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丑时。
院中隐隐有些响动,声音虽是细微,可躺在榻上假寐的谢喻却瞬间睁开了眼。
他不曾碰床边的拐杖,却是一个箭步就站在了床边,全然不见白天的一点虚弱模样。
院中的响动停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谢喻却是依旧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一丝着急。
终于,半柱香后,窗外传来几声猫叫,两短一长,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
谢喻还是没有动,继续静静等着。
西侧院外值守的两名差役本有些惊醒,等了这许久却也不耐烦了。
“接着睡吧,大小姐说了,只要不是来杀人的,一概不管。”
两名差役便蹲下身,靠着墙又眯起了眼睛。
又过了半柱香,窗外终于又有声音了。
这次的声音却是更小,像是几只老鼠的滋滋乱叫,怕是十步开外就听不到了。
而等在窗内的谢喻这次有了反应,他捏着嗓子,学了两声狗叫。这狗叫却并不是寻常的“汪汪”叫声,而是仿佛小奶狗一般,哼咛着“嘤嘤”两声,却足以以假乱真。
这叫声倒是没惊动人,可是后院趴着的斩虏忽的支起脑袋,有些疑惑地四下瞅了一圈。
可是旁边只有他两只肥头大耳的伙伴,并没什么小家伙出没。
斩虏不解,又在院中搜寻一圈,最后带着迷茫趴了回去。
而就在它再次闭上眼睛的同时,西侧院的一处房门悄然打开,一道身影快如闪电般掠墙而过,随即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
清泉城外的土地庙,白日里人声鼎沸,如今深更半夜的,倒是静得透出些诡秘。
谢喻刚一进门,几道身影便从土地爷的神像后出来,跪地请罪:“属下来迟了,将军请责罚。”
谢喻伸手将他们扶起:“也难为你们,能一路寻到魏家去。”
当日里他与世昌重伤,最后关头世昌为了引走跟踪之人,根本没空留意谢喻被谁而救。
谢喻看向韩世昌,见他面色还是苍白,便关心道:“这样连日赶路,都没有时间养伤吧!你如今可还撑得住?”
韩世昌挠挠头:“不碍事,将军不必挂心。”
谢喻点点头:“你们既然自西面来,这一路查的如何了?”
韩世昌的面色严肃了不少:“回将军,单是这一路经过的三郡九县,就已经有六位县令和一位郡守被收买了,如何还清白的,不超过五人。”
谢喻的脸色也沉重下来:“咱们不过是在京中待了不到半年的时间,西北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那如今清泉县的县令魏寒塘,可是他们的人?”
说到这儿韩世昌倒是松了一口气:“属下已经严密地查过,这魏家倒是没有一人被收买。”
“哦?”谢喻这次脸上有了笑意,“魏家竟是这样的硬骨头?”
韩世昌的脸色却有些古怪:“说是硬骨头也没错,倒不全然是因为骨气硬,主要是魏家实在太有钱,无论是喜匪还是那一位开出的条件,魏家人都是嗤之以鼻。”
谢喻沉默了半晌,想起了被他留在房中的那根拐杖,倒也不足为奇了。
他摇摇头,将这些想法抛出脑海。
“西北如今已有一小半陷落,周语意和曲梁不可能毫无所知。”
谢喻的眉眼间渗出丝丝寒气,不由得冷笑:“这两位都快成了西北的土皇帝,看来是时候给他们松松筋骨了。”
周语意和曲梁,便是统管这西北二十几个郡县的巡抚和提督。
韩世昌也有些气愤:“这次喜匪追杀将军,一路动静闹得这样大,曲提督却像个聋子似的,实在该打!”
谢喻搓了搓指尖,心中有了计较。
“这次带了多少人?”
“回将军,因是要快速奔袭,未敢多带。从飞尘营中调了一百五十人,都是脚程快功夫硬的兄弟,其中有三十人都是好弓手。”
谢喻点点头:“弓手全部留下,再额外调二十人,一定要守好魏家安宁。其他的兄弟们随我等去万从,会一会咱们的周巡抚和曲提督。”
韩世昌面色一变:“将军!若是将弓手全部留下,万一万从有埋伏,那可如何是好?”
谢喻却是傲然一笑:“他们先前不过是趁我不备,才得了先手。如今我心中已然有数,还能让那群宵小得了便宜?安心便是。”
韩世昌还想再劝,可是一想想自家将军十几岁时,就曾经指挥过以四百甲兵胜五千敌军的战役,又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却没想到谢喻下一句,便是干脆将他也抛下了:“世昌,这次你也留在清泉。务必要替我守好魏家!喜匪很快就会打听到我曾经被魏家人救下,那群睚眦必报的恶徒,抓不到我等,必然会拿魏家人泄愤。在我回来之前,你要确保魏家无一人伤亡。”
想了想,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尤其是……魏家大姑娘。”
韩世昌面色大变,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句驳了回来:“这是军令。”
……
等安顿好了一切,谢喻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这几日他等着韩世昌等人的消息,几乎夜夜不曾安睡。此时等到了人,将事情都布置好了,倒是后知后觉地涌上一股困倦。
谢喻按了按眼皮,心知此时还不到自己可以休息的时候。
可是当指尖抚过眼睛时,他忽的想起了那日昏迷之前,那温暖干燥的指尖在他眼皮上一带而过,酥麻的触感竟是让他转瞬间失去了意识。
还有……
还有那句让人啼笑皆非的“姐姐收养你了”。
说实话,谢喻到现在也分不清那是他的幻觉还是确有其事,可是这种话,又怎么开口去问呢?
他苦笑着摇摇头,真是这段养伤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竟想些有的没的。
可是想着想着,他不自觉就起了身。
一旁坐着的韩世昌见状忙问道:“将军有何事?吩咐我们去做就行。”
谢喻脚下的步子一滞,默了片刻忽然回头一笑:“无事,去同故人告个别,否则也太失礼了。”
话音一落,他便大步走出了土地庙,留下一群下属还坐在庙中面面相觑。
“故人?将军不也是第一次来清泉吗?哪里来的故人?”
韩世昌却是隐隐有了猜测,看着空荡荡的庙外,眼中露出一抹担忧的神色。
谢喻到魏家时,天色微亮。
尚未到辰时,加之冬日里早起寒凉,魏家又一向体恤下人,无需他们天不亮就起来洒扫,所以此时整个宅子安静极了。
谢喻在屋顶上几个飞旋,便到了自己之前居住的西侧院。
一路而来都未曾遇到人,哪知道刚到西侧院,谢喻便听到屋中隐隐有人声。
他耳力超群,隔着老远便赶紧停了下来,一脸凝重地向院中看去。难不成这么快喜匪就摸到了踪迹,寻到了魏家?
他脸上寒光一闪而过,摸了摸腰上暗藏的软剑,便轻飘飘落在了院中,脚下没发出一丝响动。
等他走到窗边,蓄势待发之际却发现屋中传出的竟是个女子的声音。
“搞什么嘛?好歹救了你一场,说都不说一声,就不告而别了。”
听着这句嘟囔声,谢喻周身的力道骤然放松。
这是魏陶姜的声音,听起来怨气还不小。
“走就走吧,你倒是把这拐杖带上 啊,路上卖了还能换个盘缠呢。这下好了,我又要拿去还给三叔公,少不得又要被他老人家笑话好久。”
她们魏家人送出手的礼物,什么时候还有拿回来的道理?
真是太丢人了!
“这给你备好的伤药也是全留下了,你倒是高风亮节,出去再受点伤挂了,姑奶奶我半年的月钱不就白花了?”
为了治好他,她可是请了西北一代最著名的神医鲁乘黄,又用了最贵的药材。他躺这屋中一个月的时间,就花了她足足二百两银子!
那可是她半年的月钱!
可是没办法,魏家家学一贯如此,逢人遇难,若是自己尚有余力,便要倾力相助。但是这助人的银子只能从自己腰包里扣,不能动家中的公产。
也正是因此,魏家广结善缘,几百年间但凡遇到点磨难,也总有受过他们恩惠的人倾囊相助。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魏家先祖乃还俗的僧人,留下的这句祖训,牢牢刻在了魏家子孙的骨子里。
魏大小姐自懂事后的十几年间也是秉承祖训,助人无数,不过这一次却是成本最高的一次。
“唉,算了,早就知道你身份不寻常,也不会待多久。能被喜匪追杀,想来你也是个人物了,还想着你在这里,那群恶徒迟早找来,我正好带人将他们一网打尽,也算为那些被掳走的新娘子,和屈死的冤魂们报仇了。”
谢喻在屋外听得哭笑不得,这小姑娘当喜匪是什么人?就凭清泉的这点兵力,再加十倍都不够跟喜匪抗争的。
不过难得这魏家大姑娘一腔的侠义心肠,虽是女流却比许多男儿还强些。
谢喻想起伺候他的丫鬟,曾经念叨过她家大小姐的许多英勇事迹,无一不是侠肝义胆,好一个热血衷肠的奇女子!
谢喻眼中暖意更甚,继续听着屋里人的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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