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聂复希望着马车窗外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的沙漠,生无可恋的放下帘子坐回马车里,他看向坐在对面悠哉哼歌的春雨,开始怀疑她说的识路是不是在骗自己。
“你没来过西境不知道情况很正常,我们要在沙漠里走上很久很久才能到西境,你不会以为跟去福慧寺一样一下就走到了吧,哎哎哎你不准吐马车里面给我吐外面去!这才多久的路程,聂公子你也太娇气了吧。”春雨看到聂复希捂嘴要吐就嫌弃的缩了缩,皱眉看着他那一副虚弱样。
“我只是晕车……”聂复希又掀开帘子趴在窗户上吹风,有风吹着让他晕车的想呕吐感好受些,但是风里夹带着沙子也吹的他脸疼。
“快把帘子放下来,待会儿沙子都吹进马车里。”
聂复希只好放下帘子重新坐好,“春雨姑娘,这还要多久才能到西境。”
“还早着呢,少说还要三四天,也不知道聂公子以你这副身板能不能撑到西境。”春雨想到昨晚她偷偷收到秋月的回信告诉她来西境了,让秋月提前给小姐探探口风,她估摸着大概还有两日车程就到西境,随口应聂复希。
“能。”聂复希答的有气无力。
春雨懒得理他,脑海里仔细回想着昨天秋月的信,她说陈朝提出两日后要和小姐和谈,小姐先手准备让暗卫去劫狱救出百姓,而自己则镇守大营,等待和谈。
“但愿小姐一切平安。”春雨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沈棠这边一早起来做好与陈朝和谈的准备,而秋月继续进行夜袭的计划。
“小姐。”临出发时,秋月手里把玩着缰绳欲言又止,“你说要是聂少卿知道了你回西境,会不会来找你呢。”
“不会。”
沈棠果断道,而后又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解释说,“这西境危机四伏,聂少卿深知其中危险,怎会贸然前来。”
“如果他要是真来了怎么办?”秋月焦急问。
沈棠狐疑看向她,“你怎会知道他来?莫非你和他私下传信?”
秋月有些心虚,“怎么可能!我怎会与聂少卿传信,不是,是春雨告诉我的,她说聂少卿这几日来到将军府上敲门,闹的鸡犬不宁,我就猜会不会是他知道小姐来西境了,小姐莫担心,春雨把他打发走了。”
沈棠没接话默默走,“不知道最好。”
“要是找到了那边,切记救出百姓为主要,莫与他们纠缠,保护好自己,我在这等你回来。”沈棠将秋月送到出西境的西城门口,朝她身后的十位暗卫抱拳。
“各位保重!”
“将军,陈朝使者求见!”马刚飞奔出西城门,一侍卫从远处跑来沈棠面前跪下,“其他将军接待他还不肯,非说要见将军您。”
沈棠望向城外漫天黄沙,早已不见秋月的身影,她收回目光往回走,城门也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好,我们回去吧。”
沈棠一进大营帐,一眼就瞄准了身着奇异服饰的一个男人正坐着悠闲喝茶,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神色紧张的侍卫,几个将领站在一旁同样也是警惕的神情,男人见到沈棠进来,迫不及待的从座位上站起,朝沈棠抱拳行礼,“这位便是月朝的沈将军沈棠吧,久仰沈将军大名,在下是陈朝派来的使者,你叫我陈平就好。”
“不必客气,使者请坐。”沈棠微微颔首,走到最上座一掀披风坐下。
“我此次来是和月朝商谈和谈相关事宜,一月前,我朝从边境巡逻的官兵得知有百姓偷偷跑到陈朝边境上抢夺当地部落的食物,所以部落就把那群人抓了起来,一盘问没想到居然是月朝的百姓,西境没有吃的,他们实在是饿的不行,只好偷偷跑出来找食,大王听闻痛心疾首,月朝为大国,怎能如此对待百姓。”
“使者的意思是,我们月朝苛对百姓,他们才去偷你们陈朝的东西苟活?”
“不敢,只是我们因为不过是陈朝附近的部落百姓,就逼供那些他们,他们才支支吾吾吐出真言,说他们是月朝人。”
“逼供?”沈棠冷笑,“我倒不知陈朝居然还对月朝百姓逼供,这般行为不合适吧使者。”
陈平为难的擦了擦头上虚无的汗珠,“我们也不想的沈将军,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我朝与月朝是友朝交往,就怕伤了两国友谊,所以我们大王知道沈将军为人,绝不可能这样做,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确实偷了陈朝边境部落的东西,我们大王惜才欣赏沈将军,也不愿沈将军为难,所以想了个好办法。”
陈平一挥手,侍卫随即从袖中掏出文书,捧着到陈平身边,陈平拿过文书走上前鞠躬递到沈棠面前,冲沈棠一笑轻声说。
“我们大王想和沈将军做个交易,用月朝一千八百九十五个百姓的性命那作为交换,换西境的一方领土。”
沈棠撇了眼陈平手中的文书,眼神冷冽似笑非笑,“交换?你们可真会做生意。”
“可惜,沈将军不愿,那陈朝只好……”陈平直起身收回文书,随手丢给侍卫,故作惋惜朝外走,“杀了那一千八百九十五个月朝百姓了。”
陈平路过每个将领身旁都挑衅的看着对方,气的那群将军恨不得扒了陈平的皮,“我曾以为沈将军与沈老将军相比,有不一般过人之处,果然,父女同心,连想法都一丝一毫不曾改变,不过如此。”
陈平边说边走到帐篷门口,背手看向陈朝的方向,突然回头朝沈棠抱拳行礼。
“沈将军既然不愿和谈和月朝成为好朋友,那就只能战场上兵刃相见成为敌人。”陈平说完一甩衣袖飘飘然离去。
“将军!陈朝真是欺人太甚!”年轻的将领听完陈平一番话再也忍不住了,朝沈棠跪下,“西境我们不能让,陈朝要的这不是让的西境,而是折的月朝羽翼和沈家军的骨气!”
“西境自然不会让,月朝也定会繁荣昌盛,沈家军依旧长存。”沈棠起身走到布防图前沉思,“看来陈朝已经有了对付月朝的法子了,我们只能死守严防西境,绝不能让陈朝打下西境!”
“是!”众将领齐齐行礼。
一小兵突然跌跌撞撞跑进营帐,声音颤抖,“报!沈将军,探子来报,说陈朝的军队现已行至西境城外三十里处!”
话音刚落,又一小兵跑进来,“报!沈将军,秋月回来了,伤的很重,暗卫也只回来了三个,秋月姑娘说陈朝猜到月朝会劫狱早在部落里布下暗防,他们去时那一千八百九十五个百姓早已经被陈朝人如数杀尽!无一生还!”
沈棠手指死死捏住桌沿,闭上眼深呼吸几下,恢复好自己的心情后,率先走出营帐,“既然他们要打,那就迎战!”
城墙轰然坍塌的闷响惊醒了整个西境城,西境城内灯火纷纷亮起,睡梦中百姓纷纷打开自家窗户去看外面,李货郎揉着睡眼正嘟囔着怎么又打仗了,一开窗却被一支穿云箭穿喉而过,他婆娘站在后面惊恐的看着丈夫死在眼前,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陈朝打进来了!大家快逃啊!”
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整个西境城都像决堤的浊流涌上街头,老妇被人群推搡着跌在地上,手指被无数次踩踏再也爬不起来,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站在路中央哭喊要找母亲,却被人群活活踩死。
西城门方向突然爆发出轰鸣声,一支又一支的火箭从西城门射进城内,无数人在前面跑也有无数人在身后倒下,尸体成了绊脚石,后面的人却仍不管不顾地往前涌,哭声、尖叫声和怒骂混成一片,可谁都听不清谁在喊什么,只知道拼命往城外跑。
聂复希和春雨到达西境城外时,见到城里的百姓都拼了命的往外逃,还差点抢了马车把两人挤散了。
春雨跳下马车抓住一个拄拐戴着头巾的老婆婆问,“阿婆,西境城里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大家都在往外跑。”
“快跑啊!陈朝打过来了!沈将军守不住西境城!不跑大家都要死!”
春雨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里也用了些力气,“怎么可能?陈朝哪会那么快打过来?不是说好沈将军去和谈吗?”
“哎呦小姑娘你别为难我们这把老骨头了,大家都忙着逃命,城里人都说陈朝和谈是为了要西境这块地方,沈将军不同意,陈朝就先打过来了,我得先带着我家婆娘走了!你们也快些走吧!别再留在西境了。”一旁老头见自家婆娘被人拽住,急急过来把老婆婆从春雨手里解放出来,扯着人跟着大部队继续逃。
春雨这下顾不上聂复希,逆着人群往城里去,直冲都护府。
“你去哪?等等我!”聂复希见春雨抓着人问完一脸惊恐的往城里去跑,挤开人群追上去。
都护府已经被毁的不成样子,房顶像是被人用大刀斜砍了一半,大门斜斜歪歪的倒在一旁,院子里里全是碎砖,春雨踩着满地碎石块一个一个房间找,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所有房间都没有人。
聂复希跟在后面气喘吁吁,目睹到都护府现在的样子也不由得屏住呼吸,前院的树全烧焦了,光秃秃的枝杈上挂着两面旗,上面分别是“沈”和“月”两个模糊的快要看不清的大字,风一吹,旗就随风晃荡。
聂复希的心随着旗晃动也跟着颤抖,他上前一步抓住春雨的手臂,“沈棠呢?她怎么不在这,沈棠去哪了?”
“军营……将军一定在军营……”春雨抖着手抓住聂复希,准备带他去军营。
春雨正要离开,不料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前厅某处传来,“春雨……春雨是你吗……”
“秋月!”春雨猛然松手四处找寻声音的来源,“是你吗秋月?你在哪?”
“我在这,你们快去找小姐,小姐她……在西城门……”秋月艰难的拖着伤腿从前厅的桌子底下钻出来,血顺着伤口留出滴在地上,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话未说完又晕过去。
“秋月你坚持住!”春雨去抱她,回头朝呆住的聂复希喊,“聂公子!我要看着秋月要晚些,麻烦你先行去西城门找小姐!把她带回来,你记住出了都护府往前一直走就是西城门了!”
聂复希如梦初醒,拔脚就往外跑,“好,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了的。”
聂复希在跑向西城门的路上,看到了无数死去的百姓,被箭射死的、被砸死的,更多是逃亡被人踩死的,他心随着越来越多的尸体慢慢冷下来,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沈棠平安无事。
等他跑到西城门时,累的气喘吁吁直不起腰,只看到尸横遍野、退兵的陈朝的军队,和远处战场上手握缨枪半跪的一人。
“沈棠?”
聂复希轻声唤那人的名字,突然发了疯的往前跑,越跑那人似是越无力,慢慢顺着手中的缨枪滑落下来,最终整个人倒在地上。
聂复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沈棠身边的,再抱起她,他觉得沈棠身上好冷,顺势摸上她的手臂,冷的聂复希也发抖,他想给她暖暖,看着沈棠一身的伤破碎的盔甲,他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只得把沈棠的身体用力的抱紧怀中,“沈棠,你是不是累了,没关系,我来带你回家了。”
沈棠被聂复希抱起,手臂无力垂下露出了掌心里的东西,聂复希一看,是铃铛,是他送她的那只,却被沈棠的血渗红了,也摔破了。
聂复希手里死死攥着带血的铃铛,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心像是被撕裂开般滴着血,被西北的风沙吹的刺痛。
沈棠的血也浸透了他的衣袖,黏腻又温热,像一条蜿蜒的蛇,顺着他的手臂爬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地上,似乎砸在了聂复希的心上,他想捂住那道狰狞的伤口,可血还是从指缝里涌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聂复希拼命喊她的名字,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变成呜咽。
“沈棠。”
“你怎么不等我。”
“连铃铛你都不要了吗?”
“聂公子!快走!这里不安全。”春雨从后面赶来,见到满地尸体,聂复希抱着沈棠泣不成声,她也红了眼眶,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聂公子走!我们得把小姐带回去!”
聂复希条件反射般站起身,双腿因长时间蹲伏而发麻,他踉跄了一下,抓住秋月的手臂才稳住身体。
“对,我们得带她回家,她怕冷,不要待在西境。”他应道,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聂复希不肯放开沈棠,春雨双眼含泪,咬牙一个一个掰开聂复希的手指,从他手里带走沈棠,“聂公子,你让小姐安心的走吧,西境天热尸体会发臭的,要尽快烧了。”
聂复希不肯撒手,死死抱着尸体,手指轻抚沈棠的脸,柔情似水的目光温柔看着她,“沈棠没死,她还活着,她只是睡着了。”
“聂公子!小姐已经死了!死了!”春雨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死的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是啊,为什么,活着的人还要活着。”聂复希面色惨白,眼泪顺着下巴滚落到沈棠脸上。
春雨把聂复希带回了京城,连带着秋月和沈棠的骨灰,聂久柏见到他时,整个人都衣衫都被血浸湿,双眼通红浑身都是血,手里还死死拽着一个破铃铛和一个盒子,谁问都不答,活像是一副行尸走肉,聂久柏怕儿子出事,跟着他回屋,却被门隔在外面,仿佛被聂复希隔出了他的世界。
第三日,聂复希终于出来了,手里还是抱着那个盒子,他说了回京城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要见乐阳公主。”
那晚,公主府上下挂起了白绫,整夜都能听到公主凄切的哭声。
第四日,乐阳公主进朝求见皇上,却被拒之门外,在宣政殿前跪了一天,最终以太后出面得以解决。
聂复希不知道后面乐阳公主找他时说了什么,他只是一味的点头不说话,像个麻木的行尸走肉。
后来春雨来聂府强行把盒子带走了,“这是小姐的意思,沈家一辈子为了月朝死守西境,如今,她也该回西境去。”
聂复希没作声,低垂着眼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好,那以后我就去西境找她。”
聂复希又浑浑噩噩过了几个月,在听说春雨回到西境后,在乱葬岗上挖了两个坑,把秋月和沈棠安放好后,磕死在秋月坟前,聂复希呆愣了会儿才得以恢复正常,让传话人找人去安置春雨。
同往年般,第二年聂复希还是来寺庙为沈棠祈福,庙祝提前收到信息早早等候在门前,见聂复希下了马车迎上来问,“聂大人,今年还是准备为沈将军祈求岁岁平安吗?您放心,我们已经准备妥当了。”
聂复希沉默,良久才开口,“不了,我随便拜拜吧,你们不必跟着我,我想自己走走。”
聂复希不知不觉又走到山顶上,只是这次只有他一个人,看着那株已经长大很多的海棠树,
聂复希还是把那铃铛还给了师父,师父没多问收下了,只说有缘人来世再见。
“哪有什么来生。”
聂复希在想,为什么会有沈棠这样无情的人,没有解释,就那么悄无声息的不回头,随随便便就抛下他一个人,去了遥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聂复希跪下望着慈悲的佛像,眼角缓缓留下一滴泪,“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为我停留一次,哪怕是一个回头,哪怕是一滴泪。”
“警告!警告!编号38号副本一簇烟雨海棠花遭到内部损坏,系统开启安全防护进行自动报修,10…9…8…报修失败,主系统下达摧毁程序,正在进行摧毁程序……摧毁失败,主系统终止摧毁程序,主系统修改程序中,请等待……修改完毕,编号38号副本一簇烟雨海棠花继续运行,系统自动开启清扫功能,感谢大家的努力付出!”
战火熄灭后的第一个春天,百姓们纷纷回到西境重建家园,曾经荒凉的废墟里又响起了欢声笑语,第二年春,都护府的那只老树竟奇迹般抽出了一支新芽。
西境乱葬岗上,一个黑衣男人手里捧着一束与现世不符娇嫩欲滴的白玫瑰,身边还站着一个比他高大些的白衣男人,他把玫瑰花束放在一个坟墓前,又从口袋抽出一张丝巾,半蹲下来仔细擦拭被风沙蒙蔽看不清的坟墓,直到能看见碑文才停下。
“镇西大将军,故聂家长子聂复希之妻,沈棠之墓。”
黑衣男人摸着墓碑叹息,像是在抚摸着自己最亲近的知己好友,他接过身边人手中抱着的花束,轻轻花放下,起身用手臂轻轻撞一下身边白衣男人。
“走吧,我们该去处理你搞出来的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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