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竹攥着衣角的手又紧了几分,方才压下的疑惑此刻如潮水般翻涌上来。
她抬眸望着云铧长老,语气里满是急切:“可若悯仙连本名都不与微生氏相干,又怎能算作我的先祖?总不能单凭一句传说,就认下这层渊源吧?”
云铧长老望着她眼底的执拗,终是叹了口气,缓步走到殿中那尊布满裂纹的琉璃盏前,指尖轻轻点过盏壁上模糊的修罗纹:“并非凭传说认定,而是你体内,当真流着他的血脉——更准确说,是混着他神魂的性命。”
“什么意思?”微生竹往前凑了半步,呼吸都不由得放轻。
“千年前,你母亲本是魔族的圣后,怀你之时却遭仙界刺客暗算。”云铧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几分不忍,“刺客的毒穿透胎气,你母后弥留之际,只盼能保你一命。恰逢悯仙回到魔界,见你气息已弱得只剩一丝,竟动了恻隐之心。”
他顿了顿,慢慢回忆着那段尘封的过往:“你母后咽气后,悯仙竟以自身魔气为引,生生将你从母体中剖出——那时你早已没了生息,他竟狠下心,撕裂自己一缕神魂,混着你的残魂注入体内,又将你放进修罗殿祭祀台那棵能聚魂养气的不死树里。”
“不死树……”微生竹喃喃重复,心头泛起一阵莫名的悸动。
“那神树是魔族的至宝,能借天地灵气温养魂魄,”云铧继续道,“你在树中沉眠了五百年,才慢慢醒转,神魂与肉身彻底融合。你能活下来,能有今日的修为,全靠悯仙那缕神魂撑着,这份血脉与神魂的羁绊,早已胜过寻常的宗族渊源。”
微生竹的指尖早已沁出凉意,方才云铧那句“混着她神魂的性命”像道惊雷,炸得她心头乱麻。
她往前又挪了半步,裙摆蹭过殿内铺着的青石板,发出细微的声响,与她发颤的声音叠在一起:“长老,我还是不明白——就算悯仙救了我,可‘先祖’二字,从来都是血脉相承的定论。我体内若只是有他的一缕神魂,怎么能算……”
话未说完,云铧长老已转过身,他从案角取出一卷泛黄的旧册,册页边缘用修罗族特有的赤金线绣着繁复的纹路,展开时还带着淡淡的沉水香,显然是珍藏了很久的秘卷。
他指着册中一幅模糊的插画,声音比殿外的夜风更显沉重:“看这个,这是修罗殿祭祀台的旧图,图里那棵盘根错节的古树,就是当年养你百年的神树。”
微生竹凑过去,只见画中神树枝干如虬龙,叶片泛着荧荧绿光,树心处隐约有个裹着光茧的小小轮廓。她的指尖轻轻点在那轮廓上,忽然觉得心口传来一阵微弱的暖意,像是某种遥远的呼应。
“千年前的事,比你想的更凶险。”云铧的目光落在画卷上,像是穿透了时光,“你是百年难遇的魔种,你的诞生成了我们最期待的事,可仙族害怕魔族因此崛起,竟派了顶尖刺客,用淬了‘碎魂散’的匕首行刺。那毒最是歹毒,不仅能弑魔,还能震碎胎儿的魂魄——你母后倒下时,我就在殿外,听见她最后喊的,只有‘保孩子’三个字。”
微生竹的眼眶忽然发热,她从未见过母亲,可此刻听着云铧的话,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连呼吸都带着涩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你没救了的时候,悯仙来了。”云铧的声音顿了顿,似在回忆当时的震撼,“悯仙从来都是避世而行,你知道吗?撕裂神魂是何等痛苦的事,那相当于生生剜去自己的一部分性命,稍有不慎,连他自己都会魂飞魄散。”
他抬手比划着当时的场景,语气里满是感慨:“他坐在你母后的遗体旁,指尖凝着黑紫色的魔元,一点点剖开受损的胎体——那时你浑身青紫,连小手指都动不了,他就将自己那缕泛着微光的神魂,像缠丝线一样,细细裹住你的残魂,再用魔元护住你的肉身,抱着你一步步走到祭祀台。”
“神树的根系像有灵识似的,”云铧的声音软了些,“缠住你的那一刻,树心就亮起了暖金色的光。悯仙在树前守了三天三夜,直到确认你的气息稳住,才悄悄离开。这三百年里,神树借天地灵气养你,你体内那缕悯仙的神魂,也跟着你的残魂一起生长、融合——如今你能感知天地灵力,能在危急时刻爆发出远超同辈的力量,全是那缕神魂在帮你。”
微生竹下意识地按住心口,那里确实有一团温温的暖意,以前她只当是天魔的加成,此刻才明白,那是另一个人用性命留下的羁绊。
“所以你看。”云铧合上旧册,目光落在她脸上,满是郑重,“寻常先祖,不过是血脉相传。可悯仙,是给了你第二次性命,是用自己的神魂托着你活下来。这份神魂与性命交织的渊源,比任何宗族姓氏的牵连,都要深厚千万倍——他不是你的先祖,又能是谁呢?”
……………………………………
微生竹站在天机阁殿外,晨风吹起她的衣摆,却吹不散心头那片空落落的茫然。
方才云铧长老的话还在耳边打转——悯仙的神魂、母亲的惨死、不死树百年的温养,每一个字都是震撼人心的真相,可她攥紧的手心却只有一片冰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像隔着一层雾,看不清也抓不住。
云铧在身后唤了她两声,问她是否还想知道更多,她却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摇了摇头,脚步虚浮地转身离开。
天机阁外的石阶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她踩上去时打了个趔趄,竟没像往常那样稳稳扶住栏杆。
原来心乱的时候,连最基本的灵力都稳不住。
一路无话地回到未央宫,殿门推开时,檐角的铜铃轻轻晃了晃,声音细碎得像断了线的珠子。
殿内没点灯,只有西斜的残阳透过窗纱,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连平日里暖融融的地龙,都像是失了温度。
她没去坐那张铺着狐裘的软榻,只是靠着冰冷的朱红柱,望着窗外飘落的红梅发呆。
“吱呀”一声,殿门又被推开,相柳端着一只描金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的白瓷碗冒着袅袅热气,一股淡淡的当归香气漫开,是她前些日子说夜里总畏寒,他特意让人炖的药膳。
“今日回来得早。”相柳的声音温和,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刚温好的药膳,趁热喝吧。”
微生竹抬起头,看见相柳眼底的关切,喉间却像堵了团棉花。
她想说“云铧告诉我悯仙是我的先祖”,想说“我体内有别人的神魂”,想说“我连自己是谁的血脉都快分不清了”,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轻飘飘的“没事”。
她抬手碰了碰碗沿,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却没勇气端起来,连自己都没明白的事情,怎么跟别人说?
相柳端着托盘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尾和攥皱的裙摆上,很明显的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但他没再追问,只是将碗轻轻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声音放得更柔:“若是不想说,便不说。”
他又取了块暖手的玉牌放在她手边,“药膳我搁这儿了,凉了便让宫人再热。你想单独待着,我便先去外殿,有事唤我就好。”
微生竹望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直到殿门再次合上,才缓缓松了口气。她拿起那只玉牌,触手冰凉,却压不住心口的空茫。
小几上的药膳还在冒热气,可那股暖意,怎么也传不到她心里去。她慢慢蹲下身,将脸埋在膝间,窗外的梅花又落了一片,无声地砸在窗台上,像极了她此刻沉下去的心情。
晨光漫过未央宫的琉璃瓦,透过窗棂上“缠枝莲纹”的镂空,在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微生竹坐在紫檀木案后,指尖捏着的朱笔悬了半盏茶的工夫,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渍,她才恍惚回神——案上摊着的“魔族秋收调度册”,只核对了三页,而窗外的天,已亮了近一个时辰。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去。
一整晚,悯仙撕裂神魂的画面、母亲临终前的呼喊,总在脑海里打转,连梦里都是神树荧绿的光。此刻握着笔,指尖还残留着昨夜想心事时,无意识攥紧锦缎的凉意。
“尊上!尊上!大事不好了!”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玄甲碰撞的“哐当”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赤献掀帘而入时,玄色铠甲的肩甲处沾着几片焦黑的碎叶,那是被流云古殿黑气灼烧后的痕迹。她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脖颈处的兽纹锦带,连平日里束得一丝不苟的墨发,都有几缕散落在额前。
赤献“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掌心按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和焦灼:“属下刚从流云古殿巡查回来,那封印……那封印的金光快撑不住了!原本覆在殿门的三层结界,现在只剩最外层还亮着,黑气像活物似的,从殿门的缝隙里往外钻,缠上了守在附近的侍卫——方才已有两个兄弟被煞气侵体,嘴唇乌青,浑身抽搐着晕过去了,医官说煞气已入经脉,若不及时逼出,怕是要损了修为!”
微生竹猛地从椅上站起身,朱笔“嗒”地掉在案上,滚过未干的墨渍,在册页上拖出一道黑痕。
她快步走到赤献面前,玄服扫过案下的铜炉,炉里残留的安神香灰被带起,飘了一缕在她的广袖上。
“黑气比上次更盛?”她的声音比平日里冷了几分,眼底的倦意瞬间被锐利取代,“封印的阵眼可有异动?”
“阵眼的灵力弱了大半!”赤献抬头,语气更急,“属下去看时,西侧阵眼的镇魂石都裂了道缝,黑气就是从那缝里涌出来的,像蛇似的往四处窜,连周围的草木都枯了一片!”
流云古殿的分量,微生竹比谁都清楚。那是千年前仙魔大战后,魔族用三位上古魔神的骸骨,加上魔罗元枢的碎片,才勉强封住的禁地,里面镇压着当年战死的数万魔族残魂,还有仙族九华镇魔镜的余威。
一旦封印破开,残魂与神器气息交织,不仅会祸乱魔族的,还可能顺着苍梧冢蔓延到其他界面,到时候十三界又会掀起波澜。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压下心头的纷乱,指尖在袖中捏了个诀,声音沉稳得没半分迟疑:“赤献,你即刻带三万玄甲卫出发。让他们都穿双层玄铁甲,每人带三张镇魂符,两张贴在阵眼,一张随身携带。到了流云古殿,分两队玄甲卫,在阵眼处用灵力注入镇魂石,暂时稳住封印。
其余人在殿外三里处设锁魂结界,若黑气冲破外层结界,就用镇魂符抵挡,切勿硬抗。煞气能蚀骨,你们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属下遵令!”赤献应声要起,却被微生竹叫住。
“等等。”她转身走到案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鎏金小盒,递给赤献,“这里面是清心丹,用无心草和晶莲炼制的,能暂时压制煞气。给受伤的侍卫先服下,等议事结束,我会派医官过去帮他们诊治。”
赤献双手接过小盒,郑重地揣进怀里,又行了一礼,才转身疾奔而出,玄甲的声响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微生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议事殿的方向——悯仙的谜团还像一团雾,可眼下流云古殿的危机,容不得她再消沉下去。
她抬手理了理衣襟,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眼底的迷茫被坚定取代,对着殿外高声吩咐:“传我令!敲响玄铁钟,召各位魔神半个时辰后到玄幽宫集合。事关魔族安危,任何人不得缺席!”
殿外的侍卫领命而去,很快,低沉而厚重的玄铁钟声在魔族领地的上空响起,一声接着一声,穿过万魔谷的山峦,淌过幽冥河的水面,朝着各个魔神的驻扎地传去。
微生竹望着窗外逐渐聚拢的魔神身影,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金纹,不管悯仙的过往藏着多少秘密,眼下守住魔族的领地,护好族人,才是她这个尊主最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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