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拿出来。”仲微的声音裹挟着裂谷的寒气,落在萧遇微耳中时,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萧遇微咬了咬下唇,终是从怀中捧出一物。
那是枚莹白的玉佩,佩身雕着展翅的仙鹤,仙鹤眼中嵌着一粒赤砂,正幽幽散着暖光,竟将周遭裂谷的混沌瘴气逼退三尺。
仲微眸色一凛,瞬间认出这是仙族失传的鹤归佩,难怪能无视裂缝的境界压制,带着修为尚浅的萧遇微闯进来。
她望着萧遇微泛红的眼角和紧攥的指尖,到了嘴边的苛责忽然软了半分,只伸手将玉佩接过,转身往裂谷深处的暗洞走去:“跟上。”
萧遇微眼中的不安瞬间被雀跃取代,忙应了声“是,师父”,快步跟上。
暗洞内壁布满湿滑的钟乳石,水滴顺着石尖砸在地上,“滴答、滴答”的声响在空旷里格外清晰。
空气里混着泥土的腥气和腐朽的霉味,只有鹤归佩的微光勉强照出前方的路,偶尔能看到几只受惊的蝙蝠扑棱着翅膀掠过头顶。
走了约莫半柱香,前方忽然透出一抹天光,像墨色里戳破的洞。
仲微脚步一快,反手抓住萧遇微的手腕,拉着她往前冲。
风裹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两人踉跄着冲出暗洞,才发现竟站在一处悬崖边,下方是层层叠叠的云浪,远处隐约可见青瓦飞檐。
仲微祭出长剑,鹤归佩悬在剑穗上引路,带着萧遇微御剑而下。
不多时,那片建筑群愈发清晰——竟是个热闹的市集,青石板路上人来人往,货郎的吆喝、孩童的嬉笑混在一起,连风里都飘着桂花糕的甜香。
两人落在市集入口的老槐树下,萧遇微正好奇地打量着周遭,见一旁的摊子上摆着各种灵果,便走上前问道:“老丈,不知此地是何处?”
摊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闻言抬眼,先瞥了眼她们脚边尚未收起的长剑,又扫了扫两人沾着尘灰的裙摆,笑着捋了捋胡子:“看你们御剑而来,想必也是修行之人吧?怎么连这苍梧州都不知道?瞧你们这衣着打扮,莫不是从极远的地界来的?”
“苍梧……州?”仲微的声音陡然拔高,指尖攥着的鹤归佩都险些滑落。
她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向老者——在她所学的典籍里,苍梧州早在三万年前就成了一片死寂的坟冢,怎么会有如此热闹的市集?
那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瞥了眼两人沾着尘灰、边角磨损的衣裙,顿时叹了口气,伸手从摊子下的竹篮里掏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不由分说地塞进萧遇微手里:“哎,看你们这光景,难不成仙族更加落寞,连饭都吃不上?嗯……也难怪这般惊讶。”
“仙族落寞?”一道清亮的男声忽然从身后传来,“云叔,您又忘记了。”
两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
墨发用玉簪松松束着,眉眼清俊得如同画中走出的仙人,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流云般的灵气,自带一种缥缈出尘的气质。
男子走到摊子前,先对仲微颔首示意,才转向云叔笑道:“苍梧州虽热闹却地处偏远,若是逃荒怎么也轮不到来这里吧?更何况仙族落寞早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你们究竟是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市集上往来的人群,语气柔和了些:“现在看来,你们可疑得很!”
云叔挠了挠头,讪讪附和:“对对,还是玄真你聪明!我这老糊涂,只记得他们落寞了。”
萧遇微捧着温热的馒头,听得目瞪口呆,直到仲微用肘尖轻轻碰了她一下,才回过神来,忙从怀中摸出一块漆黑的石头递过去。
那石头表面泛着细碎的暗纹,隐隐透着一丝邪气,正是十三界通行的魔石。“多谢老丈和道友解惑,这馒头钱我们还是要给的。”
谁知玄真瞥见魔石,眉头忽然蹙起,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这位道友,你这是……”他指尖悬在魔石上方一寸,能清晰感受到其中与周遭灵气格格不入的阴邪气息。
“当今通行的是灵玉,你这黑石又是从何处得来?为何要用它付钱?”
萧遇微举着魔石的手僵在半空,彻底懵了。
她自幼在仙魔交界的少师国长大,魔石是常用的货币,怎料这里竟无人识得魔石?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傻傻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道友?”玄真见她半天没反应,便轻轻挥了挥手,语气温和了些。
“小梨,怎么回事?”看着不知谈了些什么的二人,仲微走向前去询问情况。
“回神了。”他方才询问事情原委时,目光就忍不住在那青衣女子脸上停留——她蹙眉时的清冷、听到“苍梧冢”时的震惊,都让他觉得莫名熟悉,此刻凑近了,心脏竟不受控制地“咚咚”狂跳起来。
仲微从历史的冲击中平复了些许,刚将鹤归佩重新揣回怀中。
抬头便撞进玄真的视线,只见他耳尖不知何时泛起了淡红,眼神有些发直,连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不、不知……仙子芳名为何?是、是从何处来的?”
仲微看着他局促的模样,又想起典籍里关于苍梧州屠杀的模糊记载,眉头微蹙,却还是颔首应道:“仲微。道友既知此地往事,不知可为我二人解惑?”
玄真听见仲微的请求,眼睛瞬间亮了,忙不迭点头:“当然可以!前方街角有家清风茶肆,清净得很,正好细说。”
他说着便侧身引路,脚步都比刚才轻快了几分,时不时偷偷用余光瞥向身侧的仲微。
“还未请教道友姓名。”仲微跟在他身侧,目光扫过市集上挂着的柳叶图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双生佩。
玄真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时耳尖又泛起淡红,拱手道:“在下玄真,是灵族现任少主。”
他叹了口气,语气添了几分凝重,“近来灵族与仙族在边境多有摩擦,族中长老们商议着在沧澜关和谈,我便先一步来苍梧打点事宜,等族中长辈汇合。”说话间,他衣襟下的灵玉牌微微晃动,淡绿灵光映出他略显局促的神色。
萧遇微跟在后面,悄悄拉了拉仲微的衣袖,用气音说:“师父,他看你的眼神怪怪的……”仲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多言。
不多时,三人便到了清风茶肆。临河的竹窗敞开着,风裹着水汽吹进来,带着兰草的清香。
玄真熟稔地找了个雅座,唤来店小二点了一壶云雾茶,又特意加了两碟萧遇微刚才盯着看的桂花糕,动作间透着几分刻意的周到。
待热茶斟上,玄真双手将茶盏递到仲微面前:“仙子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
“实不相瞒,我们并非刻意前来。”仲微捧着温热的茶盏,语气坦诚,“先前误入一道裂缝,全靠怀中神器才得以脱身,醒来便到了此处。”
她顿了顿,眼中添了几分急切,“我们在寻人,先前带着几个族中子弟查探情况,结果遭遇意外分开了,刚才传音说他们在章尾山探查灵脉,可后来信号突然中断,只来得及说‘遭遇变故’,便没了音讯。”
玄真闻言,眉头微微蹙起,随即又舒展开,拍着胸脯道:“找人这事包在我身上!灵族在苍梧州有不少据点,我这就传信出去,不出三日定有消息。”他看着仲微松了口气的模样,心里竟有些窃喜,又追问,“那仙子接下来打算直接去章尾山?”
“是,找到兄长后,我们还要赶去沧澜关。”仲微点头,“我担心兄长的失踪与边境局势有关。”
“章尾山……”玄真重复了一遍,眼神飞快地转了转,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正好!我父亲玄渊长老近日也在章尾山督办灵脉修复的事,我本打算等和谈事宜妥当了再过去探望,既然仙子要去,不如我们结伴同行?”
他生怕仲微拒绝,又急忙补充,“章尾山近来不太平,山北林里不仅有异兽出没,灵脉波动还格外异常,你们两个姑娘家单独走太危险,我跟着也好有个照应。”
萧遇微在一旁“噗嗤”笑出声,玄真这临时找的理由也太明显了。
玄真被她笑得耳根更红,却依旧梗着脖子看着仲微,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
萧遇微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心里虽是有点不舒服,却也明白章尾山确实艰险,便颔首应道:“师父,他说的对,我们一起还有个照应,更何况他是本地人想必对那里十分了解,这样我们找大……仲大哥也方便不少。”
“行,那就这么决定。”听了萧遇微的话,仲微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同意了这个提议,“多谢玄道友了!”
“不用谢!”玄真立刻喜上眉梢,抬手吹了声口哨,一只灵族传信鸟应声落在他指尖。
他取下信管,飞快地写了两行字——除了让据点帮忙寻找计蒙等人,还特意加了句“备足章尾山所需的驱虫药和干粮”,写完才小心翼翼地将信管系回鸟腿,看着它振翅飞走。
茶肆里的云雾茶渐渐凉了,兰草的清香也压不住空气中那丝微妙的沉默。
仲微指尖摩挲着温润的茶盏,目光落在窗外往来的灵族行人身上,若有所思。萧遇微百无聊赖地用银簪拨弄着碟子里剩下的桂花糕,碎屑落在桌上,叠成小小的一堆。
玄真则端着茶杯,几次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先开了口。
“看仙子和萧道友的模样,想来是刚到苍梧州,还没找好落脚的地方吧?”他放下茶杯,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我住的听澜客栈就在这条街尽头,离灵族据点近,临着镜湖支流,环境清净得很,不如我带你们过去看看?”
仲微抬眸看他,见他眼神坦诚,不似有假,便微微颔首:“有劳道友了。”她虽仍有戒备,但眼下确实需要一处稳妥的住处,玄真推荐的客栈离他的据点近,反倒更方便观察他的动向。
玄真立刻起身,顺手拎起仲微放在桌边的行囊。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待反应过来自己的唐突,耳尖又悄悄红了,只硬着头皮道:“仙子我帮你拿,走这边。”
三人出了茶肆,傍晚的霞光正洒在城里的青石板路上,将两旁挂着的灵族图腾灯笼染成暖橙色。
街上的行人比白日少了些,挑着货担的商贩正收摊,穿布裙的姑娘提着竹篮匆匆走过,空气中混着灵米的香气和灵草的清苦。
玄真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提醒两人“这边有石阶”“小心脚下的青苔”,萧遇微跟在后面,悄悄对仲微挤了挤眼,用口型说“他还挺细心”。
不多时,便到了听澜客栈。这客栈是木质结构,门楣上挂着块墨色匾额,“听澜客栈”四个字是潇洒的行书,被霞光映得泛着柔光,门口的两盏走马灯正缓缓转动,画着灵族的山水图样。
玄真领着她们走进大堂,柜台后的掌柜见了他,立刻笑着起身:“玄公子,这么早就回来啦?”
“王掌柜,麻烦给我这两位朋友开两间上房,要挨着的,最好是二楼临窗的位置。”玄真说着,从袖中摸出一锭灵玉放在柜台上,“房钱记在我账上。”
王掌柜麻利地取出两块刻着“竹”“菊”字样的木牌,递给仲微和萧遇微:“二楼最里头的两间,推窗就能看见镜湖的水纹,安静得很。小的这就叫伙计带你们上去。”
“不必了,我们自己上去就好。”仲微接过木牌,对掌柜颔首示意,又转向玄真,“多谢道友帮忙安排,接下来我们自己歇息即可。”
玄真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之前那枚柳叶纹传信玉符,递到仲微面前:“这玉符你们拿着,若是有任何需要,捏碎它我就能感应到。我先去据点交代一下找人的事,顺便打探章尾山的消息,有进展了就来告诉你们。”
“有劳。”仲微接过玉符,指尖触到玉符的温润,语气依旧保持着疏离。
玄真又叮嘱了萧遇微几句“好好照顾仙子”“有事随时叫我”,才转身走出客栈。
仲微站在大堂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霞光里,指尖微微收紧了玉符。
玄真的周到无可挑剔,可正是这份过分的殷勤,让她心里的疑虑更重了几分。
“师父,我们上去吧?”萧遇微晃了晃手里的木牌,“掌柜说推窗能看见镜湖,说不定还能看到鲛人呢!”
仲微收回目光,对她微微点头:“嗯,上去吧。记住,凡事多留心。”说罢,便领着萧遇微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木梯,梯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安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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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未散尽,苍梧州的青石板路上飘着淡淡的灵草香。
玄真捧着两盒刚买的灵蜜糕,快步追上站在客栈门口的仲微师徒,眼睛弯成月牙:“仙子,城里的镜湖台今日有鲛人献唱,百宝巷的玉雕也极有特色,不如我带你们转一转?正好熟悉下此地风物。”
仲微抬手拂去袖上的晨露,目光掠过玄真递来的灵蜜糕,又扫了眼他身后若隐若现的灵族侍卫,语气清淡却坚定:“多谢道友美意,只是我们灵力尚未完全恢复,需闭门静养两日。游览之事,还是日后再说吧。”
她始终觉得玄真的热情过分刻意,灵族少主亲自为两个陌生仙者鞍前马后,未免太过反常,在摸清他的真实目的前,保持距离才是稳妥之策。
玄真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了然般点头,将灵蜜糕塞给萧遇微:“是我考虑不周了。这糕甜而不腻,你们静养时可当点心。”说罢,他又留下一枚刻着柳叶纹的传信玉符,带着侍卫转身离开了,背影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失落。
两日后天刚破晓,三人便收拾妥当动身。
玄真备了三匹白蹄灵马,马背上捆着驱虫的艾草、防潮的油布和充足的干粮。
一路向北,风光渐异:起初是成片能发光的“照夜兰”,后来又遇到衔着灵芝的赤足灵鹿,萧遇微趴在马背上,看得目不暇接。可随着深入山区,天色渐渐阴沉下来,连风里都多了几分潮湿的土腥气。
“师父,你看前面——”萧遇微忽然叫住一旁的仲微。
前方山坳里藏着个小村庄,村口的老槐树上挂着褪色的红绸,可树下却摆着七八口漆黑的棺材,棺木上未干的油漆泛着冷光。
村子里断断续续传来哭声,男人的闷哼混着女人的啜泣,像钝刀割在人心上。
泥泞的土路上散落着黄纸,被风吹得贴在积着水的洼地里。
仲微勒住马,翻身跳下,刚走近村口,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件半绣好的红嫁衣,哭得浑身发抖。“老夫人,这里出了什么事?”仲微蹲下身,声音放得轻柔。
老妇人抬起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抓住仲微的手时力道大得惊人:“仙子……是仙子吗?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三个月前,山里来了个精怪!只要村里有人定亲,头天刚换了庚帖,第二天新人就会被掳走!”
“那精怪是什么模样?”玄真也凑过来,神色凝重。
“没人看清!”老妇人抹了把眼泪,声音发颤,“只听到夜里有呜呜的风声,第二天新房就空了。过个三四天,男娃的尸首就会被扔在后山山谷里,四肢的血都被吸干了,脸白得像纸!女娃……女娃连尸首都找不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她指着村头的棺材,“这都是近半个月没的娃,家家户户都在办丧事……”
萧遇微听得浑身发冷,下意识攥住仲微的衣角。仲微站起身,看向玄真:“章尾山之事虽急,但此处村民遭难,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我也是这个意思。”玄真立刻点头,“灵族向来以护佑生灵为责,这精怪如此凶残,必须除了它。”
三人简单商议后,便跟着闻讯赶来的村长往村里走。
村长是个佝偻的老头,边走边叹气:“多谢三位仙师肯留下!村里实在没多余的空房了,只有村西头的李家院还空着。李家小两口三个月前定亲后失踪,房子一直没人住,委屈仙师们凑合一晚。”
推开李家院的木门时,“吱呀”一声响划破了村庄的死寂。
院子里的杂草长到了膝盖高,石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屋檐下还挂着没来得及撤下的红灯笼,纸皮已经被风吹得破烂不堪。
堂屋的门虚掩着,从缝隙里能看到屋内散落的绣花针和半匹红布,显然主人是在筹备婚事时突然失踪的。
仲微推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她环顾四周,沉声道:“这里正好,方便我们观察村里的动静。今晚,我们轮流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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