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帝国艾利尔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大陆面积，四周围海，易守难攻，加上精灵一族拥有得天独厚的法术天赋，从整个大陆版图看都是极为昌盛的国家。
两百年前，第二代精灵王登位，成立十字银教廷并驻扎在首都艾利尔，以雷厉风行的手段驱逐了旧党，血洗宫廷，此后便将一切都交给了教廷，自己不再关心政事。
十字银教廷接管后便设立了十镇，在教廷中选拔长老担任三领主，分管十镇并允许自治，每隔十年派人下来视察。
而教廷真正的主事人——被称为大审判长的精灵一直隐藏在幕后，不常参与政治，但拥有一票否决权。
在开国会议中，关于“奴隶是否享有人权”以及“是否自由信仰神明”的投票中，他全部一票否决了。
之后，所有与他意见相驳的大臣全部秘密死于家中，没有人知道是谁做的。
梅尔美安说完后，重重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这个人表面上支持‘灵魂自由’，但是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自称神使，却做着与神文相悖的事情。”
我从工具包中拿出抹布擦去镊子的鲜血，把工具小心翼翼地收好，瞥了眼一地的尸体。
他们的脖颈都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十分干脆利落，一击毙命。
罪魁祸首摘下满是血迹的白色皮手套，又换上新的。他仍然在感概“大审判长”的为人处事风格，漫不经心地抬脚碾过一颗眼珠。
“咔嚓”。
……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毫不留情地砍人，真不知道在感慨什么，或许疯子之间都有共鸣吧。
我没有搭理他，拎着工具包走到一具尸体的面前，蹲在草地上仔细凝视着这张惊惧的脸。
“撕拉”
我撕下了那张脸皮，露出深棕色的木偶壳，两颗眼珠子嵌在眼窝里，呆愣愣地直视着我。
“都是人偶，做的很粗糙，瑞非那个家伙学艺不精还出来丢人现眼。”
我拍了拍手从地上站起来，望向被雾气包围的巨大宫殿。
现在已经是深夜，唯有一点黯淡的月光打在地上，照亮了一半的宫殿。我能看见宫殿上描金的窗栏，圆润的天使塑像围成一圈浮在阳台边，他们的脑袋上还生着两角，五官匿于阴影中。
……精灵族的天使，竟然生着恶魔角。
我们顺着传送法阵来到了王的情人，也是我的同族——瑞非·爱德·爱德玫拉·加利艾的府邸外，迎接我们的只有一群低级人偶和一座沉默的宫殿。
这届精灵王的宫廷秘事多到可以单开一本书，他没有立王后和王妃，四处留情，情人数不胜数。这些情人的身份不一，有大臣的子女，有普通的平民，甚至有奴隶——当然被大审判长亲自处死了。
而瑞非·爱德·爱德玫拉·加利艾是最特殊的。我不知道他怎么和精灵王认识的，总之他做的很成功，精灵王很喜欢他，差点要立他为王后，但是瑞非拒绝了。
“只有一个情人也太无聊了，难道不是吗？”
这句话登上了各大报纸头条，有些人斥责他是在暗讽王的荒唐事，有些人觉得他这是给自己抬身价，是为了找下一个金主——最后王勃然大怒，把所有造谣的人都砍头了，此后再没有人敢议论这位情人。
我问梅尔怎么对这些事情打听得那么清楚，这些细节部分就算不知道也无伤大雅吧？
“阁下，我一直在寻找您，所有的可能性我都不会放过。”
梅尔美安笑笑。
哦，爱德玫拉女士当初为了让我们有家人的感觉，特地让我们的初始脸模很相似，瑞非和我一样都不喜欢更改长相——他这意思是把瑞非当成我了吗？
不过从侧面说明，这家伙见过我的脸么？
“……那还要感谢公爵慧眼识珠，竟然看出来瑞非并非我。”
“阁下，有一段时间我以为那就是您，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
梅尔美安叹了一口气，眼中又露出半真半假的、自愧一般的情绪。
我没有对这段话做出评价，无论如何回复都怪怪的，那么沉默就好。
熟练地跳过这个话题，我让他回主殿找到之前我制作的替代人偶，反代它。
“拆的时候小心点，材料还能回收利用的。”
梅尔美安的嘴角立刻拉了下来，海蓝色的瞳孔里满上靛青色，
“您不和我一起吗？让我拆我自己的人偶这件事还是有些挑战心态……”
我打断了他：“那就让小八拆，我去找瑞非——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阁下，我们出发前说好要一起行动的。”
梅尔美安的态度很坚决，这个精灵总是对我单独行动这件事很敏感，我实在想不通原因。
我对上他的视线：“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瑞非很谨慎，你在我身边他不会露面的，虽然他人偶做的很差劲，伪装术却很不错。”
梅尔美安的眸中闪过一丝阴狠，他低下头，右手又轻轻摩挲着剑柄。
“那就把这座宫殿的人都杀了，他就不得不出现。”
我愣住了，再次端详面前这位称得上年轻有为的精灵公爵。
我因为他的狠厉果决而自顾自将他定为这本书的“男主角”，黑暗的世界需要强硬的手段打破，这我可以接受，可是，可是——
毫无顾忌的屠杀，又有什么意义？这和第二代精灵王的做法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满地皱着眉，他仍然没有丝毫让步的想法，平静、固执地与我对峙着。
“……没有必要闹大动静，否则教廷会注意到的，我没办法让我们全身而退。”
我尝试劝说，只得来“反正他们早晚都会发现”的无所谓态度，气得眼前一黑。
“梅尔美安，既然你选择了我作为同伴，那么你需要考虑我的意见，不要意气用事，我不希望你因为幼稚的原因陷进死局，导致我的交易也失败。”
我加重了语气，面前的男人表情有一瞬间的怔然。
他闭上眼，叹了一口气，妥协般放下搭在佩剑上的指节。
“好吧，苏阿阁下，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也请你考虑一下我的心情，我不缺时间，您不用搬出‘耽误时间’这种理由搪塞我，我不会对您的行为做出任何阻拦，我只是想保证您的安全。
我会在这里等着您与您的族人交谈完，再一起返回宫廷。”
我沉默了片刻，胸膛满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
我认真地看向他：“我不会死的，他们杀不死我。”
梅尔美安也认真地回望我：“我知道。”
而后他抿着唇，许久又从嘴角泄出一声长长的、悠远的叹息。
“我只是不希望看见您又受伤，我在意，我很在意。”
—
宫殿内部没有一处留着灯光，月光透过巨大的彩窗倾泻在一座女性精灵的雕像上，无数种色彩相互融嵌着，宛如迷离而神圣的梦境。
安静的只余我的脚步声，和坐在雕像下的青年轻到可以忽视的吐气声。
他抱着双腿坐在雕像下，似乎也沉浸在这场梦境中，双眸朦胧着，只呆愣愣地盯着地面上彩窗的倒影。
我沉默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看向了我——我们如此相似，黑色的短发，黑色的眼睛，只是他眼角下有一颗泪痣，而我有两颗。
“……苏阿？我没在做梦吧？”
他把视线猛地转向了我，掰过我的肩膀来来回回地扫着我的全身，“你居然从那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出关了？！哎呦我的大人偶师！你来得太巧了！正好我需要你！”
“你确定你是需要我，不是需要一个能够替你擦屁股的工具人？”
我推开他，凉凉地威胁着，“长能耐了，敢杀人了是吧。”
“嘿！我可是在为民除害！你不知道那个老头多恶心！死缠烂打不成还骂我婊子！”
瑞非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在我面前来回行走着，一边咒骂一边啃着自己的指甲，全无刚才无精打采的模样。
在他的骂声中我大概理清了缘由，无非是出门找乐子的时候被艾文达领主缠上了，即使是知道瑞非的身份也不怕死地凑上去，然后——
“你认识他的养子梅尔美安·德尔吗？”
“那是谁？你的情人吗？”
瑞非突然感兴趣了起来，他凑到我身边，扒拉着我头上的黑纱，“还戴着呢？我以为你会为了自己的名声血洗教廷——哎，哎，你见过大审判长那个家伙了吧？如果你决定去砍死那个白发魔男，记得帮我也砍一刀。”
“……你废话好多。”我捂住他的嘴，“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抬起手腕观察着自己白皙而漂亮的右手，他的指尖触到了月光的边缘，连带着他的指尖也似乎在发光。
“什么情况？我不想再玩‘王的神秘情人’这种无聊的过家家游戏了，向他提出了分手，但是这个家伙死活不同意，我只能把他打晕了准备溜走。
结果，左脚还没踏出去就被那个该死的白发精灵逮到了，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荡//妇，让人把我关在这里，说是要——审判我，哈！还没人敢这么对我说话！”
瑞非的表情立刻像是生吞了柠檬，难看得可怕。
“关？我们可是一个活人都没看见，看守你的全是你自己做的劣质人偶。”
我抱着臂，闻言瑞非举起了双手，脸上透着些尴尬，
“我这不是准备自救吗？今晚刚好把所有的看守都换成了人偶，结果——”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学艺不精要被弟弟笑话了，好、难、过、啊~”
我感到一阵恶寒，还没开口，他便迫不及待地攀上我的肩膀，推着我的背向大门外走去：“好了好了，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对了，我们去哪儿啊？”
“哪儿也不去。”我把头上的黑纱一把拽下来盖在他脸上，把他逼在了角落，竖起一根手指竖在唇边，“你出门后会有一个金发蓝眼的精灵会带你回宫廷，我在这里伪装成你等大审判长出现。”
“等等等等一下，回宫廷？哈？你想做什么？”
隔着一张黑纱我也能看清瑞非瞪圆的黑眼睛，他张着嘴，干巴巴地挽留：“虽然我确实讨厌那个白头发的，但你也不必为我做到这份上，弟弟的心意哥哥就心领了——”
我再一次捂住了他的嘴。
“没时间解释太多了，之后我再说——你记得，外面的金发精灵是个有点实力的疯子，你千万要伪装好，别掀开面纱，别让他认出你。”
瑞非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他看上去依旧很迷茫，但还是反过来安慰我：“你放心，所有的兄弟姐妹里我是最了解你的，如果不是爱德玫拉女士亲自过来辨认，是绝对不会被认出来。”
“小八会在宫廷里等着你们，你什么都不用解释，它会明白的。这期间那个精灵可能会怀疑你，不用担心，他不敢做什么。”
“哦哦……”
我最后嘱咐他：“罪人书解禁的时间只有四天，四天后我会想方设法地去找你，你只要熬过四天就好了。”
他了然地点头，忽然又扯出一抹甜腻的微笑，像是粘牙的糖霜，牢牢地黏住我的视线。
我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如果我有的话。
“亲爱的弟弟。”
瑞非笑得很灿烂，“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在宫殿外大吵大闹要和你决斗，希望你能为哥哥妥当地解决。”
我目瞪口呆：“决斗？你还做了什么事情？”
“也就是——哦，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总之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笑了两声，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我的胸腔里涌上不妙的、像是被反坑一手的感觉。
瑞非，你最好是真的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现在也来不及想其他的，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对这任的精灵王还有感情么？”
我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表情，瑞非表现得很平静，他脸上仍然带着笑，我却看不透了。
“我大概明白你想做什么了——放心，我和那个暴君已经结束了，我巴不得他赶紧消失。”
那么……刚才你坐在彩窗下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又会【悲伤】呢？
我咽下了最后的话，快速和瑞非交换了衣服，目送着他整理好头纱，悄声融入了黑暗。
我回首再次注视着那座雕像，她不言不语地沐浴在梦境一般的月辉下，闭目祈祷着。望着她确实会产生某种想要倾诉的想法，比如说——
什么时候能摆脱梅尔美安这个幼稚的家伙。
既然你不肯分头行动，一定要浪费时间做无意义的事，那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让他信誓旦旦地说着目中无教廷的话。
年轻，还是太年轻。好吧，谁让我是前辈。
我咬牙切齿地在宫殿里转了一圈，画上几道防御和攻击的法阵。
我们人偶一族作为这个世界的外来者，被诸多规则限制，不具备学习魔力的天赋，也不能修习魔法。我平常都带着魔力储存器用来画几个应急的法阵。
这个世界的魔法书倒是读过几本，但我只能看懂基础的部分。梅尔美安府邸中摆着一面墙的高级魔法书，据他所说是全部学会了。
我费力地添上最后一笔，看着歪歪扭扭的法阵，我的胸膛里出现名为“泄气”的情绪。
……该死的精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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