女跪坐在地,神色已平静下来,指向坐着的净白:“他两是香的。”
净白闻言,没什么高兴的神色,视线不动声色落在坐在窗边的人,千乐歌什么性子他自然了解,但这个人,不知深浅不知来历,难道,他是这少女口中的恶人了?
那墨衣袍的青年托着腮,玩味一笑,没问自己:“千阁主竟不是香的?”
那少女垂着头,木然道:“她,我没闻出来。她的味道会变,说不上香,也不是臭的。”
千乐歌略略一抬眼,平静道:“如此神奇?”
那少女重新在火里加了柴:“我也觉得奇怪,所以我出现了。”
净白目光落在坐在窗边的那人,温声开口:“那,姑娘,这位夏公子,是香是臭呢?”
两人视线一碰,那面具之下的双眸,微微转了转,他仍旧撑着头,坐的十分闲散,看不清是何表情。
净白拢着袖子,虚弱苍白的脸庞上,一如既往的微笑。
那少女拿着一根木棍拨弄了下火,冰冷道:“苦的。”
净白转了目光看她,像是不解:“苦的?”
那带着刀的侍从像是对这问题的答案十分关注:“苦的是算香还是臭?”
那墨衣人声音带些玩味,瞧着净白:“在下竟这样不得白虎主的信任?在下自认为是个好人。”
净白仍旧微微一笑:“夏公子如此打扮又不以真面目示人,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是个好人。”
那墨衣人闻言又是低低一笑,未置可否。
那少女似也思索了一番,而后道:“像艾草,闻着让人清醒,算是香的吧,只是涩苦。”
那侍从像是瞪大了眼,目光又落在那墨衣人身上,嘀咕:“他还是好人?”
那墨衣人闻言,眼底没什么笑意,淡淡道:“看来白虎主看错人了。”
净白面色平和,仍旧礼貌一笑:“闲来趣谈罢了。夏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他像是并不相信这少女所说的被龙神赐予的能力,让他不要放在心上的不是自己的怀疑,而是这少女所言的他是好人的香味。
那墨衣人没再发笑,目光淡淡的侧过了头,身子靠在窗边,不再同他多话,像是在闭目养神了。
不过闭上眼一刻,他又立马睁开了眼。
这下不止是他,屋里的人都面色微微一变。
屋外有东西来了。
先是一只手贴在了门上,继而是第二只第三只,数不胜数密密麻麻的手都抓在了门上,指甲挠着木门,刺耳之极。
随之而来的是嘻嘻哈哈,哧哧怪笑,都在一门之隔。
火光昏沉,屋里一派祥和,但一门之外,仿佛百鬼哀嚎,妖魔横行。
千乐歌手中扇子拿定,正准备一扇子扇开门看看是些什么东西,一只手止住了她。
净白侧头:“先等等。”
那少女听到这声音,立马双手捂着头,死死将自己蜷缩在了一侧,双目呆滞,浑浑噩噩:“它们来了!!它们来了!我又在做梦了!没事的,梦醒了它们就会走了!天亮了,梦就醒了!”
那侍从见状,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她说的做噩梦,原来是——”
净白侧头看她,像是有些叹息:“看来她每夜都会遭受这情形,为了消除这无边无际的恐惧,她骗自己说这是噩梦,久而久之,她自己竟也信了,这样,只要太阳出来了,她便依然能平心静气的生活在这鬼地里。”
千乐歌被那阵阵鬼哭狼嚎叫的心烦意乱,原地扇子一掀,平地一阵狂风而起,将那两扇门摔的轰隆一声巨响。
门便开了,门外淡蓝色雾气萦绕,阴嗖嗖的风一吹,大门敞开,屋外什么都没有。
净白面色有些凝重的看向屋外浓雾深处:“我预感不是很妙,小歌,你这身子,不要再随性而为。”
千乐歌见着没有东西,那屋外雾气丛丛,空中纸钱翻飞,瞧着实在渗人,便一收扇子,将门又摔了回来。
闻言侧头看他,平静道:“左右不过有人装神弄鬼。他既设好了套,只等我跳,若不跳,岂不是辜负他这一番谋划。”
净白有些无可奈何:“你现下身上若没有那毛病,以你身手,我自不拦你。但现在情况不明,不要至自己于险地。”
那墨衣人一直淡淡瞧着他们,闻言,慢慢道:“千阁主身上的怪疾竟真的如此棘手?”
那藏青色衣裳的侍从对他防备很深,闻言呛道:“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
那墨衣人被他一呛,没有生气,仍然淡淡道:“我确不是过路的,但对你们的事毫无兴趣也不会阻碍到你们,倒不必对我如此大敌意。”
那侍从,一把握紧了自己的刀:“终于说出来了!那阁下这副打扮在这里,还能为什么?”
那墨衣人看着千乐歌,话却是对他说的,慢慢道:“这也不是你该打听的事。”
竟是一模一样的话回敬。
那侍从捏紧了刀,脸色一青:“你——”
他看着千乐歌,顿了顿,打断了他的话:“千阁主,在下对月阁所行之事实属敬佩,在下也并非敌人,必要时,或许我们可以互相帮助。所以,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这是要做同盟。
千乐歌看着他,似在思索。
净白也侧头看着他:“阁下既不说自己的目的,也不以真面目示人,实在很难让我们相信阁下的诚意。”
那人目光心无旁骛落在千乐歌身上,像是不想听他说,只想等千乐歌的回答。
净白便也将视线落在千乐歌身上。
千乐歌低着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眉头微微一皱,看着他摇了摇扇子:“不必了。既你说并非敌人,那便各做各的事罢。”
话音一落,那鬼影哀嚎声又去而复返,重新贴在了门框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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