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凌雪辞的声音沙哑破碎,如同被砂石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重伤后的虚浮,却依旧淬着冰冷的锐利,“想到了谁?”
目光如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谢微尘脸上,不容闪躲,不容回避。
谢微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瘫坐在冰冷的墙角,仰头看着那个浑身浴血、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直如松的男人,喉咙像是被冻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想到了谁?
那个名字,那个几乎被他遗忘在岁月尘埃里的、属于凌家某个惊才绝艳却离经叛道的弟子的名字,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舌尖,灼烧着他的神魂。
凌……凌轩?
是这个名字吗?那个总喜欢在规矩严苛的凌家剑法中糅入自己诡异理解、曾被斥责“剑走偏锋,心术恐不正”的旁系子弟?他……他竟然还活着?而且……变成了这般可怕的模样?成为了死士的首领?甚至……能用出那般狠辣纯粹的“霜痕”剑诀?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席卷了他。怎么会是他?为什么?
然而,就在那名字即将冲口而出的瞬间,一股更深沉的、源自本能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
不能说!
一旦说出这个名字,就等于承认了他“云羲”的身份,承认了他对凌家内部人事的了解远超一个“散修”应有的程度!凌雪辞会立刻意识到这一点!等待他的,将是比现在严厉百倍的囚禁和逼问!
而且……指认一个凌家子弟为凶手……证据呢?仅凭一个几百年前的剑招习惯?凌雪辞会信吗?凌家会信吗?这会不会引来更疯狂的报复?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与地面的冰凉黏腻混在一起。
他猛地低下头,避开那道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剖开的视线,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我……我不知道……只是……好像有点眼熟……但……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了……”
话语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凌雪辞没有说话。
木屋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他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鲜血滴落在地面的轻微嗒嗒声。
谢微尘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头顶,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许久,凌雪辞才极其缓慢地、似乎牵动了伤口地吸了一口气。
“是吗。”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没有再逼问。
只是沉默地转过身,踉跄着走到那被撞破的墙洞边,撕下早已破烂不堪的袍摆,艰难地试图为自己腰腹间那道恐怖的伤口进行更彻底的包扎。动作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笨拙僵硬,素锦长袍已被鲜血染透了大半,紧紧黏在伤口上,每一次撕扯都带来一阵难以抑制的轻颤。
谢微尘看着他艰难的动作,看着他苍白如纸的侧脸和不断渗血的伤口,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酸涩麻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
刚才若不是为了护住他,若不是为了搏杀那个黑袍人,凌雪辞或许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恐慌和自我厌恶。他怎么能对囚禁自己的人产生这种情绪?
就在他心神混乱之际,木屋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苗人紧张的呼喊声。显然,屋内的激烈打斗和墙壁被撞破的巨响,终于引来了寨子里的人。
凌雪辞包扎的动作一顿,眸光瞬间恢复冰寒。他强撑着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染血的衣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只是那微微摇晃的身形和惨白的脸色出卖了他。
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那名头戴羽冠的寨主带着几名手持武器的精壮苗人冲了进来,看到屋内的狼藉和凌雪辞身上的重伤,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外乡人!这是怎么回事?!”寨主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质疑,目光扫过破碎的后墙和地上的血迹,最后落在凌雪辞身上,“凶手呢?!”
凌雪辞面色不变,声音虽虚弱却依旧带着冷硬的镇定:“方才遭袭,凶手已被我重伤遁走。”
“遁走?”寨主显然不信,眼神锐利地扫过一旁的谢微尘,又看向凌雪辞,“你伤的?他人呢?为何不追?”
“对方实力强横,狡诈异常,负伤远遁,难以追踪。”凌雪辞滴水不漏,并未提及对方使用的乃是凌家剑法,也绝口不提谢微尘方才那瞬间的异常,“若非我早有防备,此刻已成剑下亡魂。寨主若不信,可派人循血迹追踪,只怕早已断在林中。”
寨主眉头紧锁,盯着凌雪辞看了半晌,又看了看屋内的打斗痕迹和那明显的剑伤,脸色阴晴不定。他身后的一名苗人快步走到后墙破洞处向外探查了一番,回来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摇了摇头,显然并未发现踪迹。
这时,那位老妪也被请了过来。她看到屋内的情形和凌雪辞的伤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走上前,示意凌雪辞坐下,要查看他的伤口。
凌雪辞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下。
老妪解开他匆忙包扎的布条,看到那狰狞的伤口,尤其是伤口处残留的凌厉剑气和那股阴蚀气息,她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取出一些深绿色的、气味更加刺鼻的药膏,仔细地涂抹在伤口周围。
那药膏似乎极具效力,刚一触及皮肉,便发出轻微的嗤嗤声,竟将那些残留的诡异剑气缓缓逼出、中和。凌雪辞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紧蹙的眉头却稍稍舒展了一些。
“好毒的剑。”老妪沙哑地评价了一句,意有所指地瞥了凌雪辞一眼,“这可不是一般宵小能使出来的。”
凌雪辞闭着眼,没有回应。
寨主在一旁看着,脸色更加阴沉。他显然也看出了这伤势的非同寻常,对凌雪辞的话信了几分,但疑虑并未完全消除。
“此事我寨绝不会就此罢休!”寨主沉声道,“但你们……”他的目光在凌雪辞和谢微尘之间扫过,“也必须给出一个交代!在查明真相之前,你们不得离开此屋半步!我会加派人手看守!”
这已经是变相的软禁,但比起之前的喊打喊杀,已是好了太多。
凌雪辞睁开眼,淡淡颔首:“可。”
寨主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带着人转身离开,只留下两名苗人汉子持刀守在屋外。老妪又给凌雪辞留下一些内服的药丸,深深看了两人一眼,也拄着拐杖走了。
破碎的木屋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晨光从破开的墙洞和门缝中涌入,照亮了满地的狼藉和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
凌雪辞服下药丸,靠在唯一还算完好的墙边,闭目调息,脸色依旧难看,但气息似乎平稳了一些。
谢微尘依旧蜷缩在墙角,看着他惨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交代?他们能给出什么交代?除非抓住那个黑袍人凌轩……可就算抓住了,指认一个凌家子弟,凌雪辞会信吗?凌家会认吗?这背后牵扯的,恐怕远不止一个旁系子弟那么简单……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日头渐渐升高,温暖的阳光透过破洞照在凌雪辞身上,却仿佛驱不散他周身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凌雪辞忽然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屋顶的某处,声音极低,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谢微尘:
“‘寒鸦’迅疾诡谲,‘冰河’磅礴浩荡,二者灵力运转南辕北辙,强行衔接,看似险奇,实则自毁长城,破绽极大……师尊当年,便是如此评价的……”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飘忽。
谢微尘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他……他记得!他记得当年戒律长老(凌雪辞的师尊)评价那招的话!他刚才问那个问题,根本就不是随意为之!他早就怀疑了!他甚至可能……已经猜到了是谁!
他猛地看向凌雪辞。
凌雪辞却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神志不清时的呓语,不再有任何动静,只有微弱的呼吸显示他还活着。
谢微尘坐在角落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凌雪辞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在等。
等一个确凿的证据,或者等自己主动开口。
阳光明媚,透过墙洞,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可谢微尘却只觉得周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看着那个在阳光下闭目调息、脆弱却又深不可测的男人,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所有的隐瞒和伪装,在对方眼中,或许早就已经漏洞百出。
而这场看似被迫同行的囚禁,其下的暗流,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汹涌、更加危险。
接下来的路,他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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