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蔺安一下攥紧了衣袖下的手心,视线不瞬不移盯着流汐。
站在身边的流汐似乎没有料到突然被问,怔愣一瞬。
她看看苏蔺安又看看裴翊,语气犹豫:
“婢子是在夫人出嫁后才服侍夫人的,并不知晓从前的事......”
......
“原是如此。”裴翊敛眉,片刻后温柔笑笑:“倒是我疏忽了。”
苏蔺安深吸口气,心下安详许多,也扯了个笑容出来:“前些日子病后便虚弱许多,这匕首正适合眼下的我。”
裴翊抬眼,视线与她直直对上,“随行的李太医今日才和我抱怨没事干,不若让他来给夫人瞧瞧。”
“我这病出京前大夫便说接下来只需好好休养,何必多此一举。”苏蔺安神情不变,俨然一幅认真为男人考虑的模样。
裴翊笑意不达眼底:“怎会,你的身体重要些。”他抬步坐到石桌的另张凳子上,还是坚持先前的决定:“那便明日让李太医过来吧。”
话已至此,苏蔺安不好再推辞。
她端起桌上的瓷杯,遥遥向另一方的男人一敬:“如此便谢过大人了。”
“叮”
两个小巧的青瓷杯碰撞。
“备好明日的马车。”苏蔺安清冷的音线在静谧的环境愈发明显。
夜风吹动墙角栽的杜鹃花,吹落一片鲜红的花瓣;瓷杯被主人用力掷在桌上,洒出些许的茶水。
心绪难平。
流汐低声提醒:“李太医明日要来。”
“我知晓。”苏蔺安偏头拿着篦子梳发,不咸不淡:“一个上午总该够了。”
“那夫人明日要去哪?”流汐又问。
苏蔺安将桌上的玉簪拿起,一手握着长发,一手将玉簪插入发间,只见手腕一个转动,头发便被簪子老实控住,散不出一丝多余的发丝。
她沉默一息,缓缓道:“我想去找四娘。”
-
第二日裴翊倒是早早领着李太医在院子里候着了。
小侍女第一次见他,眉眼中不自觉透着催促以及让两位大人在外等待的担忧。
苏蔺安瞥了眼院内遥遥两个人影,顺手将她脑袋上的呆毛抚平:“我又没做亏心事,何须那么着急。”
出乎意料的,诊脉时,裴翊竟然没有避开的意思,他神色自然地坐在苏蔺安对面,着盏茶专注地望着李太医的动作。
太医双指放在苏蔺安手腕沉思几秒:
“夫人先前乃怒急攻心伤了心血晕厥,用药调理后已好了大半,只是终究伤到了根本,日后还需好好调养。”
与她昨晚的说辞一模一样。
苏蔺安瞬间抬头,目光径直与裴翊交汇。
眼底清润却有底气。
眸中明晃晃地写着“我没骗你”这个大字。
可眼前的裴翊神情却没有预想中的破裂,只略点头便移开了视线,“那便劳烦太医开一些滋补药材。”
方子到手,裴翊扫了一眼便将单子交由院子的采买:“记得每日熬给夫人。”
“我不喜苦涩,可否做成药膳?”苏蔺安默了许久倏然出声。
她的目光依旧聚焦在裴翊那。
像在提出对方子的异议,又似乎不止。
裴翊没预料到苏蔺安突然蹦出这样的话,他认真端详了几秒她脸上的神色,目光转而投向太医。
太医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对夫妻间不寻常暗流涌动。
低头谨慎回答:“自然可以,只是药方需得改改。”
写完新单子,他下意识将手中的新单子接着交给裴翊,却见男人并没有伸手拿接的意思。
“夫人的方子,还是交给她较好。”裴翊冷淡开口,浅抿杯中的茶水。
李太医想不明白这对夫妻究竟在捣鼓什么名堂。
只是将脑袋又低了一个度,遥遥将双臂转了个方向,递向苏蔺安处。
苏蔺安倒未曾为难,直接拿走那方新药单,却也没看,只是随手递给了流汐。
“吩咐膳房按太医的方子来做就好。”
“是。”
-
铁匠铺今日格外冷清,先前那个男人掌柜也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只剩四娘一人在门口站着。
见到她们,她连忙迎上来。
“夫人,可是先前的匕首出了差错?”
苏蔺安露出个温柔的笑意,“并非。”
接着缓缓向铺子内走去,却见柳四娘站在原地不动,并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四娘,眼下风凉,店里也没人,你怎不进屋?”
苏蔺安看似什么都不知,随口问到。
四娘嘴唇一抖:“夫人,我,我是要在外头打铁。”
“可我瞧着,炉子里未曾烧着热铁啊?”苏蔺安语气一顿。
伸出双手合握住四娘冰凉的手掌,敞开天窗说亮话:“四娘,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见四娘不语,她又紧了紧掌心,愈发真诚:“四娘,我其实是位讼师,我想帮你。”
此话落下,眼前的女人依旧沉默。
苏蔺安生怕逼她太紧,小心松开四娘的手,“是我唐突......”
“不,夫人!”四娘骤然回握住她的手。
抬头一看,脸上竟盈满了泪水。
“这铁匠铺本是我父亲所有,父亲几月前走了便给了我,那王棋,那可恨的王棋!先前装的人模狗样,父亲一走竟将这铺子夺了去,让我干铺子里的脏活累活,若我不从便是一顿毒打!”
恨恨道完,四娘掀起自己的衣袖,纤细的胳膊上布满了疤痕,疤痕上又布着今日新落下的青紫。
苏蔺安一惊,下意识想去触摸那些伤,却又在离那胳膊一寸处堪堪停住。
这样的伤,四娘得多疼。
她将衣袖拉下,同样紧握四娘的手:“风大,四娘莫着了凉。”说完随手从袖口中取出碎银递给流汐,“快去请个大夫。”
待大夫看完,又仔细地将伤口上了药。
苏蔺安心才将将安了一半。
她想带四娘走,可自己现在都在被追杀。
苏蔺安什么都不怕,就怕因此反倒连累四娘丢了性命。
“四娘,你可有避难的地方?”
柳四娘思索一番,有些犹豫:“前几日姑母喊我去她那小住......”
“王棋可知道?”她仔细问。
“不,姑母只在出嫁前来过几次铁铺,王棋没见过她。”
苏蔺安不再纠结:“好,那你现在收拾行囊待会去姑母那。”
四娘低眸避开她的眼神,不说愿与不愿:“夫人,并非我不知好歹,只是那王琪曾说让我敢踏出这一步,此后我便别想再进铁铺......”
倒没想到这王琪可恶到此等程度,居然还以此恐吓四娘不离开铁铺,乖乖于铺中做事。
她微蹙眉,食指撇开四娘鬓角的碎发:“四娘,你信我吗?”
“属于你的,谁也抢不走,我会帮你拿回来。”
只是苏蔺安没料到,竟然会在四娘姑母的府上见到裴翊。
他穿着初见般的白衣,剑眉星目,右眼下那枚泪痣格外明显,漫不经心地坐在正厅最上边的左座。
这朝代,以左为尊。
而四娘的姑父正站在他面前,弯腰汇报些什么。
姑母见里头有人,带着她与四娘停在外头候着。
苏蔺安隔着正厅中那扇纱做的半透屏风,默不作声抬眼望向上座的男人。
下一刻,原本视线稳稳落在桌上文书的男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微抬下巴,很快便在屏风后抓到了已经撇开眼的苏蔺安。
裴翊食指在瓷杯上缓慢绕一圈。
“齐大人家中似乎来客了。”他淡淡打断。
那位齐大人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收了桌上的东西,转过身来。
“可是有客来访?”
姑母这才领着她二人上前。
“这便是我先前说要接过来小住的外甥女四娘,这位苏小姐是送四娘过来的好心人。”
“原是如此,那可要多谢苏小姐。”
这两人话里话外都明晃晃地误会了苏蔺安是个未出阁的小姐。
只是裴翊与苏蔺安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他们是夫妻一事。
姑母跟着笑,手轻轻按在苏蔺安的衣袖上:“我也如是说,苏小姐不如待会便在我齐府用了饭再走?”
苏蔺安依旧低着眸子,婉言拒绝:
姑母连道可惜,又留裴翊晚饭。
裴翊轻笑,片刻后他望着下首的女人。
四目相对。
薄唇吐出和她同样的几字:“家中还有要事。”
......
裴翊的马车停在齐府小门,被门口的石狮与柳树遮了个一干二净。
难怪苏蔺安没有注意到。
她走到马车前时,裴翊已经带着暮安先她一步站在那了。
他明明没什么表情,甚至靠近了依旧能闻到那股熟悉的书卷味,却无端让苏蔺安想到“兴师问罪”这个词。
她抬头,脸上满是不解。
“你怎会与齐府的外甥女扯上联系。”裴翊问。
苏蔺安被午后刺眼的光照得眼底发酸,不自觉眯了眯眼。
裴翊垂眸端详几秒,忽得换了身位,正正好好,为她遮挡过亮的光芒。
思索片刻,苏蔺安还是决定如实托出。
她简短地说明了柳四娘的事,以及自己接下来准备为四娘写诉状的考虑。
倒是奇怪。
她竟下意识觉得,在四娘这件事上,裴翊会支持她的决定。
裴翊没发表对这事的看法,点出关键所在:“柳四娘案最难的不是过堂,而是告状。”他眸色认真,“她与王棋乃夫妻,慈山官员浑水摸鱼,一纸诉状递上去,极有可能以此为由驳回。”
这倒是苏蔺安没想到的点。
她皱眉,下意识追问:“这可如何是好,莫不要先让四娘和离?”
裴翊与她对视须臾,移开视线。
苏蔺安跟着看去,眼前,是齐府巷子中时不时路过的人群。
裴翊温和的音线像是一弯溪流,
“此处人多眼杂,明晚我去院中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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