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A城已经在明亮的晨曦中苏醒。
M&G的大楼在城东,是整片经济开发区最高的建筑。
徐晟说他是找理由过去桐花区不是没有原因:这里距离桐花区只有两个小时车程。过去陆铮年没有光明正大地去过一次。
下车的时候助理绕到这边,陆铮年已经打开了门,身上裹挟着早春的寒意,助理端着平板电脑:“先生,MG最近的广告项目已经发送到您的邮箱,需要我为您打印吗?”
前台对大老板微笑问好,陆铮年还有些宿醉后的头疼,但面上看不出分毫。他颔首。
徐晟姐姐之所以会说他还如此锐气逼人,就是因为徐晟看了他这状态后说的一声嫉妒。
助理:“好的。”
静下心来工作一整天。
晚间晚霞出来的时候,他竟然在电梯里看到她的朋友圈,不是布丁也不是与他有关的任何消息,但他还是仔细地看了两遍,然后垂眸,手指悬空半晌,没有点上去一个赞。
总裁秘书沈霁移开视线,假装没看到上面是几个小朋友花花绿绿的衣服和链接。
是幼儿园投票。她对其他的孩子用词都那样温柔。
他想象不出来她会如何爱那个孩子。但只是想想都觉得心底什么在颤。
陆铮年收起手机,忘了锁屏,等微弱的光在大衣口袋里暗下来,沈霁也开口:“潞河的分公司最近在做新的营销方案。”
沈霁和徐晟是师兄弟,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他对陆铮年与盛栀之间的纠葛也更明晰。所以他说这话只是为了广告方案。
婚恋广告。沈霁想,很明显的做法,但有用。
电梯到了,男人看着打开的电梯门,没有移动视线:“过去几年有哪些公司中标?”
沈霁一愣,等电梯门快关上,才定了定神走出去,跟着步伐不疾不徐的大老板,斟酌措辞:“工作室类型的比较少,大部分是主营业务足够成熟而开拓其他业务的大集团。”
说完,忽然明白了老板的意思。他不是想让M&G和盛小姐的工作室合作,更不会自以为是地将M&G的合作机会当做施舍。
问起中标公司,才是真的想给盛小姐的工作室提供一些东西。
沈霁反省片刻:“我会整理好,发送到您的邮箱之中。其他未中标的公司,我也会收集资料。”
男人在旋转门前顿住,见到拿着文件袋扬的徐晟,声音平缓:“嗯。”他不知道是在对谁说,拉开车门上时刻意地谁都没看:“不要做多余的事。”
徐晟只当这话不是在和自己说的,不是还有沈霁吗。沈秘书微笑着送两位时常旷工的老板离开。
可徐晟看着男人膝上的电脑还是扬眉:“就不休息一下?”他拿着拿铁喝了一口,被烫了一下,啧一声。
其实心里想的全部都是,你就装吧。
陆铮年态度没有变化:“最近很忙。”想到什么,司机往导航方向开去,他还是顿了一下:“手机要用吗?”
徐晟实在按捺不住,干脆掏出又靠过去,看到他熟练地点进链接帮忙投票,还在无语地想他不会能借的人都借了吧,拿回手机才想起什么:“等会儿,你怎么知道是哪个?”
陆铮年刚想说,她朋友圈有写,但徐晟就瞪眼,完全忽视了这点:“你不会早就见过了吧?”
饶是他也有些瞠目结舌,不是这司机是他家的想保持点形象,他现在能你你你半天你不出来。这太过了吧?
他又翻回去确认,因为司机不知道,也算是熟人,压低声音:“盛栀从来没在朋友圈发过孩子照片啊。”
男人骨节还在键盘上,但是完全没有动作了,他的脊背仍然绷得挺直,就和他的手腕一样,但很快他就收紧下颌,如常回答道:“我问了。”
徐晟倏地睁大眼睛,把陆铮年掰过来:“你说什么?你问了?你你你给盛栀发消息了?”
陆铮年心里其实没有那么紧张,在她允许范围内的事,他会去尝试,而且他知道有了孩子的朋友,对这些投票链接都会比较重视......心里想了这么多,其实是为什么,他自己也没有想通。“嗯。”
徐晟像是多年前那样八卦,虽然有点奇怪,但是没事,陆铮年没心思管他:“她说了什么?是不是很惊讶?”
陆铮年回想:“没有。”其实隔着屏幕,也隔着那十年,他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徐晟挖不出别的信息,但从陆铮年态度里也可以看出他说不放弃,是真的不肯放弃。
而且是盛栀才轻轻地试探了一下,他就直接烈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了,他姐说他这么多年都没变,居然是真的!
他居然真的因为一条短信就可以再接受还袋子这个破借口了!徐晟叹为观止。
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陆铮年其实没打算怎么办,但闻言转过头。
徐晟在这一瞬间在这男人脸上看到一种他曾经见到过的,高中时期他常有的安静和愿意采纳别人建议的神色。
老天爷,他从来不知道陆铮年过去了这么多年还可以这么笨拙但是需要别人告诉他怎么做:“你觉得这么大的女孩儿,会喜欢什么玩具?”
徐晟喉舌间被“女孩儿”这三个字烫到,就是,怎么说呢,陆铮年说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竟然有种奇异的温柔。
仿佛他即将面对的不是一个还未真正离开父亲的已经懂事的孩子的考校,而是盛栀本人的。他也在把她的孩子当成她一样去爱护。
这火十年都没灭就已经够让人吃惊的了,怎么还能烧得这么旺呢?
于是徐晟也念叨着不知道啊,转头去搜。
车上安静了一路,到的时候徐晟拉开门,陆铮年压根连搜索记录都没清除就把笔记本电脑关上了。徐晟跟上大跨步离开的陆铮年,吐槽:“这么大的小孩儿还拼不会那么复杂的积木吧。”
他只是随口一说,好彰显一下自己看到了陆铮年考虑列表的睿智。
没想到陆铮年竟然低沉应声:“嗯,而且积木有棱角,容易伤到小孩子的手。”
徐晟噎住,在人流中看了陆铮年的背影一眼,认命跟上,走上商城。
工作日的商城非常冷清,来往行人不多,陆铮年却依然是极其瞩目的那一个,徐晟敢打赌那些关注陆铮年的人绝不会想到自己和陆铮年在聊什么:“你就先买点,之后了解了再做功课不行吗?”
陆铮年已经在看导航,闻言似乎没想到这个思路,但很快又继续向前:“先买吧。”
徐晟不知道陆铮年是怎么想的,等从薛谧知道盛栀才拒绝了别人,才又暗暗为陆铮年感到可惜。
同时也明白他的沉默,叹息。
他并不是一个很有把握的人,每一步都能精准地踏对。更别提面前还站着十年都没能靠近的盛栀。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能不能踏进去。
所以根本没想过未来。
徐晟有点担心陆铮年心情落差太大,把礼物放在后座:“我来开?”
司机早因为他们逗留得太久被徐晟劝回去了,徐晟也直接拉开了副驾驶门,本来想说点什么转移话题,竟然就在停车场外看到了盛栀。
准确来说是盛栀和薛谧。
徐晟又想到了缘分,但前一刻才是打击这一刻适不适合礼物说不好,于是就装作吐槽道:“前几天还在说薛大小姐忙,这是忙完了?”
陆铮年手仍放在方向盘上,但他看了一眼,心知自己方向盘踩不下去了,干脆绕了一圈,并未离开。脱离她可能的视线范围才说话:“可能是需要补买一些东西。”
徐晟皱眉,显然和他一样想到了工作室被砸的事,一拉安全带,完全理所当然地,拍车顶:“下啊。”
不是都要找去了。
陆铮年不动,他眉眼又沉淀出徐晟熟悉的锐气,但这锐气中多的沉静,他总算知道是为什么而来。
男人低声:“她手里拿着书包。”
孩子也在。
徐晟一下子顿住,不好劝,但还是说:“不就是一开始就想送孩子礼物嘛,跟上去不是挺自然的?再说,迟早要见面的。”
手握着方向盘的人,手指却一下子松了。明明还是白天,天光大亮的时刻,他们这视野也好,不然也不能一眼看到盛栀(其实徐晟更加怀疑是陆铮年基因里装了盛栀相关的探照灯),但陆铮年面上的光像是一下子松了散了,从剔透明亮的玻璃,一下子融化沉淀细碎为湿润沉重的棉絮。
连阴影都沉淀下来。
陆铮年仍然努力平静。
徐晟为什么撺掇陆铮年,是因为除了在对待盛栀的事情上,其他任何时刻,他都没有见过这个冷静强大的人这样反复,踟蹰,犹豫,不安。
他甚至想不到这些词会用在陆铮年身上。
但陆铮年还是松开了方向盘,动作似乎是想后仰。他忍住了。这两天的徘徊实在是打破了他对自己寡断的容忍底线。
可他做不到更加果敢。
“她从来没说过愿意接受第二个人。”
他曾经也以为自己有机会成为第一,但现在却心甘情愿默认自己排在了第二个,如果加上孩子,这个排序或者会是第三。
但陆铮年知道如果盛栀如此爱护她的孩子,他们之间甚至连他成为第三个人的机会都不会有。
“她不会希望强迫她接受。”陆铮年其实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再一次被判处了死刑,他只是发觉自己声音又开始哑了。
有点难过,连紧张都多余紧张。失重感裹挟一切。
他没说再等等这样的话。可徐晟嘴唇挪动,知道陆铮年又一次被拦在了大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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