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欠身施礼，缓声道：“多谢公子搭救。只是小女子要回云州青山脚下的青山城，方才那是必经之路，能否劳烦公子再送一程？”
竟这般巧合？唐风心下生疑，打量起这女子。
粗布衣裳沾着草屑，发髻散乱，确实像被追赶的样子，便松了戒心。
“正好，在下要去青山却不识路，不若姑娘与我搭个伴？”
女子欣喜：“与公子这般侠义之士同行，自然再好不过。”
唐风一把将女子拉上马，让人坐在自己身前：“那便有劳姑娘指路了。”
女子微微点头：“好。”
唐风手腕微沉，马缰在掌心滑过半圈，枣红色的马打了个响鼻，耳朵抖了抖，抬起蹄子往前走。
马走在林间小道上，蹄子踏过枯叶，发出“咔嚓”声，像在数着什么。
女子许是第一次乘马，脊背绷得像张弓，身体随着马的动作摇晃。
唐风见状，赶紧用一只手环住其腰身，指尖无意识摩挲了几下，触感有些硬；顺着轮廓抚摸，应是个圆形物件。
就在唐风思考这是什么物件时，手指突然被攥住，那掌心明明只是正常温度，却烫得他指尖发麻。
他极少与女子这般亲近，便是与莫芸兰，也只在今日才有所接触，方才的疑虑倒被这阵慌乱冲散了大半。
女子含羞带怯的声音从身前传来，“公子，你这是做甚？”
唐风顿时回过神来，他抽手去握缰绳，连指节都在用力，马被勒得打了个响鼻，脚步慢了半拍。
他目视前方，喉结滚了滚，才找回声音：“姑娘莫怪，在下方才见你坐不稳，怕你摔下去……”
话没说完，女子突然轻轻“呀”了一声，身子往唐风怀里歪了歪，似是被马颠得没坐稳。
“对不住。”她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从未骑过马，实在有些怕。对了，等会要过我方才被追赶的地方，我心里头总有些发慌。”
唐风倒觉得无碍，毕竟自己是逸剑门少门主，武功也不低，难道还对付不了几个山匪？
“放心，一切有我。”
女子低声道：“有公子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风卷着草叶的气息，从两人之间穿过。
女子突然侧过脸，鬓角的碎发被风扫到他脸上，带着点微痒的触感。
“方才只顾着道谢，竟忘了问公子姓名。”她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几分合宜的歉意，“萍水相逢，公子却救我于危难，连姓名都不知，实在说不过去。”
唐风握着缰绳的手顿了顿，侧头时，正撞见女子双眸，眼神清亮，不像方才那般怯生生的。
想起自己先前的唐突，倒觉得是自己失礼了，便松了松眉心：“在下唐风，是……”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被吞回肚子里，只笼统道：“是个江湖客，不知姑娘芳名？”
“唐风……”女子轻声念了一遍，像是在记这两个字，随即弯了弯唇角，“我叫沈青，青草的青。”
唐风注视着沈青侧颜，那勾起的嘴角浅得像水面的涟漪，让他感觉‘沈青’这名字和她人一样，带着点草木的素净。
想起两人相遇时，对方的处境，好奇道：“姑娘可否告知，是因何撞上那些山匪的？”
这一问，唐风迟迟没等到回应，正想让她不便言说就不用告知时。
身前的沈青忽然肩膀一抽，带着哭腔开了口：“我……我本是去唐城寻爹爹的。他在那的酒楼做工，上月托人捎信说要归家，却迟迟未见人。我揣着攒了半年的碎银赶来，却听酒楼的人说……说他没了，尸身还被扔到了野外……”
她说着，指尖猛地攥紧粗布裙摆，指节泛白，似是要把布料攥出洞来，眼泪也掉得又急又密，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痕。
下唇被死死咬住，把哭声憋成细碎的抽噎，肩膀一耸一耸的，倒像只受了伤却不敢叫的小兽。
“哪家酒楼？或许我能帮姑娘打听一二。”唐风眉头微蹙，唐城的酒楼就那么几家，若是确有其事，应当有迹可循。
沈青嗫嚅片刻才开口，声音含糊：“当时太慌了……没看清匾额，只记得门前挂着红灯笼……”
唐风闻言沉默。唐城酒楼哪家门口不挂红灯笼？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沈青忽然转过头来，眼眶红得像浸了血，手里捏着他刚递过去的帕子，却没舍得用，只小心翼翼攥在掌心：“公子若是觉得我撒谎，那便当我没说吧……只是想起家中娘亲还在盼着爹爹回去，就……”话没说完，又被一阵哽咽堵了回去。
她别过脸，用粗糙的袖口胡乱抹了把脸，碎发遮住侧脸，只看得见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连带着脖颈的筋都微微凸起——不像单纯的悲伤，倒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唐风见她这副模样，心下那点疑虑虽未全消，却也不再追问。
江湖险恶，谁还没点不能对人言的苦衷？他现在满心都是父亲的解药，实在没精力去探究一个陌生女子的底细。
二人一路再未交谈，快到方才的地方时，唐风远远便瞧见那几个山匪，甚至还多了几人。
他轻拽缰绳，马速骤缓。
见这些山匪也朝这边来，干脆翻身落地，缰绳在掌心勒出几道红痕。
距离越来越近，看他们气势汹汹，唐风知道免不了要打一场，于是松开缰绳，拍拍马脖子。
马停在原地，唐风则抽出腰间佩剑，独自上前。
双方交汇那一刻，唐风脚尖猛一发力，踹得左侧山匪捂着肚子踉跄倒地；同时旋身用剑墩砸在右侧山匪的胸口，对方闷哼着后退撞在树上。
随即他手腕一旋，长剑在掌心转出半圈寒光，抬眸时，一脸挑衅地看着其他山匪。
许是见单打独斗讨不到好，山匪们便一齐挥刀砍向唐风。
唐风矮身半蹲，长剑斜挑着接住劈来的刀刃，“当”的一声脆响震得他虎口发麻。
山匪们立即齐齐下压，刀刃死死按着剑身。
整个人置于剑下，膝盖陷进泥土半寸，唐风竟像被铁钳锁死般动弹不得。
他咬紧牙关，一只手抵在剑锋下，两端的手一齐发力，没有支撑点的剑脊被压得微微弯曲。
内力运转因这姿势渐渐滞涩，剑脊也弯出危险的弧度。
唐风感觉此刻的树林静得诡异，只剩山匪粗重的喘息和自己紧绷的心跳撞在耳边。
他的心沉得像坠了铅——莫非自己今日要栽在几个无名山匪手里？没有解药父亲岂不……那逸剑门……
“公子小心身后！”唐风的思绪被沈青突然的喊声打断。
一回头心下更添几许绝望，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山匪竟站在自己身后，双手举着的大刀快要落到身上，可他却腾不出手来反击。
看着刀刃一寸寸下落，唐风握着剑柄的手一点点放松。
不曾想，剑上的重量随着几个山匪的痛呼倒地骤然变轻。
他立刻握紧剑柄旋身躲避，在偷袭的山匪大刀落地瞬间，一脚踢向对方面门。
在其倒地后一剑刺在心口，转身又在另外几个在地上打滚的山匪要害处刺了几下。
收剑回鞘后，唐风看着几个山匪的尸首叹息，原本他只是想驱赶这些人，可他们却下死手，那就不能怪他下手无情。
不过，还有一件事让唐风十分在意——这几人为何突然倒地？
将他们身体查看一番，却没什么发现。
只是他们躺着的位置都有一颗小石子，拿起来查看，却也不过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寻常石子。
抬头与坐在马背上好奇看来的沈青对上视线。
唐风起身走回到马旁问：“姑娘方才可有看见别的什么人？”
沈青摇摇头，“当时我的注意力都在公子英勇的身姿上，并未看见其他人。”
唐风心弦微动，耳根微微发烫，他跃身上马，稳了稳声音：“姑娘，我们是要顺着这条道一直走？”
“没错，往前经过兴城、临城出明州；行四十里进入云州地界。再途径七八座城便到了，约莫要半个月吧。”
二人隐没在林间后，几具尸身旁的石子突然裂开，迸出白色的烟，全部尸身眨眼间便被完全裹挟，待烟散去，只剩几把刀还在原地。
一直藏在树后的山匪看见这一幕，吓得连滚带爬跑回山寨。
此时，逸剑门门主卧房内正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烛火摇晃，把唐门主青黑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呼吸声细得像蛛丝，仿佛下一秒就会断。
几个被请来的大夫围在榻前摇头，最后一个白胡子老大夫捋着胡须叹气：“夫人，门主中的毒霸道得很，寻常解药根本压不住。”
唐夫人腿一软，若非身旁的莫芸兰及时扶住，险些栽倒在地。
莫芸兰挥挥手，让守在一旁的管家带着大夫们出去。
唐夫人抓着莫芸兰的手，声音颤得厉害：“兰儿，你快想想办法……老爷要是没了，我和风儿可怎么办呀？”
莫芸兰扶着唐夫人坐到矮凳上，目光淡漠扫过床榻上气息奄奄的唐门主，吐出的话语却是安慰：“娘别急，大夫们虽无法医治，但夫君已经去取解药了，只要能及时回来……”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片刻，管家便拿着一个瓷瓶进屋，面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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