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昀浅笑：“许久不见，表妹。”
晏冬干笑两声：“表哥，怎么在这儿碰见你？姑姑呢？”
“姑姑去陪外祖母了，帮忙招待客人。我想着这样的日子你应该会回来，就过来看看。”
“哈哈，好巧啊！”
“走吧，一块入席。”
“不了，我还有事，嗯，这个……这两份礼物，劳烦你转交。”
“你有什么事要办？一顿饭的功夫应该不耽误。”
晏冬抬脚要走。
祖母宠爱陆昀，嫌弃她，她去，岂不是当反面教材陪衬陆侍郎？
“有个朋友在家等我，我们约好了今天一起过。”
“什么朋友比祖母还重要？”
晏冬道：“不是朋友重要，是日子重要。今天，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陆昀怔了片刻，俊朗面容浮现尴尬：“对不起，冬儿，我忘记今天也是你的生辰。”
“没事。”
你这会儿能想起来我就已经很欣慰了。
她把礼物塞到他怀里：“劳烦表哥了。”
她施展法术，飞檐走壁跑了。
来赴宴的齐夏拉着晏明月，指着屋顶一闪而过的人影：“那是不是冬儿啊？”
晏冬在京城大街上晃悠，去千里香买了几盒点心，红豆馅的，牛乳馅的，还有杂七杂八各种馅各种造型的，她都来了一点。
去茶楼上坐，喝了半壶茶，听了一出不大懂的戏，下楼碰上卖花女，买了一盆开得正盛的秋菊，送给了路边摆摊算命的瞎子。
瞎子无所回馈，好心请她算一回命。
她笑笑，无所谓地坐下，摇了支签。
瞎子沉思道：“姑娘将有两段缘，一断，二续。”
“怎么个断法？”
“血肉模糊，反目成仇。”
她点点头。
和席跃分离那一日，两人在诛仙台打了一架，把他捅得血肉模糊，和他反目成仇。
还挺准。
至于续的那段，大抵是和那只小麻雀的。
晏冬起身：“谢了，不过时间说错了，不是‘将’，是‘已’。”
事情已经发生，不是将要发生。
晏冬转身离去，没听见瞎子摇头晃脑的“非也，非也”。
过了晌午吃饭的点，她慢悠悠晃回家。
涂思瑾正在书房看书，看见她回来，雀跃地迎上去。
真像只伶俐漂亮的小麻雀。
晏冬把糕点递给他：“吃了午饭吗？”
“还没。”
“怎么不吃？”
“等你回来。”
“我不是说了在外头吃吗？等我做什么？”
“我见你早晨出门时不大开心，可能在外头也吃不饱。”
晏冬愣了一下：“我早就吃饱了，你自个儿吃去吧。”
涂思瑾笑着打开点心盒，里三层外三层的精致包装，晏冬嫌麻烦，坐在一边，闲闲地把玩他写字的笔。
“上回那幅画呢？”
涂思瑾动作微滞，“我收起来了。”
“怎么不挂？”她指着对面空荡的墙。
“留白。”
“我不懂留白，我就要满满当当。在哪？挂出来。”
“你忘了吗？”
涂思瑾静默地看着她。
晏冬恍惚想起点什么。
那回她生气了，不让他在她身上做主。把他撇在了书房。
她瞧着他的委屈模样，差点给这傻鸟留下心理阴影了。
“我说要挂画，又没说你以前没做错。”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出去取了碗碟回来，将点心装盘，又泡了壶红袍，端到她面前。
她拉着人的领子勾他下来，喂给他一块甜糕。
他乖巧应承。
晏冬觉得这生辰还算不错。
还想再做点别的，侍女在外禀报：“晏小姐，陆公子来了。”
涂思瑾眼眸微敛，吻得她更紧。
她推开：“客人来了，没听着？”
“不能继续么？”
“你说呢？”
涂思瑾阴阴悒悒瞥向门外。
稳健的脚步声已经踏了过来。
晏冬对他“嘘”了一声，疾步走了出去。
“表哥！”晏冬朗声道。
屋内的人黑沉之气更盛。点心被他蹂躏成碎屑，他从不糟蹋东西，此刻却嚣张跋扈，唯此才能发泄他的占有欲。
陆昀浅笑：“礼物虽迟，还请表妹笑纳。”
他命小厮提上生辰贺礼，大大小小有一摞。
晏冬叫侍女接了，“多谢表哥，还专程跑一趟。”
“表妹想如何庆祝？表哥今日坐庄，替你安排。”
“哪有劳烦你张罗的道理？表哥若是不嫌弃，在我这儿喝一盏清茶再走？”
晏冬不知他揣的什么心思，从前他一向对她不冷不热，近年却总寻机同她联络。
茶室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聊朝堂，她不爱聊，聊家中事，她更不爱聊，她就爱和小麻雀聊些荤的素的不着调的，偏偏陆公子正人君子，听见荤话都要脸红怒斥：不成体统！
她笑出了声。
陆昀浅笑：“表妹想到什么如此开心？”
“我养的一只小麻雀。”
陆昀环顾四周：“哪里有雀？”
“怕见生人，藏起来了。”
“表妹养雀，是为了作伴么？”
“逗乐，解闷，作伴，都是。反正也不费事，养着就是了。”
“若是有个人作伴，岂非更好？”
晏冬目露警惕，以为陆昀得知了她养涂思瑾的事，她吩咐过府里的人三缄其口。
“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近来祖母常催促我成亲，说是已立业该成家，今日在寿宴上，又拉着我相看几家的闺秀，实在是疲于应付。”
“哈哈，表哥一表人才，前途光明，是许多达官显贵看中的佳婿。”
“你真这么觉得？”
“啊，是啊。”
“你可否……”
晏冬喝了几口茶，刚才吃的点心太甜了。
“帮我一个忙？”
“但说无妨。”
“我与明月互相心仪，奈何祖母认为她出自旁支，家世不匹配，表妹可否帮我一同游说祖母？”
晏冬惊讶，心中掠过一些蛛丝马迹。
“没想到你和明月姐姐产生了这样的缘分，不过你知道的，祖母一向讨厌我，我去游说，反而坏了事。”
陆昀恳切道：“你我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晏家这一辈之中，一个你，一个我，撑起了门面，只要我们联合起来，纵是祖母也不能奈何。”
晏冬沉思。
这还是陆昀头一回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我帮忙，结果不一定好。”
“无妨，我只是想让祖母知道，晏家最重要的人已经站在了我这边。”
晏冬愕然不语。
陆侍郎怎的对她溜须拍马？
陆昀看透她的心思：“我绝非奉承之语，如今晏家主脉支脉诸多驱魔师，就数你最优秀，将来担当家族大业的，必定是你。”
晏冬恭维回去：“明月姐姐比我经验更丰富，更优秀。”
陆昀笑了笑，起身道：“我就先告辞了，不打扰你逗弄那只小麻雀了。”
晏冬把他送出门外，“表哥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放心，我叮嘱过齐家那小子，不能再说漏嘴了。不过，你和齐夏真没可能？他心里是放着你的。”
晏冬捏紧了拳头，齐夏嘴巴果然没个把门的，别人随便诈两句就交代了。
“没可能。表哥慢走。”
晏冬送走了陆昀，一回头，一张脸怼在眼前。
“你想吓死我？”她睨着涂思瑾，幽魂野鬼似的。
“点心还没吃完，去吃点心吧。”
“甜死了，不吃！”
“那就不吃点心，你想吃什么？”
晏冬舔了舔牙，“吃你啊。”
整座烟花楼，整条青柳巷，只有她一个狎客，打开精美华贵的匣子，他端坐其中，手中捧着文韬武略，怀里藏着云甘雨露。
他靡靡艳艳，赤忱坦荡。
几天后，涂思瑾失踪了。
回来的时候，带了一身坟气。
晏冬把他丢进浴盆一通洗刷，她当然不会亲自动手，倨傲地抱臂，手指轻舞，灵光飞驰，把他的鬼气臭味冲得干干净净。
嗅一嗅，香了，满意地亲一口。
涂思瑾的鼻尖滴着水，像出水的芙蓉，清泠俊逸，隐有仙气。
晏冬瞧着瞧着，失了神。
嘴角的弧度落下，转身离开。
涂思瑾胡乱裹起长袍，追了出去，湿漉漉的脚印跑了满地。
今日是鬼节，烧纸钱。他回了趟山上。
他以为她生气了。
“我以后一定提前打招呼。不会不告而别。”
晏冬冷冷回眸：“我没这么离不开你。我嫌弃的是你身上的气息。”
“可是，洗干净了。”他垂头嗅自己。
不敢上前要亲要抱，不怕被她推开，怕浊气污染她。
她瞧他的神色。
刚才刹那的恍惚，以为他是席跃，此刻又分明不是，截然不同。
席跃不会这么小心翼翼。
她的心硬了又软，被她的思绪揉成未定型的面团，他的眼泪成了酵母，掺进来就膨胀暄软，香气腾腾。
她擦去他的珍珠。
旧爱，新欢。
“小时候吃过糖吗？”
“没有。”他唔唔摇头。
糖是稀罕物，糖分占比成为贫富占比。
她给够了他。喂他吃各式的糖，她从千里香买回来的。
会上瘾。
贪欲如春潮暴涨，纵使落下去，也在岸边留下痕迹。从此画起新的水位线，百年千年，途经的人都知道，这里曾有难以企及的澎湃汹涌。
涂思瑾被晏冬画上了水位线，刻进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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