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码头边的芦苇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只有几盏船灯在黑暗里指明方向，沈清晏跟着张忠快步走向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船夫已经在岸边等待——这是张忠托旧友找的漕运船，夜里出发，天亮就能到扬州，避开官府的盘查。
“船家已经在等了，大小姐快上船。”张忠扶着沈清晏踏上船板，又转身去拿行李，眼神却警惕地扫过码头入口——刚才从客栈出来时，他总觉得有人跟着，只是没看清人影，此时千万不能出差错。
沈清晏刚坐稳，就听见码头方向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差役的吆喝：“别让那两人跑了！知府大人说了，活捉沈砚辞重重有赏！”
张忠脸色骤变，一把将沈清晏推到船舱里，压低声音：“大小姐，你先躲进船舱底的暗格，老奴去引开他们！”
“张叔，不行！”沈清晏拉住他的衣袖，“他们要抓的是我，你跟他们走，肯定会被严刑拷打的！”
“没时间了！”张忠用力挣开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好的小包裹，塞进沈清晏手里，“这里面是老爷当年弹劾李嵩的密信，记着李嵩贪腐的账本线索，是洗冤的关键！你一定要收好，带到上京，交给能信得过的人！”
他又摸了摸沈清晏的头顶，就像沈清晏的父亲一样，眼眶通红：“大小姐，你要好好活着，替大人、替夫人、替沈家报仇。老奴这条命不算什么，能护你走这一程，当你半个父亲，值了，黄泉路上，老奴也能和老爷夫人有个交代！”
“张叔，不要…”沈清晏抓不住张忠用力推开的手。
话音未落，差役已经追到码头，为首的正是苏州知府身边的得力手下，手里拿着刀，指着张忠喊：“那老头！沈砚辞在哪里？说出来饶你不死。”
张忠故意往反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喊：“沈砚辞在那边！快追啊！”差役们果然上当，一窝蜂地跟着张忠跑远，沈清晏趴在船舱里，听着张忠的喊声越来越远，最后被一阵惨叫打断，眼泪瞬间砸在油布包裹上。
心疼，心疼，为什么这世间有情有义之人得不到好报，奸佞却横行于世。
船家是个机灵人，趁着这个功夫赶紧划桨把船撑离码头，压低声音说：“姑娘……不对，小哥，你别怕，我会把你安全送到扬州。”
沈清晏攥紧手里的包裹，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知道，张叔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陪着她了，凶多吉少。可她不能回去，回去就是自投罗网，这是张叔用命换的机会，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感情用事，毁了张叔的苦心。
船行到半夜，突然有人敲响了船板。沈清晏吓得浑身一僵，船家却松了口气：“小哥别怕，是自己人。”打开船板，外面站着一个浑身是伤的汉子，正是张忠托的寻船旧友，也是漕运上的帮工。
“小哥，你快跟我走，张老哥……不行了。”汉子声音沙哑，眼眶通红，“他引开差役后被抓住，挨了几十棍，还被烙了铁印，却半个字都没提你，最后趁差役不注意，爬出来找我，让我一定把你送到安全地方。”
沈清晏的心像被刀绞一样疼，棍棒和铁印都不是她可以想象的痛苦，但张叔为了保全她忍下来了。她跟着汉子下船，在岸边的破庙里，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张忠。他躺在稻草上，身上的衣服被血染红，脸上全是伤痕，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张叔！”沈清晏扑到他身边，声音哽咽，这具身体她甚至不敢触碰，生害怕一个不小心就碎了。
张忠缓缓睁开眼，看到她，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大小姐……你没事……就好……”他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抓住沈清晏的衣袖，“密信……藏好了吗？那是……老爷的心血……一定要……交给陛下……”
“我藏好了，张叔，我一定送到！”沈清晏用力点头，泪水落在张忠的手上。
“好……好……”张忠的手渐渐无力，眼神却还盯着沈清晏，“大小姐……要保重……替老奴……看看……沈家正名的那天……”
话音未落，张忠的手垂了下去，身体还是温热的，但沈清晏再也看不到这双慈爱的眼睛了，像父亲一样，给她做饭，操心她的起居，陪她考试，最终也因她而死。
沈清晏抱着他的身体，现在确是一点也哭不出来，泪早已经流干了。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对李嵩的恨意更是加剧了一番。汉子在一旁叹气：“张老哥是个好人，我们…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吧。”
沈清晏点点头，努力爬起来，和汉子一起，在破庙后的山坡上挖了个坑，把张忠埋了进去。没有墓碑，只有一块简单的木牌，上面写着“砚辞继父之墓”——这是沈清晏用树枝刻的，每一笔都刻得用力，手上都是树枝扎的血，但这根本比不上心里的疼，仿佛要把张忠的名字刻进心里。
她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声音坚定得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张叔，你放心，我沈砚辞若不能扳倒李嵩、洗清沈家冤屈，为你报仇血恨，誓不为人！我会带着你的念想，好好活下去！”
天亮时，沈清晏跟着汉子回到码头，重新登上漕运船。船缓缓驶离苏州，她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苏州城，这里曾经是她长大的地方，本应是最快乐的地方，现在却也成了她噩梦的开始，心里没有了不舍，只有决心。
怀里的油布包裹被她贴在胸口，里面的密信硌着皮肤，像张忠的嘱托，像父亲的期盼，更像一把火，点燃了她通往上京的路。前路或许满是荆棘，但她再也不会退缩——因为她的身后，是用生命护她的人，是等着她平反的家，是她的信念。
船行渐远，苏州城的轮廓消失在晨雾里，沈清晏转身，望向北方，目光里满是孤勇与坚定。上京，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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