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憧憧，烛影摇曳。
府衙的大牢里不见天日，滴答滴答的漏水声在迸溅在地上，砸出一方方小坑出来。
“姑娘，请。”
狱卒毕恭毕敬的小心将来人引至牢房内，生怕有一丝怠慢。
林慎听见“姑娘”二字时，猛地从牢房里回头，隔着栏杆看向来人，见不是心中所想的人，皱起眉来，一双精明的眼睛里罕见地流露出疑惑不解。
陆照犀提着灯笼含笑冲狱卒道谢，随后狱卒极为懂事的退离出去，将这一方天地留给陆照犀和林慎。
陆照犀见他神色，挑眉问道：“你不会以为，来者会是秦姑娘吧？”
林慎警惕地看着她，闭口不言。
“你这个样子的人，其实我见过很多。”陆照犀微微歪着头，“我想想，你大概会在思考，我是谁，或是为什么我一个女子会踏足这个地方，为什么狱卒见了我毕恭毕敬，又或者会思考我是不是秦姑娘派过来见你的。”
“但你怎么想，其实无关紧要。我今日来，只为一个目的。”
“你的口供。”
陆照犀微微一笑，语气真诚。
林慎低头看向她，冷笑一声道：“不知天高地厚！”
“你既问我要口供，且说说我犯了何罪又有何凭证？！否则你空口白牙、血口喷人就要置我于死地不成！难道清明天下的顾大人就是如此审案的不成？实在可笑！可笑至极！！”
陆照犀笑了。
“你心中以为，顾淮年会为清名所累，怕制造冤狱，所以不会屈打成招，用口供定罪。所以你很大胆，只要咬死了没有证据，等到明日林府发现你失踪不见，就会派人上官府来。
迫于林氏宗祠的威压，顾淮年少不得要给林家几分薄面。只要找不到证据，你就可以采取拖字诀，拖到你找到合适的替罪羊出来。“
陆照犀声音清脆，语气还带着少女的骄纵，可每从嘴巴里蹦出来一个字，林慎的脸就越沉，到最后，林慎恨不得将这个少女的嘴巴捂上。
陆照犀笑嘻嘻道，“你猜的不错，所以顾淮年派我来啦！”
“他怕清名所累，可是我是风闻卫的哇，林公子应该知道，我们风闻卫最擅长制造冤狱了。”
少女笑起来，像是地狱里索命的恶鬼，有着天真的残忍。
……
“啊！”
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忍不住惊叫出声，陆照犀正低头给她手腕上的伤口擦拭上药，见状，放轻了手上的力气。
秦兰若小心翼翼地冲着伤口呵气，状似漫不经心地把话题扭转了回来：“所以……你真的屈打成招啦？”
陆照犀头也没抬：“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
“我当然是吓唬他的！你是没看见他的脸色，唰！的就白了，跟摸了三层白粉似的。”说着说着，陆照犀抬起头来，做了个鬼脸，秦兰若被陆照犀逗笑，屋内原本还有些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陆照犀撇了撇嘴，手上利索的给秦兰若用纱布包了起来：“我还没拿刑具在他面前都过一遍呢，他就已经吓的不行了，我还道他是块戳也戳不破的盾牌，原来是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现在天气热了，你这几日伤口可得当心，不能沾水，不然发炎化脓了更是遭罪——”
秦兰若样子乖巧的点了点头，好奇地向陆照犀问：“那这么说……他是不打自招？”
“那倒也不算吧……”陆照犀想到昨夜审讯的场景，含糊否认。
……
“林慎，你现在负隅顽抗无非是觉得，如果不是因为秦兰若，我们根本不会抓住你。所以你自认为自己掌握的信息比我们多，我们没有证据，如果刑讯逼供，你只要稍稍在口供里撒出弥天大谎，然后等卷宗呈京复核时你再翻供，我们依然没办法完全定罪，说不准还要为此付出代价。”
“难为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要想出来这些计划，说是狡兔三窟也不为过。”
林慎听到陆照犀再次将他的心理活动洞悉出来后，忍不住有些洋洋自得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是啊，他有那么多法子可以逃之夭夭，一定会没事的。
随后反应过来，又迅速压制住了上扬的嘴角，继续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低头俯视陆照犀，想听听看面前的姑娘还能说出来什么话。
陆照犀并不瞧林慎，只低头打量着牢房的刑具，时不时用帕子包裹住把手，挑挑拣拣，像是出门逛集市的姑娘在挑选喜欢的钗簪。
黑暗中另一方天地，推官和文书吏在旁边记录，顾淮年盯着陆照犀悠然自得的身影忍不住喃喃地感叹：“真聪明……”
推官面有不解，听到这句夸赞，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疑惑，犹豫地小声开口向顾淮年问道：“顾大人，下属有一事不明，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其实没有林慎想的那样少，陆姑娘为何还不把我们现有的证据抛出来？不是更能让林慎自乱阵脚吗？反而她却一直和林慎闲聊天？”
顾淮年一向对知学好问的下属颇有耐心，小声地在旁边为他解惑：“那是因为林慎看不起陆照犀，认为她是一个姑娘家，所以轻视她。”
推官听到这句话面红耳赤，想起最开始自己也因为陆照犀是姑娘而感到轻慢，虽然心知顾淮年不是在说自己，但还是有被点到名字的羞愧，好在他们现在站在黑暗处，无人发现他的异样。
“如果皎皎正面同他对峙，就会因为不得不仰头看他而弱了气势，反而助长了林慎的心中的底气。”
“其实皎皎并不晓得林慎到底做了什么能够保全自己的事，所以她一直尽量呈现出漫不经心地状态来。
这种轻慢的态度，会瓦解掉林慎俯视的气势，让他不得不随着陆照犀的动作牵引，这样渐渐就会被皎皎给带偏。
你看，林慎已经从一开始低着头，到现在皎皎站到哪里他就看向哪里了……“
“……你当时用秦姑娘的名义口吻给郭六娘写信将她约出来的时候，也曾想过被戳破了该用什么法子遮掩出去吗？”陆照犀语气恬淡自然，像是随口点菜，说出来的话却让林慎心里蓦地一沉。
她真的知道！
“让我来说说你的作案手法吧——从什么地方说起好呢……啊，从你喜欢秦姑娘开始但被父亲阻碍开始说吧！”陆照犀蓦地回身，笑意盈盈地看向林慎。
“你一直思慕你的表妹，秦兰若。但是我想，你的父亲林百海并不同意这桩婚事。
秦姑娘虽孤苦无依，但她是士人之女，而你是商户之子。如果真娶她，秦姑娘的身份并不能为林家带来实际助力，反而会让苍岭城内真正有头有脸的世家门户诸多诟病。
搞不好还会惹出你林家吃了秦姑娘绝户，高攀士人千金这种骂名来。
林家以千绣阁为基业，主顾客户多女子，最怕出现这种丑闻，让千绣阁蒙羞、让生意受损。“
“你父亲发现了你的心思，于是想尽快打消你的念头，所以想着为你选亲，就选到了郭家。
我想郭家原本为你定下的，就仅仅是郭四娘而已。郭家再怎么没落，到底也是书香门第，不至于做出让两位姑娘送到你林家让你挑选的事来。
但是一个多月前，你发现了你表妹同郭六娘的情意。于是你心生忮忌，向你父亲暗示你对郭六娘颇有好感，于是才会出现郭家寿宴上，两女同时相看一位公子的情况。“
陆照犀说的全然不错，林慎不由地回忆起来——那日他在山林中同好友作画游玩，忽然想到秦兰若素来喜欢养鸟，于是废了好大工夫在树上捉住了一只娇客，提着鸟笼去见秦兰若，却不意撞上了来找秦兰若的郭六娘……
他一向都知道自己表妹性子冷淡高傲，恍若谪仙临凡。直到那日见到言笑晏晏缱绻温柔的秦兰若他才晓得，表妹性子不是冷淡高傲，只是对他罢了。
于是他好好地调查了一番郭六娘，原来表妹想要珍容坊的霞醉是为了送她、原来表妹每隔三五日就要去书坊是为了同她见面……越是调查，越是嫉恨。于是他在寿宴上认清了郭六娘的长相后，用秦兰若的名义写了份信将她邀约到城北郊外。
那个女人，见到不是兰若的时候，竟然还懵然不知，还在挑衅他，说自己已经有了约定一生的人，哪怕不会嫁给她，这辈子也无妨……
那你的这辈子 ，就到此为止吧！！
林慎感觉自己脸上，再次溅上了少女温热鲜血的触感。
“你发现了城北郊外林子里有轿子，于是利用了喜轿，在城内出现鬼新娘的说法时，第一时间派人传播扩散，这才导致不过两三日，众人皆都认为在郊外横死的，是什么鬼新娘！”陆照犀咄咄逼人，眼睛里罕见了流露出了厉色。
“姑娘的故事编排的极为合情合理。可是，证据呢！”
“证据就是落在郭六娘闺房里的那张竹纸！”
“郭家上下都不用竹纸，秦姑娘同郭六娘每次书信往来都用薛涛笺来传，只有你约郭六娘出去的那晚！不慎夹带了一张平日里民间算账刊印用的空白毛边纸！”
“还有就是郭六娘脸上残留的霞醉！我一直不知道，为何你要将霞醉掠夺走，但其实霞醉根本就没被秦姑娘赠与过郭姑娘！郭姑娘脸上的妆容，是在秦姑娘闺房里，由秦姑娘所画就。”
“杀害郭六娘的匕首，上面有雕刻一把游鱼纹，以为时隔多年，我们找不出当年工匠就无法锁定买主了吗？可惜，你大错特错！那游鱼的纹路恰恰好好能组成你的姓氏林！”
“你还想如何抵死不认！”
这卷就到此完结啦，有些细节部分我会在这两日修好，大家放心，随榜更，这几天字数不会少的，我们将要开启愉快的小情侣休假时光啦~过后就是新的案子奉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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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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