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成绩当天,易佳期在院子里正盯着李树给三轮车和邮筒改色刷漆,还没抽出空查成绩,清北招生老师的电话就相继赶来了。
两边的通话内容大差不差,开头先问候一下她,再然后,就是问她高考后的估分。
易佳期说不知道,她考后没看答案也没估分,但体感自己考得应该不错。
招生老师那边笑了下,说何止不错啊,又问她在哪里,有没有其它学校给她打过电话,有没有想去的专业。
这些问题都被易佳期打着哈哈含糊过去。
挂了电话,易佳期擦了擦汗,打算继续指挥李树把剩下的颜色改完,她一转身,才发现,李树已经站了起来,正够着头往她手上看,一脸期待。
[是不是成绩出来了?]
他一比划,旁边的鹿东也抓住机会凑上来。
易佳期虽说讲电话时摘了口罩,但和招生老师的对话,李树最多也就看进一半。但鹿东不一样,她刚才一直站在一旁,加上电话漏音,所有的对话她简直是尽收耳底。
“我没听错对吧?”鹿东表情很激动,“刚才我怎么听对面说她是清华招生办的?”
“嗯,”易佳期没什么表情,“前面还有一通电话是北大打来的。”
毕竟是很有面子很光彩的事情,她当然不会藏着掖着。
她淡淡的态度显得鹿东更激动了,李树看见两个人说的话,默默将上前的脚步收回去,随后又低下头去干活,只是脸上咧开的笑容,在烈日下恍啊恍,怎么也收不回去。
真棒!真厉害!他心里想。
整个下午,清北招生办又陆陆续续给她打了几个电话,易佳期心里想着别的事,没什么心思应付。
从晌午出成绩到现在,天都快黑了,整整三个小时,她发去的消息,季昀一条都没有回。
季昀绝对考砸了,而且查成绩查到的分数应该相当精彩。
受伤的三个月里,手伤,加上落下的复习进度,一次次模考的打击,季昀对他自己的期待早就不知道降低了多少个档次。
考前两个人最后一次聊天,再畅想起以后要去的学校,季昀也只是干巴巴的表示,一定要考上一个离她最近的公办。
短短几个月,曾经信誓旦旦要和她考去同一个学校的季昀,竟然远得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想到这,易佳期勾起嘴角,她心里痒得很,越这样,她越迫不及待想知道季昀的成绩。
到底是怎样的分数,能让现在这个标准一降再降,甚至连一本都不敢奢望的季昀,难以接受到这种地步。
竟然连她的消息都不回了。
她盯着手机上季昀的电话号码,良久,才按下拨通键。
电话拨通的一瞬间,易佳期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她第一次无比期待、渴望一个人的声音,那种近似心悸的快感,还真让她有些欲罢不能。
在这种心情下,铃声响了似乎一个世纪那么长。
“嘟”的一声之后,电话接通了。
易佳期没有说话,她需要平复一下心情。
季昀那边也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佳期…”
他的声线很抖,尾音连带出一道短促的哽咽。
他要哭了。
或者说,他正在哭。
纵然季昀极力克制着自己,但易佳期还是一瞬间捕捉到了。
易佳期直白地确定,“季昀,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哭了。”
电话那边没有回话。
易佳期追问:“为什么哭,你查完成绩了?考得不好?”
电话那边的人吸了吸鼻子。
易佳期从来没那么有耐心过,她叹了声气道:“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就和我说吧,我愿意听。”
她的声线温和可靠,忽略嘴角那道恶劣的笑容,这句话几乎算得上完美的安慰。
果然,季昀一下就不行了,失控地呜咽出声。
“佳期,这次我真的完蛋了。”
易佳期态度放得更软,温声道:“慢慢说,我在呢。”
鹿东过来的时候,易佳期已经挂了电话。
四四方方的庭院里,厨房里飘出香辣的烟火气,蒸笼的雾气笼住窗户,只能隐约看见男孩忙碌的背影。
易佳期百无聊赖地坐在厨房外的连廊下,手边的小边桌摆着鲜亮的柠檬气泡饮料,鹿东到她身前时,她正咬着吸管,挂断手里的电话。
但鹿东还是听到一尾清爽的男声,语调缠绵,透着说不出的暧昧。
再看易佳期眉眼弯弯,一脸回味的神色,她几乎是立马凑上前八卦:“谁啊?和谁打电话呢,这么高兴?”
易佳期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笑着说道:“老家一朋友。”
“朋友?”鹿东自然是一脸不相信,挑了下眉毛,话里带着挪揄:“男朋友吧。”
鹿东这人热心、大方,但同时,这种性格也注定了她没什么边界感的缺憾,在她那里,只要是能开口的事情,她就能打听。
易佳期和她相处这几天,也基本摸清鹿东脾性。她笑容淡了几分,正色道:“真是朋友,姐,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别乱说。”
“行行行,”鹿东大笑,“我不说了,不说了。”随后她坐到一边,还是没忍住问她:“你到底考了多少分啊?这个能问吧?清北两边都想要你,你高考肯定得700多分了吧?”
易佳期难得怔了一下,看着她,好一会才说:“我还没查。”
“没查?”鹿东真心没脾气了,“这么大的事,你也真是坐得住。”
易佳期自己都有点哭笑不得,“我忙忘了。”她这一下午除去接的那几个电话,剩下的时间净琢磨季昀的成绩去了,后面又忙着听季昀大倒苦水,竟然一点也没想起来查查自己的成绩。
另一方面,她的确是估摸着自己排名比较靠前,怎么着都有学上,打心底里没把查成绩当个事办。
厨房的火停了,李树对两个人刚才的对话浑然不知,一手端一个盘子从里头出来。
一出门他就看见易佳期捧着手机,而一旁的鹿东伸着脖子往她手机屏幕上探。
她们在看什么?
李树茫然地放下盘子。
鹿东听见声响,热心地招呼他,“哎呀那谁,快过来,你姐查成绩呢。”
李树眼睛一亮,大步就要跑过来,刚一动脚,又停下,鹿东问他怎么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手在围裙上仔细擦了擦。
易佳期没注意李树那边,她利落地输入姓名准考号,随后,网页开始了漫长的加载。
“出来了,出来了!”鹿东指着弹出的新网页,激动得手指头都在使劲。
李树也默默往屏幕前偎。
“显出来了吗?多少分啊?我都不敢看了。”鹿东捂住眼。
等了一会,却没有人讲话。
李树就算了,连易佳期都没有出声。
鹿东心说坏了,不会是闹了个大乌龙吧。难道是考得没那么好,这可咋办,气氛都烘托到这了,这么大起大落,谁能受得了。
她放下手,安慰的话已经出溜到嘴边了,眼神却是先往屏幕上瞄了一眼。
就这一眼,她直接惊了。
“这上面怎么全是星号,是不是网坏了?什么情况?还是阅卷的时候出错了?你这得找她们去!这怎么能行?考好考差只要是自己考的咱都认了,但这连个成绩都没有怎么能行!”
她不禁往更坏处想,语气一沉:“小易,你成绩不会是被人顶了吧。”
李树突然很激动,冲鹿东比划:[你的话什么意思?”]
鹿东从没见李树比划得这么快、这么用力过,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铿锵的语气。
“就,每年不都有那样的新闻吗,平时成绩很好,一朝高考失利,连大学都没考上。好多年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成绩被人顶替了。”
[谁?]李树盯着她,又问一遍,[谁会这样做?]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要去找他。]
鹿东嘴角抽了抽,看着李树愣愣的眼神,心想,得,那股傻劲又上来了。
见鹿东不说话,李树更执着地追问:[是谁?]
“我怎么知道是谁?”鹿东真心被这姐弟俩弄得没脾气。
李树又要问,鹿东直接把脸转过去。
易佳期重新进了一遍教育厅官网,还是查到同样的结果。
她这才下了定论,“没事,应该只是被屏蔽了。”
“什么情况,为什么屏蔽你?”这回轮到鹿东发问了。
“之前听我们老师提过一两次,高考出成绩的时候,全省排名前50的考生,考试院会暂时屏蔽她们的成绩和排名。”
一天之后,易佳期才从老魏那里知道,她是全市唯一一个高考成绩被屏蔽的考生。
“也就是说,你是市状元?!”鹿东插话。
易佳期没否认:“暂时可以这么说。”
“老天啊…”鹿东夸张地感叹道:“我这院里出了个市状元。”
易佳期一向对别人崇拜、赞叹、欣赏甚至是吹捧的态度很受用,趁着鹿东天天夸她的那个热乎劲,她和鹿东的关系近了不少。
关系近了,合伙做起事情来自然更顺利。在这期间,两人商量好的明信片小摊位热热闹闹地支了起来。
如易佳期所料,寄往未来的信件这个概念果然很有搞头,小摊支起来的第一天,客流量就超出了她的预期。
仅仅一周,卖掉了她们按照一个月备下的货量。而且看架势,小摊的客流每天几乎是在成倍数的增长,鹿东和易佳期,再加上李树那只跟屁虫,三个人从早忙到晚,实实在在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数钱数到手软。
同时,明信片小摊也带动了茶室的消费,鹿东年前就打算关停的小店,就这样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
云南的紫外线强,又是夏天。每到正午,就是古镇古城游客最少的时候,也只有这时候,几个人能有一段清闲的时间。
易佳期从一旁的小摊买了绿豆冰和鲜榨果汁,坐在茶室的大厅里和鹿东聊天侃大山,顺带吹空调。
鹿东挖了勺桌子上的绿豆冰,又看了看外头在烈日下收银的李树,还是没忍住说:“你弟不进来吃冰吗?”
易佳期摆手,“不用管他,他不爱吃这些零嘴。”
“那我给他拿瓶矿泉水吧,这天这么热,不喝点水怎么行。”
“不用,”易佳期冲她笑,“他都那么大个人了,渴了会自己找水喝,不用担心他,没见过活人被尿憋死的。”
鹿东迟疑地坐回来。
将近一周的时间里,鹿东几乎没怎么见过李树休息,小伙子往摊位上一站,就跟骡子成精似的,从早转到晚。
她也问过他累不累,累了就歇会,李树每次也就是木然地摇摇头,不累。
不过,鹿东觉得易佳期说的也有道理,那么大个人了,渴了累了,自己能不知道吗?兴许人家就是闲不住,喜欢忙活呢。
不过,经过这几天,鹿东对李树的印象也好转了许多。
她顺口道:“你弟挺勤快的,眼里有活。”
易佳期点头,“就是得培养他勤快,你看他本身就有残疾,脑子又不是很聪明,要是再好吃懒做一点,以后就是社会的负担,我总不能管他一辈子吧。”
“唉,”鹿东叹气,“说起来,你也还是个小孩,还得成天替你弟打算,挺不容易的。”
“不过还好,”鹿东说,“从那天也能看出来,你弟虽然平时不声不响的,但一遇上你的事,比谁都着急。”更难得是,李树懂得分担,从这姐俩住进来开始,鹿东就没见易佳期沾手过家务,洗衣做饭打扫,李树都主动揽下来了。
辛苦这么多年,拖油瓶没养成白眼狼,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说着说着,鹿东的话匣子又打开了,话题也慢慢跑偏。
鹿东往外面看了一眼,“不过,你弟的大名就叫圆圆吗?”
易佳期没具体回答,反而问“怎么了?”
鹿东却当她是默认了,忍不住吐槽,“你家里人怎么想的,给他起这么个名字,圆圆,圆圆,跟唤狗似的,我都不好意思叫他。”
“有吗?”易佳期笑了笑,“那你是没见过他小时候,脸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圆圆的,长得可卡通了。”
鹿东抬了抬眉毛,“你弟小时候走那种风格啊。”她看着外头那条瘦高的背影,李树性格木讷,长相却很锐利,五官很有攻击感,还真是想象不出来他圆乎乎的模样。
易佳期点头:“当然了,我们家里人起名都是有讲究的,不会乱取。”
易佳期随口胡诌着,心里却对李树另眼相看,这家伙还挺有警惕心,知道在外面做事得用化名。
说起来,圆圆这名字还是她小时候给他取的,只叫了一个暑假,她就不愿意喊了。
不过这不耽误她觉得这是个好名字。虽然比不上她的易佳期,但圆圆这个名字至少是她认真考虑出来的,而且名字算得上形象。不然李树也不会这么喜欢。
相比起来,李树这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反而潦草许多。
她记得李树小时候和他说过,在成为李树之前,他还有一个被弃用的名字,李苗。
那时,他家里还养着一颗发财树,他出生那天,家里的发财树正好出苗,所以就叫他李苗。
再后来,他慢慢长大,在该上学的年纪,确诊先天性听力障碍,又赶上独生政策,那几个月,家里几乎算得上天翻地覆。后来,是老家一个看事的姑奶说他名字起得不好,秧苗秧苗,难怪病怏怏,从那天起,他就变成了李树。
当然,这些事情,易佳期不会对鹿东说。
鹿东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休息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外头的摊位又开始上人,鹿东掸掸衣服,总结性地感叹:“不过说来说去,你们姐弟俩的关系是真的好。”
易佳期失笑,“你刚才不还劝我别总一言不合就揍他吗?”
“哪对姐弟不打打闹闹,打打闹闹才亲呢,我刚才的意思是你少在外人面前收拾他,白白叫别人看笑话。”
“我能看得出来,你们姐弟俩心里都有彼此。”
“姐弟俩…”易佳期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
鹿东很喜欢这样称呼她和李树。
而她,似乎也像习惯云南的饮食、云南的气候、鹿东爱打听的性格一样,越来越习惯鹿东对她和李树的称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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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柠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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