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公下棋即将分出胜负时,顾南风被蒋沁芬喊醒了。
“妈?”顾南风睡眼惺忪睁开眼,“怎么了?”
蒋沁芬送完赵老师,顺便在医院门口打包了一份皮蛋瘦肉粥:“快起来吃点东西,吃完再吃药,等会还要去学校上晚修呢。”
顾南风瞬间睡意全无,垂死病中惊坐起:“啊?上学?没听错吧,我脑震荡耶!”
“问过医生了,医生说轻微的,可以正常上学,别剧烈运动就行昂。”蒋沁芬不以为意中又带着几分关怀。
顾南风从小到大,从未缺过一次课,不管感冒,发烧,甚至是出水痘,长红眼都不会请假,顾母觉得少上一节课,后面的课程就会跟不上,只要孩子还有一口气在,那必须都得上学。
“不是吧,晚修而已,又不是上正课。”顾南风几乎是哀嚎着回答。
“今天学过的知识不用复习了是吧?今天的作业不用写了是吧?你看看你现在成绩,是越来越差,这样下去,都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高中,我告诉你啊,你的家庭很普通,可没有多余的钱给你买学位。”蒋沁芬嘴上絮絮叨叨,手上却忙乎着,麻溜地在饮水机前打了杯热水,把药倒出来,整齐摆放在病床旁边的桌子上。
提到学习成绩,顾南风立刻噤声,上不得台面的成绩让自己没有任何底气反驳母亲的话,只好带着不甘,默默吃起手中的皮蛋瘦肉粥。
“哎~小时候你多聪明,学什么都快,成绩从来不用我操心,才一年级,就代表学校去参加英语演讲比赛......”
“好了好了,妈,好汉不提当年勇,我会好好学习的,你放心。”顾南风连忙打断这段“想当年”,最怕母亲和自己说起小时候那些芝麻绿豆大的辉煌。
“哎~”蒋沁芬叹了口去,不依不饶,“奇怪,怎么后来成绩就越来越差了呢?是不是三年级那会被猫咬,打的狂犬疫苗对脑子有影响?惨了,现在还加上脑震荡!”
顾母越说越离谱,顾南风刚想反驳,开口之际却被粥水呛到:“咳咳咳......”
“哎呀你这孩子,慢慢吃,还有时间”蒋沁芬轻轻拍着顾南风的背说道。
剧烈咳嗽,顾南风顿时面红耳赤,脑袋隐约传来阵阵钝痛,几颗泪珠夺眶而出,反驳的话如沙滩上的字,被这一浪接一浪的钝痛所冲散。
顾南风小时候可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嘴巴甜有礼貌,唱歌跳舞样样行,学习更是常年占据年级前三。
一切的转折点在转学后——刚开始不适应新学校的教学方式,再加上被同学排挤、冷暴力。
父亲长期在外地工作,大部分时侯说不上话,母亲忙于照看顾南风又兼顾工作,大概是生活太忙碌,对待孩子没耐什么心,三言两语不对付就暴跳如雷。
顾南风没有向家人诉说校园烦恼的习惯,选择自己消化所有的负面,无数次的自我内耗和自我和解,上课自然没少走神。
几个月后,当顾南风适应一切,却发现数学课已经开始变得听不懂了,问同学没结果,问老师没胆子,在学习上没遇到过什么困难的顾南风无所适从,渐渐丧失了学习的信心,干脆当鸵鸟,把自己脑袋埋进土里,听得懂就听,听不懂就罢了。
顾南风坐在蒋沁芬单车后座上,发了一路呆,行尸走肉般进了教室,落座后,有种恍如隔世的迷离感。
没预料到今晚顾南风还会来晚修,周边相熟的同学纷纷围上来关心她的身体状况。
“好家伙,十七班的韩炤君这是多用力呀,都脑震荡了!”同桌苏亚楠义愤填膺道。
“轻微的轻微的。”顾南风不好意思地小声补充着,突然想起什么,又问:“比赛结果怎样啦?”
在旁边凑热闹的江楚帆半天没发声,听到顾南风问比赛结果,得意洋洋:“我们小胜十七班2分。”
说到这,大家七嘴八舌说起后半场的情况。
“下半场你不在可惜啦,我们的几位球员可猛了,都针对韩炤君,他运的球必被抢,上篮必被盖,他后面心态都崩了,拿着球不愿意传给队友,就是不信邪!”
“对,不信我们能每次都能防住他,坚持要自己上篮,他队友都被他整无语了。”
“沈柏光为了抢篮板还摔了一跤,膝盖挂了彩。”
王洛桐幸灾乐祸调侃道:“队友祭天,法力无边,南风你这球没白挨。”
顾南风开心地鼓掌:“太好了,我们晋级决赛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同学笑容逐渐僵硬,大家尴尬地相互对视。
“并没有。”苏亚楠讪讪说。
日暮西沉,天际的火烧云退了色,暗红间交汇着蓝与紫,记分牌停留在41:43,尖锐的哨声响起,预示着比赛结束。
九班险胜十七班,韩炤君不敢相信会输,更接受不了自己被围剿成功的事实,一股叫做恼羞成怒的火燃烧着他的自尊,怒火蔓延,他一把扯过离自己最近的江楚帆,怒目圆睁,举起拳头欲打下去,仅存的一丝理智却牵制住他紧握的拳头,悬在半空颤抖。
江楚帆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领子突然被人揪起,措不及防,对着这尊“怒目金刚”茫然片刻,才反应过来:“输不起啊?”
“你们全部人为什么都针对我?”韩炤君收回拳头,两只手一起扯住江楚帆的衣领,迫使对方靠近自己,十七班的同学紧张地缓缓围上来,有些大胆的同学按住韩炤君的肩膀,生怕他打人。
听到这话一旁的卢亦轩不乐意了:“什么叫针对你啊?球场如战场,你防我,我防你,很正常的事情好吧,故意拿球砸我们班女同学都还没道歉,输了球还在这里无能狂怒,傻狗输不起别打球!”
本就不冷静的韩炤君,听完卢亦轩的话直接血压飙升,彻底怒了,直接松开揪着江楚帆衣领的手,冲向旁边的卢亦轩,一手扼住卢亦轩的喉咙怒吼:“你说什么?!”
林渊一行人连忙上前拉开韩炤君的手,十七班的同学也在拉架,奈何韩炤君 一身牛劲,愣是拉不开。
卢亦轩被掐住喉咙,顿觉呼吸不畅,一股气直上脑门,直接抬脚向韩炤君小腹踹过去。
看到卢亦轩用力回了一脚,九班同学也吓了一跳,连忙在旁边劝说他冷静点。
嘈杂中,人群外围传来呼喊声:“杨主任快来,九班同学在跟十七班同学打架。”
韩炤君吃痛地向后趔趄一步,眼神一凛,手劲又加重几分,卢亦轩的脸绷得涨红,这张痛苦到有些扭曲的脸下嵌着一只手,林渊果断伸手掰起韩炤君的食指,用力往后折,整只手不好拉开,但掰一根手指不难。
“啊!”突如其来的巨痛,韩炤君失去招架之力,手终于离开了卢亦轩的脖子。
林渊松开韩炤君的食指,冷冷说道:“卢亦轩虽然说话难听,但他说的是事实,你好好回忆下,上半场你们是怎样针对我的,我是不是也应该跟你打一架?”
韩炤君愠怒的脸上传来一瞬恍神,想说些什么,却又无言以对。
“后来呢?”顾南风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没进决赛。
江楚帆接过话茬:“后来杨波来了,他了解完事情经过后,把我们进决赛的资格取消了。”
顾南风不可置信:“我们不是被打的一方吗?”
“他说卢亦轩出言挑衅还动了手,就不是被打,而是斗殴。”王洛桐边说边翻了个白眼,“卢亦轩和十七班的韩炤君现在应该还在教导处挨训吧。”
顾南风只觉得可惜,自己脑门挨了一球,比赛也赢了,却因为个人冲突取消晋级资格。
卢亦轩从教导处出来,看到林渊和沈柏光一直在门外等他,心中有些感动,又觉得很是对不起队友,因为自己这一脚,失去了晋级决赛的机会,卢亦轩走上前一把抱住林渊嚎啕大哭:“呜呜,早知道不踹他了,血亏。”
林渊有些抗拒,头向后仰,抬手推开林渊无奈说:“你刚刚踹韩炤君时可不是这副样子。”
沈柏光也拍着卢亦轩得肩膀安慰:“没事啦,不还手显得我们多怂啊!韩炤君先撩者贱,故意拿球砸顾南风,输了还耍赖,垃圾。”
卢亦轩松开抱着林渊的手,收敛起哭丧脸:“韩炤君一直跟主任说不是故意砸的。”
“那他的球打得真烂,队友在他左边等着他传球,他把球扔向右边甩去。”沈柏光没好气说。
林渊沉默片刻:“回想当时情景,故意还是无意还真不好判定。”
“主任觉得他不是故意的,说我想太多,走,回教室啦,边走边说。”卢亦轩想着在教导处门口吐槽主任未免太明目张胆,招呼着小伙伴们离开。
三人边走边吐槽,从韩炤君输不起,到十七班的女生喊加油时声音像煮沸的开水壶,再从杨波批评卢亦轩被打也不应该还手的荒谬理论,吐槽到他那总竖起领子的polo衫。
“被打还不能还手,还说我说话偏激,用语言激化矛盾,说我就算了,还取消了我们班进决赛的资格,可恶!明天我要悄悄去车棚把他摩托车轮胎的气给放了。”卢亦轩咬牙切齿说着。
不知不觉三人已回到教室,看到顾南风坐在座位上都很惊讶,其他同学刚散尽,沈柏光和卢亦轩又围了上来,打量着她那还未完全消肿的额头。
“还疼吗?脑门都还没消肿,怎么就来上晚修了?”沈柏光努力隐藏自己担心的情绪,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一些。
“不碰就不痛,”顾南风停顿一下继续哭笑不得说,“我妈非得让我来把作业写完。”
卢亦轩听完顾南风的陈述有些同情:“我觉得我好像也没这么可怜了。”
“听说你摔了一跤,没事吧?严不严重?”顾南风想起刚刚同学说的话。
“膝盖破了点皮,问题不大,林渊帮我处理过伤口了。”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沈柏光有些意外,又有些说明不清道不明的窃喜。
“全世界注意!杨主任带着韩炤君来向我们班走来了!”
一位同学匆忙跑进班里,大声宣告,像极了皇帝出巡时走在前面负责喊皇上驾到的宦官。班级后面正在打闹的男生立刻停手,坐回自己的座位拿出练习册粉饰太平,几位在看“违**”的同学火急火燎把手里的小说或者漫画合起来,一把塞进抽屉。
“咳咳......”未见其人,已传来杨波的咳嗽声,约摸3秒人才出现在门口,他眼睛向班内扫了一眼,对众人的安分守己表示几分满意,点点头,才幽幽开口,“顾南风出来一下。”
顾南风抬眸与沈柏光、卢亦轩两人交换一下眼神,又瞥到站在杨波后面的韩炤君,已隐约猜到杨波叫自己出去是所谓何事。
杨波先是关心了下顾南风的伤势,客套一番后才进入正题:“发生这种意外大家都不想的,韩炤君同学现在正式向你道歉,并且他会承担这次受伤去医院带来的一切费用。”
说完,韩炤君接过话茬,看不透脸上的情绪,深深一鞠躬:“顾南风同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顾南风笑着点点头,表示接受对方的道歉。
杨波长舒一口气,庆幸顾南风没有过多纠缠将小事化大:“以后看球你别凑太近啦,要站在警戒线外,韩炤君,你以后打球也小心点,收敛一下锋芒,别那么冲动。这件事就算翻篇了,你们回去上晚修吧。”
“好的,杨主任再见。”韩炤君早就想逃离,听到可以回班,立刻跑了。
顾南风站在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杨波心里一沉,这事还没完?连忙笑着询问:“顾南风同学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顾南风抿了抿唇,抱着试试的心态:“杨主任,可以让我们班晋级篮球决赛吗?”
杨波耐心解释着:“你们九班的同学出言挑衅还与对手打架,造成不良影响,所以我们几位老师讨论后才决定取消九班的晋级资格,如果不严格处理,恐怕打球变斗殴的情况会频繁出现。”
“虽然只是年级的篮球赛,但我们的球员非常重视,每一节体育课我都看到他们认真训练的身影,甚至牺牲课后的时间来训练,他们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努力,他们可以因为技不如人而淡出决赛,但不应该是因为这个原因进不了决赛,其他同学也很有参与感,在球场上为每一位球员加油打气...”
“我明白,可是的确发生了斗殴,这是严重的违规,我们不能姑息。”杨波未等顾南风说完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杨主任,每次上课时,我们班总有几个同学交头接耳,有一位老师就会停下来,大发雷霆,骂我们整个班没有纪律不懂尊师重道之类的,还会翻旧账,一骂就是半个钟,整节课都被搁浅了。我们下课后都很郁闷,因为几个讲话的同学我们失去了一节课,但我们同时也非常不满这位老师,他居然因为几个人而放弃了我们其他大部分认真听课的同学。”顾南风没有放弃,继续劝说。
杨波听完大吃一惊,他深知这种课堂管理方式是不允许的,如果被家长知道,大概率会被投诉:“你说的是哪位老师?”
顾南风没有回答,继续自说自话:“对于这次打架事件,学校的处理方式就和这位老师一样,因为个别同学否定了我们整个班,犯错被处罚无可厚非,但我认为惩罚需要落到个人。”
“卢亦轩出言挑衅和动手都是他的个人行为,我们可以取消他个人的参赛资格,记过,写检讨书,韩炤君先动手,更应该严肃处理,只处理他们本人也是可以起到震慑作用的,根本并不需要取消九班的晋级资格,毕竟他们打架的时候,九班的同学都在拉架,打球变打架不是我们班其他同学想看到的局面。”
顾南风一股脑说了一堆,停顿片刻继续说:“就像我们虽然不满那位老师的做法,但我们从来没有认为我们成德中学是一所不好的学校,不会因为一位老师而去否认其他老师的用心良苦。法官判刑之前都需要根据被告人的作案情节与动机去量刑,请主任您再考虑一下本事件的细节再去作出合适的惩处,千万不要矫枉过正了。”顾南风平时没少看TVB的律政剧,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壹号皇庭》里面正义凛然喊着objection的大律师。
杨波听完顾南风的话愣住了,他没想到一个初一的学生可以这么能言善辩:“所以你说的那位老师到底是哪一个?”
“额......”顾南风难为情地挠挠头,“打个比喻而已,我们班每一位老师都非常好,没有这种情况。”
坐在靠窗位置写作业的林渊全程听着二人对话,听到一半时他顿住了笔,侧脸看向窗外,打量着顾南风,虽是侧脸,但仍能窥见她认真的表情,不卑不亢的语气在耳边萦绕着,一只蜻蜓停在窗边,俶尔离去,林渊才回过神,继续拿起笔写作业。
沈柏光坐在林渊旁边,隐约听到二人的对话,嘴角不禁上扬。
“你说得有一定道理,我会认真考虑的给你建议,先回去上晚修吧。”杨波示意顾南风先回教室。
“好的,谢谢主任。”
顾南风刚落座,苏亚楠立马凑过来:“怎么样?说什么了你们?”
“没什么,不就十七班的韩炤君来道歉,我顺便再抗议一下别取消我们班的晋级资格呗。”顾南风不以为意说,抬头看了下黑板角落,惊呼:“妈耶!怎么这么多作业?天呐,快写作业。”
后半句引起了苏亚楠的强烈共鸣,哀嚎道:“呜呜快期中考了,老师像疯了似地布置作业,根本写不完!”
杨波走回办公室,瘫坐在位置上,疲倦地端起桌面的杯子,呷了一口茶,缓缓吐出一口气,默默感叹又是劳心劳命的一天。
“杨主任,班级篮球赛的晋级名单我打印好了,是现在贴出来吗?”一位老师说着将手中的名单递到杨波面前。
杨波接过名单,脑海里浮现了刚刚顾南风说过话,沉吟片刻后:“先不贴出来,有些细节还需要和几位体育老师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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