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房下紫檀的窗中飘出氤氲雾汽,带着茶的醇厚,以及桂圆干花的香甜,水开了,又一大片热腾腾的水汽四溢。
菀银裹厚帕在壶纽上,揭盖,用蒲扇扇走堵在壶口的水汽,水汽扑在面上,有些烫人,她轻轻蹙眉,侧头躲了下,肩侧撞到人,她下意识说:“小莲,你先出去,小心茶水烫到。”
没听到小莲回答,菀银奇怪回头,迎面碰上翦生笑吟吟的面容,她怔了下,先扇小炉子火,才慢慢问:“今儿除夕,您怎么不去衙署喝酒?”
她都做好准备等他醉醺醺回来,给他擦脸,麻烦到半夜,没想到他竟然没去,她试探着嗅他,竟没多少酒气,不免意外。
翦生没有解释回来的原因,从背后抱住菀银。
“公公,您也要小心茶水烫人,”菀银任由他抱,减轻煮茶动作的幅度,“您这副娇弱身子,烫伤了奴婢心疼。”
翦生弯下腰,和菀银脸贴脸,得了她关心,他眼眸笑意凛然,“哪有这么不经事的。”
将茶碗洗净,用刚烧好的茶水烫一遍,菀银将茶壶与几个茶碗摆盘,抬膝浅踢翦生一下,“娇娇,先把我放开。”
翦生听话,夺过菀银手中茶盘,“走吧。”
“得意,”菀银跟在身后,带着难辨的笑意嗔他,唇角无意识翘了翘。
进殿之前,翦生把茶盘还给菀银,在殿外与她随口说了几句,便回耳房等她。
菀银从不和翦生谈起情/爱等的话头,她给不了他想要的坚定回答,但她的耳房堆满他的东西,榻上整整齐齐摆着一对软枕,他已经很知足了。
踱到菀银的梳妆台前,翦生粗略扫过,有几盒脂粉,很少,她不常上妆,他随手拿起一盒打量,这盒有浅浅使用过的痕迹,他记得她用这盒脂粉的日子。
昨天早晨,也就是除夕前一天,有一位年轻娘娘派人送礼给尚太妃,她才入宫,不懂尚太妃不收礼的规矩,尚太妃只好让菀银原封不动送回去。
菀银这段时日没睡好,气色发黄,奴婢代表着主子,走到哪儿都彰显着主子的样貌,为避免让那位娘娘给尚太妃留下不体面的印象,她擦了粉去。
回来时碰见个不长眼的锦衣卫,见菀银容貌标致,不知他从未入过宫还是胆大包天,生出轻薄她的心,还敢猖獗地说,她上妆就是给他们看的。
好在菀银周旋起人有一套,没吃什么亏。
这是翦生在宫中的眼线告知他的,菀银压根没提这事。
翦生发了火,当天抓到那个锦衣卫,押进狱,还把他们锦衣卫的指挥使拖进宫刁难一番,最后又被那该死的指挥使摆了一道,诓骗他说绑了菀银。
翦生放下脂粉盒,等不到菀银回来,只能先去洗浴,洗浴完后小罐子来寻他,告诉他那名企图轻薄菀银的锦衣卫死了,经检查是死于刑伤,翦生沉默半晌,让小罐子回去压下此事,找理由谎报死因。
三更点起炮竹烟花,菀银和小莲共同陪候尚太妃睡下,才慢慢回耳房洗浴更衣,她这些天没睡好,身子困乏,连灯都没点,摸着黑掀被上榻,掀开被褥的瞬间扑鼻而来浓郁的熏香,闻见这般气息,她就晓得翦生在这里,不多说,闭眼躺下。
腰腹间探来手,把她带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菀银由翦生抱,甚至动了动身子,在他怀里找了舒适熟悉的位置。
困,却没能睡着,菀银又失眠了。
“菀银,要不要去喝些汤药,我温了一碗,”翦生没听到菀银熟睡时浅绵的呼吸,不需去刻意看就能知道她没睡着。
“漱过口了,不想喝,”菀银翻身,栽到翦生胸膛去,睡不着,索性就不睡了,往他颈后稍一掐,他立马哼出湿沉的嗯声,她升上些许兴致,喊他,“娇娇。”
翦生缓缓睁眼,目光所及,是菀银挑逗放肆的笑,他用额头蹭她一下,抬她坐起,放在腿上,菀银把住他肩膀,又觉得没什么力气,于是瘫在他肩头,手指向他寝衣内下探。
在伤疤处抚摸其实给不了他太多生理上的愉悦,但可以让他感受到她的接纳,接纳他痛苦的根源,这样的抚摸便成了爱抚,给他心理上极大的舒爽。
“怎么今天没喝酒就回来了?”菀银仍旧追询翦生未能回答的问题。
翦生大概讲出原由,掐头去尾,落到菀银耳中的就只剩下因为害怕她出事,所以回来,菀银拉长语调“哦”着,手上用劲。
翦生疼痛难忍,沉重湿热的吐气从喉间滚出,烫了菀银的耳朵,身子微微一动,菀银从他身上跌到床榻,又很快坐起,掐着翦生脖子摁他在榻,抬手掐他脸,“娇娇,以前在耳房不是一边抱我一边亲我,还一边说信我么?怎么今天有事要瞒我?”
“瞒?”她掐得用力,翦生喘不上气,窒息而憋闷,他闭上了眼,神情说不上多难受,脸上渗血一样的红,不知是缺氧憋的,还自己红脸的,说话越来越艰难,像用光所有力气,才说出,“你不也有事瞒我么?”
菀银勾笑,松手。
松手的瞬间空气一股劲地涌回来,翦生侧开脸,意识模糊,全身紧绷而止不住地颤抖,一种到达极点的快感奔泄而出,随即迅速消失,意识崩溃四散,又很快归位平复。
空气进入口鼻,他可以正常呼吸了,用嘴喘气吸气,胸腔猛然起伏,面上潮红洇湿。
菀银把翦生抱在怀里,安抚拍背,“娇娇,我哪有什么事瞒你?”
极致的情绪宣泄以后,翦生变得比以往都要脆弱,伸手回抱菀银,贴在她颌下,眼眉无力,却仍旧弯出浅笑,“好孩子,你做得好,我的人就是你的人,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嗯,”菀银点头,“娇娇,帮我处理好他的后事吧。”
她的试探到此为止。
那名锦衣卫是她让人处刑的,动了翦生的人手,用了翦生的名义,面对他的坦诚,她惶恐。
在菀银过往的经历中,但凡触及对方的利益,她就会被贬得一文不值,被踩在脚底。
因此菀银不敢对任何人彻底放下戒备,即便翦生毫无保留地表达情谊。可她是一名无关轻重的宫女,而他是内廷的提督太监,就凭这点,完全说明她和他的差距,她无论如何都斗不过他的。
于是侵入他的权力,等到哪天他对从前种种反悔之时,她立刻能带着他的权力,和他一起去死。
她承认她是喜欢、甚至有点爱他的。
所以她愿意和他一起去死。殉情嘛!听上去又好笑又认真的。只是没想到翦生能这么贱,什么都依着来。
回过神,菀银被翦生抱得太紧,被窝里一团热汽,热得她发闷,她偷偷把脚探在被子外,晾着。
动作很小,翦生发现了,菀银要是热,大可离开他的拥抱,但她在容忍他,往大胆的猜,或许她也喜欢这样的拥抱,不舍分开,所以才露出脚乘凉。
翦生没说什么,无声抿笑,高抬自己下颌,让菀银看见他索吻的姿势,菀银亦笑了一声,低头亲吻他。
年初一天晴朗,菀银睡得晚,翦生轻手轻脚离开,避免吵醒她,菀银睡到自然醒,下意识地在榻边摸了两遭,只有一串彩绳银元。
得知翦生已经走了,她懒散打呵欠起身,桌上留有一杯酸枣仁水,缓和失眠用的,她看了两眼,喝下。
煮好茶水端进殿,尚太妃绣着手帕,小莲在一边津津有味地啃年糕,见菀银进来,她兴高采烈蹦起来:“菀银,年糕!”
尚太妃慈笑看去,“菀银,新岁吉乐。”
菀银眨了眨眼,笑说:“娘娘新岁吉乐,小莲新岁吉乐。”
“吉乐!”小莲拎一串彩绳银元,塞她一碗年糕,“娘娘,给你!”
菀银规矩谢礼,陪在殿中待了半个上晌,尚太妃想同她说什么,三番五次笑看她,她不太明白,临近晌午,尚太妃才跟她说,今年二月宫里要招一批新宫女。
有人进就有人可以出,不过大姒没有宫女到年龄出宫的成规,但有人向上请是可以的,比方说尚太妃。尚太妃问菀银想不想出宫,她能帮她。
虽说尚太妃疼爱翦生,但她更疼爱菀银,哪有人愿意一辈子待在四方天地,闷也闷死了。
“奴婢不愿意,”菀银没有过多思虑,回答很快,很肯定,“娘娘可能不知,奴婢在外名声不好,出宫比留在宫里危险。”
尚太妃疼惜菀银,摸了摸她发髻,“我派人护你就好,再有我一道请允,绝不会有人敢害你。”
菀银依旧摇头,“奴婢多谢娘娘的心意。”
“你想清楚就好,以后再想出宫就告诉我。”
菀银笑着点头,再三道谢,那时翦生也问她想不想出宫,仇家是她在意的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她抬头,琉璃瓦上折了束刺人的光,迫使她闭眼。
再睁眼,翦生从殿外进来,给尚太妃做跪礼,去侧殿给小公主烧香,这才走到菀银身边,悄悄拉了下她的指尖。
菀银转头:“嗯?”
翦生回头打望,小莲正搀尚太妃回寝殿午睡,回过头来,弯下腰在菀银耳边轻声说:“年初一宫外很热闹,和我去吧,晚上再回来,不会在宫外杀你的。”
菀银被他故意而为的话气笑,倒没讽他,虚握他的手,默许他的邀约。
瞒着宫人出宫,翦生做过很多次了,菀银有时无奈,他可以出宫,但不能永远出宫,要在这座皇城耗尽大半辈子,可能他有命,老了能出宫。
她想,如果他真有离开皇城的命,她就陪他出宫。
当然,她也得有那个命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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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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