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是贺兰徵从长安捡回来的。
她昏迷了整整一个月,醒来后前尘尽忘,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
因贺兰家已有两位妹妹,她便顺理成章被唤作“三娘”。
三个月悄然而过,记忆依旧混沌未明。
仲夏时节,蝉声如织,穿透层层叠的枝叶,漫进窗内。
三娘倚栏坐在轩窗边,伸出手想接住一缕跳动的阳光,纤指在光影间若隐若现。
“嘶——”
她忽然蹙眉咬唇,回过头来,双手扶住伤腿,轻声呼痛。
“轻些,疼……”
李府医正在为她施针检查脚踝处的伤势,方才按到伤处,手下略微重了些,疼得三娘眼角含泪,忍不住低吟。
据贺兰徵说,他是在从长安返回洛阳途中的一座山脚下发现她的。那时她昏迷不醒,仅存一丝气息,便被他带回了府中。
她醒来时,身上的擦伤大多愈合,唯独脚踝一处磕碰极深,几乎见骨,险些落下残疾。
幸得李府医医术高明、悉心调理,伤势才日渐好转。
李府医取下银针,语气平和:“觉得疼是好事,说明伤口正在愈合。”
“其实平时不怎么疼了……”三娘犹豫片刻,小声说道,“就是夜里总发痒,总想挠,想将那层痂皮撕掉。”
“万万不可。”李府医连忙制止。
三娘讪讪一笑:“我知道,您说撕了会恶化……所以我只是轻轻挠了挠,没撕。”
她还是听得进劝的,为了不落下病根日后行走不便。
毕竟谁也不想真成了一瘸一拐的人。
贺兰徵早年失怙,除他之外,府中皆是女眷。为了方便照料母亲,他特意重金请来李府医在府中坐堂。
李府医年方花信,神情常带清冷,眉目间总萦绕着几分疏离的孤寂。
三娘每次见她,心里总有些怯。
诊治完毕,李府医净了手,再次叮嘱:“绝不能挠破,不可沾水,再过些时日,痂皮自然会脱落。”
三娘乖巧应了一声,正要穿上鞋袜,却忽闻窗外步声渐近。她偏头望去,一眼就瞥见那道心心念念的身影。
她眼中顿时漾开惊喜,嘴角也不自觉扬起。
“君侯回来了!”
她顾不得整理发髻,匆忙起身欲迎。
“鞋,鞋子还没穿呢。”李府医急忙唤住她。
三娘这才回神,慌慌张张转身套上鞋,夺门而出。
李府医在身后喊道:“慢些走,脚伤还没好全……”
可一抬眼,人早已跑远了。
她无奈摇头,“唉,这丫头……”
三娘早已忘了疼,三步并作两步奔向院门。若错过这次,下回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贺兰徵一袭淡淡天青常服,正自前院步入,身后随从数人。
“君侯,等一等。”
他原本欲往书房,闻声抬眸,见她奔来,脚步顿止。
三娘提裙招手,笑靥粲粲:“你终于回来啦。”
贺兰徵外务繁忙,鲜少在府,与他相见的机会寥寥可数。可不知为何,三娘却盼着日日都能见到他。
或许因为在这洛阳城中,他是她唯一熟悉的人。
“怎跑得这样急,脚上的伤可好了?”贺兰徵见她这般,语气透着担忧。
经他提醒,三娘才忽觉伤处隐痛,赶忙放慢脚步,喘着气拭了拭额角的细汗,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得差不多啦……”
这时李府医也已提着药箱跟上,向贺兰徵微笑见礼:“君侯。”
贺兰徵颔首回应,吩咐道:“来人,看茶。”
三娘悄悄打量二人,都是一般的清冷模样,如明月映雪,叫人不敢接近。
“近日天气炎热,母亲那边,还需你多费心。”贺兰徵向李府医说道。
“是,君侯大可放心。”
他又问:“三娘的脚伤如何?”
“约莫再半月便可痊愈,君侯不必挂虑。”
不一会儿,丫鬟端来茶点,整整齐齐摆在凉亭石桌上。李府医扶三娘坐下,便借口需备药膳,告辞离去。
亭中只剩下他与她相对静坐。
上一回见面,还是半月前。那时她正被丫鬟搀着,一瘸一拐地在院中练习走路,与他匆匆照面,他便回了书房。
如这般正经对坐、一同用些饮食,还是头一遭。
三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悄悄攥了攥手心,双手捧起白瓷杯,低头轻啜。
茶香清雅,她一边喝茶,一边悄悄打量着面前的点心。
青团、绿豆糕、艾草米糕……都是应季的茶食。
先吃哪个好?
此时丫鬟又端来两碗豆酪花羹。
贺兰徵瞥了一眼,开口道:“三娘伤势未愈,不宜食冷,换成热的再上。另外,她偏好咸口,卤汁中多加些葱韭。”
“不必麻烦,”三娘连忙推却,“今日我也想尝尝甜的。”
说着她便捧起一碗,轻轻搅拌几下,低头尝了起来。豆酪软滑,浇上一层红糖冰沙,再点缀腌杏和葡萄干,别有风味。
洛阳人嗜甜,她却偏好咸口。
他们说这是长安人的口味。恰巧,贺兰徵又是在从长安返回洛阳途中发现的她。
因此可以大致推测,她应当来自长安。
“说到这个……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姓名、年纪、家住何方和可否婚配……她一概不知。
三娘放下碗勺,轻轻叹了口气。
见他未语,她又低声问:“等我脚伤好了……是不是就得离开贺兰府,去外边漂泊了?”
说不清为什么,她心里隐隐不愿离开。
可这样是不对的,总不能一直赖在别人家里。
“无妨,来者皆是客。”贺兰徵声线温和,“府中没有赶客的规矩,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真的?”三娘眼眸一亮。
“嗯。”
她沉吟片刻,又问道:“那我该如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不必挂心。你安心住下便是。”
三娘却觉这样不妥。
“要不,我给你当丫鬟吧?”她灵机一动,“不要工钱,管吃住就成。”
贺兰徵淡声道:“如你所见,府中并不缺人。”
的确。
光是负责为她梳头的就有三人:一通发、一梳髻、一搭首饰。
伺候他的,恐怕不下十人吧。
三娘托着腮喃喃:“丫鬟不行的话,那就……”
她忽然正襟危坐,理了理衣裙,一本正经说道:“我身无分文,你若是不嫌弃,我可以以身相许。”
贺兰徵闻言一怔:“不可。”
“为何?”
“实不相瞒,去年我已与楚州戚家姑娘定亲,聘礼已送,不日便将迎娶。”
三娘窘促地低下头:“这样啊……”
可她仍想报恩。
眼前之人执掌整个关东以及河东,与长安的拓跋氏平分天下,威名赫赫。
未来的夫人必是高门贵女,贤淑般配,能为他安稳后宅。
做不成妻,便做妾也好。
三娘心想,他这般身份,将来注定姬妾成群。她不敢奢求太多,有两个孩子作伴就好。若将来被他淡忘,她也能悄悄回长安去,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做妾……也不是不行,”她小声嘟囔,“总比通房和外室强些,貌似也不亏。”
他不仅位高权重,而且面如冠玉,待人谦,谦让有礼,体贴入微,堪称良配。
是她看了一眼就会喜欢的郎君。
“使不得,”贺兰徵语气肃然,“贺兰家有祖训,不休妻、不纳妾,唯丧妻方可再娶。”
“好吧。”三娘只好作罢。
“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报恩之法不尽其数,不必勉强自己委身于人。”他又温声补充,“况且,我也不需要你的报答。”
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三娘低着头小声确认:“你当真不会赶我走?”
“嗯。”
他应了一声,饮尽杯中茶。
已是第三杯了。
他面前那碗豆酪一口未动,而她这碗却只剩残汁。
随后,三娘搓搓手,取来一块青团,小口小口吃着。
口感软糯,蜜豆馅甜得发腻。
还是咸的更好吃,她在心中默想。
寄人篱下,就别太挑剔了。
“要不……”她又想到什么,“我去帮忙照顾太夫人?”
太夫人即贺兰徵的母亲。
三娘见过两次,慈眉善目、待人亲厚,只是身体欠佳。
“有明月、明玉在旁,不必劳烦你。”他语声依旧温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三娘沮丧道,“哪有白吃白住的道理?不做点什么,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在他面前,她不像客人,反倒像个可以随心所欲的邻家妹妹。
当初不知如何称呼她时,贺兰徵说他有两个妹妹,若不介意,可暂唤她三娘。
如今倒真成了他妹妹。
可是谁想当他的妹妹啊……
明月、明玉正是他那两位胞妹:一个文静娴雅,爱读诗书,协助母亲理家。另一个崇武善骑,常与他同进同出,性子倒与她一般,率真烂漫,甚是合得来。
贺兰徵抬眼看来,唇角浅扬。
“呀,你笑了!”
三娘迅速捕捉到他转瞬即逝的笑意。
他不常笑,总是神情肃然,她几乎没见过他大笑的模样。
恰在此时,仆役疾步走进院中通报:“君侯,楚州戚夫人派人将聘礼退回,说要见您。”
贺兰徵微讶,抬眸:“哦?”
来了来了!随机见面礼。
饮食差异,风俗习惯均为剧情需要而设定,不用细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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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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