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夜风拂面,才让她觉得脸颊那被触碰过的地方,热度稍稍降下了一些。
房间内,江潋尘看着那碗被季蕴喝过的安神汤,端起来,将剩下的部分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信任是奢侈品,在这诡谲的时局中更是如此。但他不介意给她,也给自己,一个验证的机会。
去沙市的路,不会太平静,而这正是看清身边人真面目的最好试炼。
他摩挲着之前触碰过季蕴唇角的手指,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神色。
*
接下来的两日,表面风平浪静。
季蕴更加忙碌,一方面加紧配制尽可能多的药剂分发给病情严重的百姓,延缓他们的痛苦;另一方面,则暗中收拾行装,为前往沙市做准备。
她将陆时余给的那个小瓷瓶仔细收好,并未再用,却也未曾丢弃。
江令仪和宁然被告知了部分计划。
江令仪虽然担心,但也知道皇兄的决定难以更改,只能帮着季蕴整理行囊。
宁然则一如既往地沉稳,负责调配随行的人手和物资,只是偶尔看向季蕴的眼神,依旧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那个试药的老妪,在换用季蕴的新药方后,果然出现了剧烈的反应,高热、呕吐,症状一度加重,吓得周围的人都劝她停下。
但老妪却异常坚持,硬是扛过了最难熬的两天。
到第三日清晨,她的高热竟奇迹般地退了,虽然身上的丘疹并未立刻消散,但精神明显好转,红肿也开始有消退的迹象。
这个消息像一道微光,驱散了连日在季蕴心头的阴霾。
至少证明,她的方向没有错。
这让她对沙市之行,更多了几分决心。
出发的前夜,季蕴最后一次检查行李。
窗外月色朦胧,她忽然听到一阵极轻微的、若有似无的箫声。
那箫声呜咽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与苍凉,在寂静的夜里飘荡,竟有几分耳熟。
她推开窗,循声望去,只见客栈不远处的一株古槐树下,立着一个模糊的身影,衣袂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是江潋尘。
他面对着远山的方向,并未注意到她的窥视。箫声正是从他那里传来。
季蕴有些诧异,从未听说过江潋尘会吹箫,而且这箫声……与她记忆中某个模糊的片段隐隐重合。
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那箫声仿佛带着魔力,诉说着不为人知的过往与心绪。
白日里那个强势、多疑的太子形象渐渐模糊,被眼前这个月下吹箫的孤寂身影所取代。
就在她出神之际,箫声戛然而止。
江潋尘似有所觉,缓缓转过身,目光精准地投向季蕴窗口的方向。
隔着朦胧的夜色和一段不近的距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季蕴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关窗避开,却见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未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如同往日那般,带着压迫感地走近。
他就那样站着,看了她片刻,然后,对她极其轻微地颔首示意,随即转身,身影融入更深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脆弱与孤寂,只是月光投下的一场幻影。
季蕴轻轻合上窗户,背靠着窗棂,心中五味杂陈。
盟友,敌人,亦或是其他?
江潋尘的身上,似乎缠绕着越来越多的谜团。
而前往沙市的旅途,注定不会平静。
他们之间这种微妙而危险的关系,也不知将被引向何方。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心潮,暗流涌动。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一支轻装简从的队伍便悄然离开了鱼水城。
除了必要的车马和物资,江潋尘只带了陆时余、宁然以及十数名精锐侍卫,季蕴和江令仪自然也在其中。
至于那位被看管起来的药师,则被陆时余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易容改装后混在了仆役队伍里。
离开城门时,季蕴忍不住回头望去。
晨曦微露中的鱼水城依旧笼罩在疫病的阴影下,寂静而压抑。
那位老妪好转的消息是她此行唯一的慰藉,也让她肩头沉甸甸的责任感更重了几分。
“在看什么?”江潋尘的声音从旁传来。
他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上,身着墨色常服,外罩一件同色斗篷,掩去了几分病气,倒显出一种清贵疏离的气质。
他似乎恢复了些精神,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
季蕴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希望我们回来时,这里能好些。”
江潋尘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看了一眼城池轮廓,语气平淡:“会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要找到该找的东西。”
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季蕴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拉上了马车的帘子。
江令仪坐在她对面,显得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皇兄的庇护,前往如此遥远且未知的地方。
宁然则坐在车辕上,负责驾车,沉默而可靠。
队伍一路向东,起初几日还算平静。
为了避开可能的耳目,他们并未走官道,而是选择了较为偏僻的小路。
路况崎岖,行程缓慢,但江潋尘并未催促,似乎也在借此机会调养身体。
季蕴注意到,江潋尘的耳疾似乎时好时坏。
有时她能正常与他低声交谈,有时则需要刻意放慢语速,让他看清唇形。
他掩饰得很好,若非季蕴早有察觉,几乎难以发现。
陆时余始终护卫在江潋尘左右,眼神警惕,对季蕴的态度则一如既往的恭敬中带着疏离。
这日午后,队伍在一处林间歇脚。
季蕴带着江令仪在附近采摘一些常见的、可用于预防风寒的草药。
宁然在不远处警戒。
“皇嫂,你看这个是不是柴胡?”江令仪举着一株植物,兴冲冲地跑来问。
季蕴接过,仔细辨认后点头微笑:“是。”
这几日,二人关系有所缓和,她有意教导江令仪一些基础的药理知识,既是打发时间,也是希望能多一个帮手。
江令仪天资聪颖,学得很快。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不同于风吹草动。
宁然瞬间握紧了剑柄,眼神锐利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树丛晃动,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村民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看到季蕴他们衣着光鲜,还有侍卫护卫,脸上顿时露出既畏惧又渴望的神情。
“贵人……行行好,给点吃的吧……”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老者颤巍巍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季蕴注意到他们裸露的皮肤上也有类似鱼水城百姓的丘疹,只是症状稍轻。
她心中一沉,疫病的蔓延范围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广。
宁然上前一步,挡在季蕴和江令仪身前,冷声道:“你们从何处来?”
“我们……我们从西边的李家村逃难来的,”老者惶恐地回答,“村里闹了怪病,死了好多人,粮食也快吃完了,我们没办法……”
江令仪心生怜悯,拉了拉季蕴的衣袖:“皇嫂,我们……”
季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看向宁然,轻声道:“把我们随身带的干粮分一些给他们吧,再给他们一些我们之前准备的普通防疫药粉。”
宁然犹豫了一下,看向不远处坐在树下闭目养神的江潋尘。
江潋尘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这边。
他听不清具体对话,但看情形也猜到了七八分。
他对着宁然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宁然这才领命,取来干粮和药粉分发给那些村民。
村民们千恩万谢,几乎是抢夺着将食物塞进嘴里。
季蕴走上前,温和地对那老者说:“老伯,这药粉用水冲服,或许能缓解你们的症状,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老者咽下口中的干粮,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不知道……走到哪算哪吧,只求能有一条活路……”
看着这群流民蹒跚离去的背影,季蕴心情沉重。
乱世之中,百姓如同草芥。
她救济天下的理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心有戚戚?”江潋尘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声音平静无波。
季蕴没有回头,望着流民消失的方向:“只是觉得,自己的力量太微薄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江潋尘淡淡道,“救一人,与救万人,本质并无不同,若因力薄而不为,天下早已无人可救。”
他的话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却奇异地安抚了季蕴有些沮丧的心情。
她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并不全然是冰封。
“殿下所言极是。”季蕴轻声应道。
江潋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问道:“你的药方,对那些人也有用吗?”
季蕴沉吟道:“根据他们描述的症状,与我之前在鱼水城所见类似,我的药方或许能起到抑制作用,但若要根治,仍需找到更关键的几味主药,调整配伍。”
这也是她同意前往沙市的重要原因之一。
江潋尘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回了休息处。
这个小插曲似乎拉近了一点两人之间那无形隔阂的距离,但更多的是一种基于共同目标的微妙认同。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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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去沙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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