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参加男子1500米决赛的同学，立刻到检录处检录！”
广播声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林枫所有的胡思乱想。他的心猛地一缩，随即开始疯狂地擂动，咚咚咚，声音大得仿佛能盖过操场上所有的喧哗。手心刚刚干掉的汗，瞬间又变得湿漉漉、黏腻腻。
“到你了枫子！”张涛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步。
“林枫！加油啊！！”唐紫儿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急切和鼓励。
林枫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急，差点呛到自己。他僵硬地点点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朝着检录处走去。他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有关切，有期待，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兴奋。这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检录处挤满了同样紧张的男生，大多穿着专业的背心短裤，露出黝黑结实的肌肉线条。林枫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普通校服长裤，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
“高二（三）班，林枫？”负责检录的老师抬头看他。
“到。”林枫的声音有点发干。
“五号跑道。”老师递给他一个号码布，别针冰凉地蹭过他的指尖。
他走到指定的跑道位置，蹲下身，最后一次系紧鞋带，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他试着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但吸入的空气似乎无法抵达肺部深处，胸口依旧发紧。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班级休息区。唐紫儿正跳着脚朝他挥手，手里挥舞着那张“疾如旋风”的夸张海报，嘴巴一张一合，虽然听不见，但肯定是在呐喊。张涛也挤在前面，双手拢在嘴边喊着什么。他甚至看到班主任老李也推了推眼镜，朝他这边望了过来。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扫向另一边。陈雪已经缓过劲来，正坐在休息区喝水，她的目光也落在这边跑道上，平静地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注意节奏”的提醒。
“各就各位——”发令员举起了发令枪。
林枫猛地吸了一口气，俯下身，双手按在粗糙的塑胶跑道上。指尖能感觉到颗粒状的触感。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自己如鼓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预备——”
砰！
枪声炸响的瞬间，身体像被弹簧弹射出去一样，本能地冲了出去。耳边是骤然爆发的风声和其他选手纷乱的脚步声。
起步阶段，大家都挤在一起。林枫被裹在中间，能清晰地听到旁边选手粗重的喘息。他努力按照张涛之前提醒的，控制速度，不要一开始就猛冲。但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冲动，让他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
第一圈，400米。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但还能维持。胸口有些发闷，腿脚还算轻快。他处在中间偏后的位置。
“林枫！稳住！节奏！”跑道边传来张涛声嘶力竭的吼声。
林枫咬咬牙，试图调整呼吸，两步一吸，两步一呼。但混乱的脚步和身体的不适让节奏难以保持。
第二圈，800米。真正的考验开始了。肺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吸气都变得艰难而灼热，仿佛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滚烫的沙子。喉咙干得发疼，泛起血腥味。双腿开始发沉，像灌了铅一样，每一次抬腿都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汗水糊住了眼睛，蜇得生疼，他只能胡乱用袖子抹一下。
周围的脚步声和呐喊声变得遥远而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世界缩小到只剩下脚下这条似乎无限延伸的红色跑道，和自己沉重如风箱的喘息声。
超过了一个人…又超过了一个…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全凭本能在迈动双腿。
第三圈，1200米。极限时刻。肌肉酸胀得仿佛要撕裂，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尖锐的疼痛。脑子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停下吧，太累了，放弃吧，走到终点也一样…
但他咬紧了牙关，下颚绷得死紧，几乎能听到牙齿摩擦的咯咯声。视线因为汗水和缺氧而变得模糊，只能死死盯着前方那几个摇晃的背影。
不能停…不能停…
唐紫儿声嘶力竭的呐喊、张涛焦急的面孔、陈雪平静却专注的眼神、甚至父母期待的目光…这些碎片般的影像在模糊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最后300米！冲刺阶段！
前面的选手开始加速！林枫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榨干身体里残存的每一分力气，猛地摆动双臂，逼迫自己早已麻木的双腿加快频率！
冲！冲过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剧烈喘息。喉咙里的血腥味更浓了。
一个…又超了一个！
终点线就在眼前！那条白色的带子仿佛有着无限的诱惑力。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向前一倾！
身体越过终点线的瞬间，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几乎要栽倒在地，幸好被旁边等候的同学一把扶住。
“没事吧林枫？”
“快！扶着他慢慢走！别停下！”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烧火燎，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根本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只能凭借本能被搀扶着慢慢走动。
过了好一会儿，那阵强烈的眩晕感才慢慢退去，耳朵里的嗡鸣声减弱，周围的嘈杂声逐渐清晰起来。
“第…第几名？”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扶着他的同学兴奋地大喊：“第二！林枫！你是第二名！太牛了！！”
第二名？
林枫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勉强抬起头，看向终点处正在登记成绩的老师，又看向旁边同样累得东倒西歪的其他选手。
一股汹涌澎湃的喜悦，犹如炽热的洪流席卷了他的每一寸肌体，将积压的倦怠与苦楚涤荡殆尽。他咧开嘴，想笑，却因为呼吸还没平顺而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呛了出来。
唐紫儿和张涛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林枫！你太厉害了！第二啊！”唐紫儿激动得脸颊通红，眼睛亮得惊人，差点把手里的海报戳到他脸上。
“牛逼！枫子！真给咱班长脸！”张涛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
班主任老李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难得的、毫不掩饰的赞许笑容，拍了拍他的胳膊：“好样的！林枫！坚持下来了就是胜利！”
林枫被同学们围着，听着七嘴八舌的祝贺和夸奖，脸上因为缺氧和兴奋而滚烫。他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下意识地抬眼，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
陈雪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正看着这边。接触到他的目光，她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朝他点了点头。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那双平静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淡淡的、类似于认可的光芒。
就只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林枫心里那点喜悦和得意，忽然沉淀了下来，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仿佛这份成绩，不仅得到了热闹的欢呼，也通过了一种安静的、更严格的审视。
汗水依旧在不断从额头滚落，肌肉酸痛得厉害，肺部还在隐隐作痛。但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的成就感，混合着疲惫，牢牢地包裹了他。
他做到了。他不仅跑完了，还拿到了第二名。在这片喧嚣的阳光下，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坚持到底带来的，是如此实实在在的、滚烫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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