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杋再次睁开眼时,夜色仍浓如漆。
车内没有灯,只有窗外明暗。那是种诡异的意境。会让人生出…安然于笼中的错觉。
她看了下时间。
九点四十一。将近一个小时。
也许是椅子被调平了,她睡得踏实许多。脖子也没有僵涩。
余光扫到了虞鸣意,牵引神经般清醒,她没了困意。
“醒了。”
林杋低低嗯了一声。
尾音落下的同时,忽得发觉适才的话并非问句。
更该是提醒。
车速快了些,亦有所目标地转了向。
她看向窗外陌生的一切。
是了,一种夹杂着新奇感的陌生,她生在这里,却最终没能走遍。她更像是行客,辗转着,预备告别任何一个地方。
九点四十五,林杋站在停机坪,看着私人飞机陷入了沉思。
心里忽得生出巨大的虚无感。
她想过逃离,却从未如此果断地,斩断一切般,以绝不回头的气势离开整个城市,甚至是,一个国家。
“虞先生。”
她开口。漂浮的意识落到实处。
那双眼睛落在了自己身上,深邃地,湮灭一切般反映世人的**。只剩留白。
似是一直在等自己开口。
林杋的错觉愈发大胆,癫狂,不可一世。
“那我要看四季。”“春夏秋冬。”
为了掩饰此种动容般,她刹那的念头带了讥讽,桀骜。
似是为了控诉他的纵容,反抗他的应允。
那是种别扭的情绪,扭曲成山峦,使林杋有那么一刹那,不是自己。但只是刹那。只会是。
虞鸣意笑了,只是眼中带出的那一丝笑意。
他的面容仍旧如刻板印象里冷峻。
“好。”
仍然是好。
林杋怕了,不是怯懦,不是畏惧,而是不知道自己将要付出什么,才能回馈他的每一句轻描淡写。
她知道,她倒卖无数个自己都没用。
林杋坐上了飞机,靠在窗边,她的长桌前是一份奶油蛋糕。
奶油特意抹得很多。
目光放远到了云海。
意识里,隐藏着某种不同的感情,她目前还没能端详它。
只是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尽管她知晓或许只是上位者的一个念头。
尽管帽子戏法里,她是那颗球。
可她仍想知道,为什么。
虞鸣意的注目无疑是馈赠。而林杋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得天独厚的气运子。
她相信,自己的每一次目光中,都夹杂着反问。
虞鸣意看得见,亦看得出。可他不答。他漠然得俯视,静候,林杋自己找到答案。
—————
身处于夏时,往往怀念冬,然临了冬后,便又心生怨气了。
林杋一向讨厌冬天的寒冷。
而飞机在第二日早降落,那时林杋右手拿着相机,看朝阳明辉。
一会从镜头看,一会用肉眼看。拍了各个时段的后,便撑着舱窗沿,放目失神。
起落架滑行于空旷轨道。巨大的嗡鸣声反倒使人心安。
大洋西岸——塞桑。冬季。
林杋睨了眼虞鸣意。
既然都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那应该也知道她只带了夏衣。
或许是怀疑的目光多留滞了会儿,亦或是本就发觉。虞鸣意看了回来。
“我知道。”似乎带着轻笑。
那眼睛太具有欺骗性了。
林杋收回眼,点了下头。
她跟在虞鸣意身后,在离开前终于还是舀了口奶油吃下。
比游轮上的都好吃。她目前最高的评价。
他们走过一小段玻璃廊,便直通机场特殊出口。
这里一刻不停开着暖气,餐饮甜点,保暖玻璃,全角度雪山松群。而这里,不过是个停车库。
林杋挑眉,原来冬天真不会冷。
她坐进车,并没有摸索新的躺椅按钮,毕竟她这次再困都不会睡着。
车子开始缓缓驶出。
塞桑,林杋搜索着。
网络引擎关于它的介绍很少,只能知道是大洋西岸的一个中间城市。临山峰,远海。长期处于封闭状态。
遗落之境。
当扫略过一遍后,林杋看着窗外,脑中闪过了这个词。
或者说,很像未来都市中,被圈养的狂欢禁域,那里燃烧着**,饮用着金币,隔绝于末日之外。
不过,林杋不会想这样想。
因为它的美,令她意外。
那是层峦的雪峰,不是那种厚的,是刚刚可以铺白的薄雪,仍有锈棕色冻草。如主动脉般延伸至山脚下。
天壁一般的雪山啊,祂平缓的坡度并不凌厉。
低矮古朴的小镇在盘布。
一直一直跟随到山峰,那里有牧场,有谷房和风车。
松杉林是遍地的,可以说是毫无规矩的。它霸占着太多地方,并不被驱赶。鸟群会穿过它的躯体,亦或是跳动在它的颅上,黑黑的,环绕几圈,又向远方飞去。
只有一处旅店,一处如巨人般的长方体,它傲立于一座雪山之上,堑作其背。
不难看出,那已经很老了,由古堡改建,像上世纪的幽灵旅店。
如若最终要进入,那么林杋想从长道上行而入。那道砌于山脊的老城墙,而不是由升降台连着车一同送进去。
这般说有些滑稽。但确确实实是这样进入的。
她从车窗往外望,玻璃围面,欣赏着从容的雪山群。
纵高十七层,顶层能俯瞰,也许是最好的,但有时站得太高,却不一定能见全貌。
刚刚企及高处,或许才是日照金山的最佳观望点。
不过,各花入各眼,欲俯瞰全镇,自然高处最好,欲见雪落冻草,自然低处最好。
第十五层,就是林杋认为最好的观测点。也是最终走向的那一层。
不过,不止,上中下三层,皆为某人空下。
塞桑,自远望那刻,林杋便已知其厉。就似它不对外开放一般,是属于虞鸣意这种人的世界之外。
这是一种极为隐形的威压,是只要他站在这块土地,即便是山谷,也令人极目仰望。
弱水三千,当真只取一瓢。
当上下三层,左右十一间,只中间一房被使用时,林杋跟在后边的步子便愈缓慢了。
她的目光扒在不断逝去的廊壁上,脚下的每步都很清晰,自己与那高大的身影逐渐拉远。
她的目光因紧张而失去归所,所以流连于各处,但总会停留于那个背影。
虞鸣意的步子很缓,但跨步却比她大,故而她借此自欺欺人,理所当然地往后退着。
那早已大开的房门,成了她心中挠之即酸的刺。
林杋会生出一些怨气。
合格的同行者,应该能快速共情他人的不可说之事,恰类比现在。
很明显,虞鸣意就是故意赏玩她的不安。她这般恶劣地想。
但确确实想对了,虞鸣意听着身后动静,唇角缓缓舒展。
林杋站在门口,往里望着。
令她大失所望了。
堂堂索桑,房间竟然还没游轮的大。她在心中控诉着。
因为要为赏雪腾地,故而做了曲面望景台。并打通内外,造了个傍景温泉池。
这就极大地压缩了内部空间。便只有一个厅室,两间卧房。
其实不算小了,满屋短绒毯,古法壁炉,围炉沙龙,驯鹿标本,堆满礼物的青色圣诞树,可供华尔兹的活动地,以及那长十米的会餐桌…
只不过林杋心中的大,应该是抬头见虞鸣意,亦觉模糊的。
“怎么了。”
虞鸣意的声音有些湿润,他正饮着清酒。
虽说整个古堡暖气都足,但林杋觉得冷了。
“……”林杋卖了他个面子,踏进了一步。但一切只是为了她的后话作铺垫。
“…我去另一个房间。”她道。其实是有心虚的。
虞鸣意的眼眸低垂,似是真得在思考。
林杋盯着他。
“很贵。”
睁眼说瞎话。
藤蔓在林杋心中蔓延。
她走了进去,不知哪冒出来的警卫关了门。
她顿步,睨了眼门。
随后走去坐下。
外面开始飘雪了,蔚然,宏大。
很多时候,林杋会看着虞鸣意。那是种对灵魂的吸引,没办法,即使他不曾言语。
她总喜欢洞穿他人的心思,再放开目光。远离人群。
虞鸣意。
那是种被雾气洇润的感觉。
雾是什么,水汽,轻,清,有些闷涩。浩劫。
她的目光可以穿入它,却无法穿透它。
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她收回眼,看向雪景。
虞鸣意将最后一口酒饮尽,目光不再于林杋身上停留。
狐狸。这是第二次遇见林杋时,他的印象。
复杂所以深刻,冷漠故而狡黠。
“虞先生,请问哪里可以买衣服。”林杋转过头,眼睛却没看过去。她的语气轻轻。
想去古城墙。
“试衣间。”虞鸣意这次是真笑了。
林杋起身,脚步轻快。毕竟不用花自己的钱。
她跟随侍从走去另一个房间。
是了,另一个。那里仍保留中古风格。只是一切造具都被替换掉了。
她走在衣架里。
荒唐的想象啊,让她觉得自己像误闯往世。
虽说有宏控大屏,但林杋决议“不辞辛苦”,亲自挑选。
冬衣,只是一个季节的衣服。一个码。
林杋慨叹。奢侈。
她走回去时,也只是换了件米黄色羽绒服。
她活动着雪地靴,戴上口罩,正摆弄手套以更贴合。
“虞先生,我先去外面…”林杋的话止住了。
因为虞鸣意正倚靠在走廊。
…
霸总怎么能穿羽绒服。应该把正装焊在身上。
她的目光上下移动了,一时没在意虞鸣意的来意。
不过,吐槽并不适用他,她无奈感叹。
毕竟任何风格,似乎都无法从他身上找出不对来。
“……你要跟我一起…”林杋的下半张脸被挡住了,眼睛里的情绪便愈明显了。
不加掩饰的低触,和…烦躁。
因为她要摄影。
虞鸣意侧过身,示意她先走。
林杋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她开始沿来路走,尽可能地忽略身后的脚步。
并且愈走愈快。
然而鬼打墙一般,身后脚步声未曾远去,而仍是那般,不疾不徐地,跟在后边。
这不禁令人毛骨悚然,特别是如此空旷的老古堡里。
“林杋。”
一声唤响起,微沉,于廊道内。
林杋小小地激灵一下。她睁大眼回看。身体却保持着向前的趋势。
先是看见了宽阔的肩胸,而后往上移,对上了虞鸣意的眼。
最后下行至他的手心。
一枚镜盖正躺在那里。
……
林杋有些尴尬,不是因为镜盖不止一次弄掉,而是自己先创造了交流的机会。
“谢谢。”她回笑。剪得太干净的指尖轻巧地拿了回来。
口罩遮掩假笑,眼睛出卖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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