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结束的就很快了。
屠玉回去之后将此事报告给崔执夷，崔执夷又将此事写成文书上报给学宫，一来一回间，不出七日，便有大理寺的人前来调查。
当屠玉随着这群人一起重新回到桐花村时，看着数十位官兵在江了鹤指出的位置，挥下铲子。
落下，扬起，周围的土堆成了小山，渐渐有白骨浮出。
赵德康在有官兵来时，就脸色煞白，急急拦住他们，问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官爷们怎的如此兴师动众啊。”
那些官兵没有理他，他便将目光放到后排的屠玉身：“来使，这是什么情况啊。”
屠玉没说话。
直到白骨出现，他突然跌坐在地，又膝行过去，拉住屠玉的手道：“这尸体......我不知情啊。”
屠玉将他的手甩开，站到一边。
没人在意赵德康，更没人在乎他是真的不知情还仅仅只是托词。
白骨一具、两具、越积越多。
赵德康脸色灰败，彻底瘫坐在地。
景和五年开年，便爆出了一桩惊天动地的凶案，一个小小的山村里竟然挖出了几十具骸骨，经仵作核验，大部分都是女尸。
这案子，很快传到了京城里。
茶馆内，人声鼎沸，醒木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列位看官，且听小子道来。”说书先生捋着山羊胡，声音洪亮。
“上回书说到，那桐花村白骨累累，数十条无辜女婴的性命，就埋在那黄土之下，消息传回京城，可不得了喽。”
他端起茶碗润了润喉，环视一圈听得入神的茶客：“当今天子，那是龙颜震怒，‘岂有此理！’一声怒喝，金銮殿都跟着颤三颤，圣旨即刻就下：赵德康，革职查办，那些个黑了心肝、手上沾血的村民主犯，咔嚓——”
说书先生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落得一个人头落地！”
茶客们一阵唏嘘，有人低声骂着“该杀！”
“这还不算完！”
说书先生提高声调：“天子痛心疾首，深感地方陋习害人不浅，立刻颁下新令。”
“从今往后，但凡有溺死、丢弃及残害女婴的，杀无赦，斩立决！知情不报、装聋作哑甚至包庇纵容的，亦是同罪！哪个州县敢瞒报女子人口数目的，主官立刻革职查办！”
“这也还不算完。”说书先生停顿片刻，吊足了众人胃口。
直到台下发出不满的窃窃私语声，他才继续道：“皇帝圣明，着令各地官府牵头，广设官民合办的育婴堂，朝廷拨下钱粮，专门收容、养活那些可怜被弃的女娃娃，还得派人时常去查看，谁人敢怠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茶馆几个穿着儒衫的读书人：“诸位可知，这雷霆手段之外，还有一位关键人物？那便是咱们兰台侯世子，崔执夷崔大人。”
“想必没几个读书人不知道这位的吧，他可是......”说书先生还未细细说来，便被台下人打断。
“之前的还没讲完，接着讲啊。”
“好吧好吧。”说书先生捋了捋白胡子，继续道：“那就是这位崔大人亲笔所撰的《劝善赋》，想必在场的读书人应该没有没读过的吧。”
旁边一桌的读书人正低声议论，闻言立刻应和起来。
“正是，崔兄此文，字字泣血，句句含情啊。”一个年轻书生感慨道，他的手中还捏着份抄录的文章。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点头赞同：“尤其那句‘溺女如溺己嗣，杀婴实绝人伦’，如晨钟暮鼓，振聋发聩，将道理说得透彻明白，非大才不能为。”
“是啊。”众人皆应和道。
忽地一阵风吹过，卷动起桌面散落的纸张，其中一张抄录着《劝善赋》的宣纸，被风猛地掀起，打着旋儿，轻盈地飘出了茶馆二楼的窗棂。
正巧楼下驶过一辆青帷马车，那纸不偏不倚，被风直直送入半开的车窗，“啪”地一下，正正贴在了车内端坐的女子脸上。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屠玉。
她骤然被纸糊了一脸，下意识地抬手将脸上的纸张揭下，定睛一看，原是老师写的《劝善赋》。
于是她将文章叠起来，放入怀中。
崔执夷能察觉到此刻屠玉的心情并不是多好，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事情明明都解决了，怎么还如此闷闷不乐？”
难道是因为这次明明她的功劳最大，但是无论街头巷尾还是文书报告里都没提起过她一句？
他如此想着，便也这么问了。
屠玉摇摇头，趴在车窗边，风吹着车帘，布角扫过她的脸。
“并非如此。”
“那是什么？”
“仙人，其实我并不希望帮她们。”
“什么？”崔执夷没有明白屠玉的意思。
“我嘴巴笨，说不出什么，但我希望如果有一天，即便没有我来查案，没有老师帮忙写赋，没有......皇帝的震怒和命令，她们也能活下来。”
屠玉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她们的生，是理所当然，她们的命，也是理所当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需要一场惊天动地的惨案，才能换来一个迟到的‘公道’，才能让世人知道，原来她们生下来，就该活着。”
她将头歪斜着，透过飘起的车帘，她能看见皇城街道上热闹的景象。
“仙人，你神通广大，又无所不知，你说会有这么一天吗？”
崔执夷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哑，却异常坚定地回应道：“会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目光灼灼，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时空，望向了那个尚在孕育中的未来：
“会有这么一天的，就在以后。”
无论桐花村井中鬼影这件事开始的有多么平淡无奇且带有志异色彩，结束的又是多么轰轰烈烈而又始料未及，总之这一切还是落下了帷幕。
对于屠玉来说，生活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她只是在这场改革中充当了一枚小小的却又弥足关键的螺丝钉。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最起码——
“仙人，我终于......”屠玉拿着新鲜出炉的弟子牌，对着上面的“乙下”亲了好几口。
“瞧你那点出息。”崔执夷虽话语嫌弃，但却声音温和。
“仙人，像你这样的存在是根本不可能懂我的，我从小就不擅长读书。”屠玉笑嘻嘻道。
崔执夷疑惑道：“怎么？你小时候还读过书不成？”
“哈......哈哈。”屠玉讪笑两声：“小时候偷听邻家哥哥念过两句。”
崔执夷了然：“你未接受过系统的学习，自然不会，就连我也......”
说到此处崔执夷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这个世界，还真是“生而知之”。
“就连仙人你也什么？”屠玉见崔执夷话说到一半就停，问道。
“没什么。”
好在屠玉也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她正在收拾行李，变成乙级就代表她可以离内院更近一步。
不过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她收拾完后，将屋子简单打扫了一下，关门前又最后检查一遍，确定自己没有遗漏的物品，便将门房上锁。
屠玉朝内院走去，脚下的青石板路明显宽阔平整了许多，路两旁是修剪好的古柏，空中满是沁人心脾的凉意与草木清气，远处还隐约传来清越的钟磬之音与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屠玉在心里悄咪咪道：“仙人，这乙级院跟丙级院差别也太大了吧，那你说甲级院得豪华成什么样子啊。”
崔执夷轻咳两声：“这里是做学问的地方，讲究那么多做什么？甲级院也并无特殊之处。”
“好吧。”屠玉撇撇嘴，仙人就是不懂她们这种凡俗之人的想法。
此时来往弟子并不多，屠玉随手拦下一位女子，客气道：“这位同窗，我是刚来的乙级弟子，想问一下宿舍怎么走啊。”她拿出自己的弟子牌，指给那人。
“上面说我是乙级抱素斋栖梧院的。”
那女子闻言，上下打量了屠玉一眼，待她抬头，屠玉才一怔愣。
这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并没有穿弟子服，而是一身云锦鹅黄裙，上还用金线绣着缠枝花，衬得肌肤胜雪。
她容颜极盛，如初绽芍药般娇贵明艳，偏生眉眼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疏离，不似来苦读，倒像是误入此间的游春贵女。
屠玉有些迟疑，莫不是她认错了人？
那女子虽模样看着不好相与，但确是个好说话的，她将屠玉手中弟子牌抽出，仔细看了看，还给她后道：
“我与你是一个寝院，你且随我来。”
屠玉笑着应了两声，便坠在她的身后。
崔执夷可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见眼前这女子模样娇贵又气质卓然，穿着打扮亦是不俗，心中升起几分怀疑，但京中世家贵女又皆是如此，且绝大部分他都不识，倒也无法确定眼前之人的身份。
他说：“你去问问，她叫什么名字。”
屠玉茫然：“啊？”
崔执夷又重复了一遍：“我让你去问问她叫什么。”
屠玉心中打起了嘀咕，这仙人好端端的干甚要问人家姑娘的名字。
不会是......
屠玉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离谱的念头。
不会是思凡了吧？
第一个单元结束，虽然还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但是我想写的东西还是写到了，就是希望能有一天，这些存在不是帮助，而是理所当然（算是为了一碟醋包了饺子吧）[比心]
接下来就是紧张刺激（鸡飞狗跳）的学宫日常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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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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