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我从一所二本法医院校毕业。同年11月,在家乡省考中一路过关斩将,历经面试、体检、新警培训的磨练,终于在2011年11月,正式入职老家县城隔壁的南城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成为了一名新手法医。
初到刑侦,我便成了“万金油”。技术的活儿:法医解剖、现场摄像、痕迹物证提取,样样都得从头学起;内勤的担子:文书、报表、杂务,也得分担一半。就在这忙碌与懵懂交织的日子里,陶然成了我在南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是同期调入刑侦的内勤,性格大大咧咧,风风火火,却偏偏每月的数据报表都能精准地“制造”些错误,随后必会引来政工科领导的“特别关照”。每每挨完批,她定会第一时间冲到我面前,叉着腰,将领导连同繁琐的报表制度吐槽得酣畅淋漓。这份直率,是紧张岁月里一抹鲜亮的色彩。
我技术上的领路人,则是法医王哥。他大专学历,中医专业出身,通过特殊渠道转入刑警队,为人严谨得近乎苛刻。对我这个“科班生”,要求更是严上加严。每一次出现场,都是一场猝不及防的随堂考。
记忆最深的是第一次独立随他出现场——打捞河中的溺亡者。初冬的河水冰冷刺骨,我们费力地将一具肿胀变形的尸体拖到岸边。巨人观的**景象挑战着感官极限。我刚松一口气,王哥冰冷的声音便砸了过来:
“这种天气,发展到巨人观要几天?”
“四肢这些零星的划擦伤,是生前还是死后形成的?”
“脸都变形了,怎么确定尸源?思路呢?”
那一刻,我的大脑如同被瞬间抽成了真空。五年的课本知识、滚瓜烂熟的重点,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僵在原地,嘴唇翕动,却挤不出一个字。
王哥嘴角挂上一丝莫名的冷笑:“呵,亏你还是法医专业的大学生?这点基础都答不上?连我这个中医转行的都不如。”
“真空”——这是最贴切的形容。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岩浆,灼烧着每一寸皮肤。也正是这份刻骨的羞耻,点燃了我。此后的警队第一年,我把大学五年的课本从头到尾啃了一遍,养成了每个案件必做笔记、查资料、写心得的习惯。那时年轻气盛,只觉他严厉、刻薄、不近人情,却未能察觉那背后的用心良苦——他是用近乎冷酷的刺激,逼我加速蜕变。这份体悟,直到我后来辞去公职在社会打拼、真切感受到扎实功底带来的底气时,才豁然开朗。
那时对王哥的“反感”几乎提到嗓子眼。解剖术式稍不标准便遭苛责;耗费几天心血、查阅无数资料写成的鉴定意见书,常被他大刀阔斧删改得面目全非,再带着一句轻飘飘的“这就是你大学生的水平?”扔回给我。攥着被揉成一团的报告,真想狠狠砸到他头上。
吐槽,成了最有效的减压阀。我和陶然的“革命友谊”,就在这你来我往的“控诉大会”中迅速升温。友谊深厚了,她的圈子自然也就成了我的圈子。就这样,我认识了陶然警校三年的同窗、同批考入南城公安、在乡镇派出所做户籍警的何泉。何泉性格与陶然如出一辙,开朗爱笑,眉眼清秀。初入警队便是焦点,是咱们那批新警里公认的“警花”。性格投缘,我们仨很快打成一片,就差焚香磕头拜把子了。
何泉每个周末都会从乡镇回到县城。我和陶然在刑侦是“常年无休、周末备勤”的状态,周末的三人聚会便成了雷打不动的惯例。何泉热情好客,又是南城本地人,常邀我们去她家。她妈妈厨艺精湛,每次去,都成了灰暗工作周里最期待的那道暖光。熟悉之后,从何家人的闲聊中,我知道何泉还有个正读高三的妹妹,据说比姐姐还要漂亮。
2012年2月的一天,我们仨在南城一家大排档吃饭。何泉正抱怨母亲生病后家里饭食都荒废了,一声清脆的“姐姐”自身后传来。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直长发、柳叶眉、鹅蛋脸的少女,带着蓬勃的朝气面向我走来。夕阳熔金,恰好勾勒出她匀称的身形轮廓,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像一帧被光晕包裹的慢镜头。直到她在何泉拉开的椅子上坐定,光影褪去,我才看清她的脸——心跳霎时漏跳了一拍,随即猛烈地撞击着胸腔。好美的一张脸,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中又蕴着几分不自知的妩媚。我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一时忘了周遭。
“喂!”陶然用胳膊肘捅了捅我,“没见过美女啊?”
何泉也笑着打趣:“就是!看够没?看我妹看得眼都直了!”
我瞬间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她似乎并未在意,只是轻轻捋了捋垂落腮边的长发,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叫何妍。这位短头发的姐姐,就是贝姐吧?”
“…嗯…嗯…”我轻声应着,慌忙低头,假装专注地盯着碗里的食物,不敢再看那双眼睛。
陶然看热闹不嫌事大:“哟,这说话声音都变温柔了?对我们你可没这么‘淑女’啊!”
我立刻飞给她一记眼刀。就在抬头瞪陶然的刹那,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何妍的目光——她正温柔地注视着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目光烫得我手足无措,赶紧转向何泉强行转移话题:“你妹妹是不是快高考了?”
“是啊,”何泉答道,“准备走艺考,学画画呢。”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那声音依旧轻柔。我不得不再次看向她。她微微向前倾身,眼中那份温柔里,似乎还藏了点别的什么,“贝姐,你是法医对吗?我有很多问题想请教你。”心脏又不争气地快跳起来。
“小朋友,”我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对法医这么感兴趣,怎么不学医?”
“我成绩一般啦,”她坦然承认,笑容里那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又浮现出来,“而且…有点怕血。但就是对你的工作特别好奇。”这坦诚中带着点小调皮的话,让我一时不明所以。
一顿饭在看似平常的闲聊中过去,我的心绪也随着话题起起伏伏,渐渐平复。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她——看她小口吃饭的模样,看她嘴角弯起的弧度。可每当她的视线不经意扫来,我又会像触电般迅速移开。
聚会结束,何泉挽着何妍走在前面。我和陶然跟在后面几步。突然,何妍毫无预兆地转过身,目光越过姐姐的肩膀,直直地落在我脸上:
“贝姐,”她的声音在傍晚的空气中格外清晰,“下周末来我家吃饭。陶姐可以不来,”她顿了顿,眼里闪着光,补充道,“但你一定要来。”
我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轻轻点点头。
陶然立刻“炸毛”了,跑上前去拽何妍的胳膊:“喂!小没良心的!我跟你姐认识得更久好吧?不带我是几个意思?”
何妍灵巧地挣脱开,目光依旧落在我身上,带着那抹狡黠的笑意,轻快地说:“她不一样。”话音未落,便像只轻快的鸟儿,笑着向前跑开了。
我上前拉回“气鼓鼓”的陶然,笑道:“你还真跟小朋友置气啊?”
“哈哈,逗她玩呢!走了走了,拜拜!”陶然朝远去的姐妹俩挥挥手,转而挽住我的胳膊,边走边小声嘀咕,“奇了怪了…她妹妹平时可是个‘冰美人’,今天话这么多?还指定你去吃饭…”她突然凑近,用肩膀撞了我一下,促狭地眯起眼,“是因为你…有什么特别的?”
我用手指顶开她皱起的眉头:“能有什么特别?大概是对我这冷门职业太好奇了呗。”嘴上这么说,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大排档门口那一幕——霞光勾勒的身影,温柔的注视,那句带着回响的“她不一样”,还有自己那不受控制的心跳。晚风拂过,带着初冬微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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