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宁州话还没说完,薛璟“唰——”地一个眼刀就瞪了过来。
刚冒头的胆量立刻就被砸得稀碎。
薛宁州往旁边缩了缩身子,看着他哥满脸纠结,脸上怂,但心中幸灾乐祸。
柳常安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虚弱地说了一声:“无事,走吧。”
只是,他再不敢快步走,在南星和李景川的搀扶下慢慢走上百级长阶。
薛璟在后头跟着,面色有些难看。
他这些日子与柳常安关系不错,确实忘了寿宴当日自己就曾重创过这人,还以为他的伤病是柳家和那些贼匪造成的。
真要算起来,自己那脚让他受的伤,怕是比其他的加起来还严重。肺腑是肯定伤着了,就是不知骨头如何。
可即便记起来,也不能说感到歉疚。
若让他再重来一次,那日他必然还是会这么做。
若非恰逢寿宴,且手无刀刃,刚死而复生的他怕是能当场把人碎尸万段。
谁能想到这人与前世如此不同呢?
只是他心底还是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滋味,心头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不爽利。
他轻哼一声,跟上面前的三人,进了长阶尽头的书院大门。
***
栖霞书院建了有两百来年,道旁遍植松柏梧桐,如今都已长成苍天大树,让整个书院看上去郁郁葱葱。
几人穿过游廊,往西侧的斋舍走去,靠近课室时还能听见不绝于耳的读书声。
薛宁州抬头看了看天,苦着脸问道:“辰时末就已经开始上课了?”
李景川回头答道:“是,卯时便已开始上晨课了。”
“!!!”
薛宁州惊得瞪圆了眼,一脸不可置信。
晨课就是晨起诵读之课业,生徒们自己寻一处地方,诵读各类经史子集,并无夫子监督指导。
而他以前在临山书院时,虽也有晨课安排,但他仗着无人监管,往往睡到辰时才起,几乎不知晨课为何物。
回家后就更不用说,他爹和大哥常年在边关,管不着他,娘亲又拗不过他的撒娇耍赖,有时不赖到巳时都不愿起。
今日若不是他爹进来拖人,他恐怕这会儿还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做梦。
他怀抱一丝希望问道:“晨课一定要参加吗?”
李景川严肃道:“那是自然,上下午各两个时辰共四门课,分别由夫子教授,只有晨晚之课能留于自省。”
薛宁州更加震惊:“还有晚课?!”
“那当然。”李景川说得还颇为自豪,“戌时黄昏,最适宜自省。”
薛宁州心中苦涩,看向他哥。
果不其然,他哥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
就算他哥是武将,早上能跟鸡争打鸣,但要他把练武改成习文,就不信能熬得下去。
唉......兄弟何苦为难兄弟。
薛璟没理会他可怜兮兮的眼神,硬着头皮黑着脸,一路安静地跟着,假装对此并不在意。
毕竟再苦也不能在弟弟面前露怯,不然以后就不好使唤了。
过了几处游廊,就到了西斋院。
栖霞书院的斋舍不大,一室两张床,可住两人,各配一张桌案和柜子,整间屋子放得满满当当。
不过无论如何也比营帐里的通铺要好太多。
薛璟带着书言进了自己那间屋子,满意地四下看了看,见两张床上各放着一叠衣物。
“襕衫已经放在屋中,你们可先换上,收拾妥当后便出发吧。”柳常安站在门外,又恢复了那一副垂眸冷清的模样。
薛璟当他身子不适,也没多想,点头应了一声。
柳常安便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斋舍去——正巧就在斜对面。
书言赶紧关上门,替自家少爷更衣。
“少爷,谪仙公子身子看上去还未大好,可要去请别的大夫看看?”
柳常安在严家时,是严启升在附近请的大夫看诊,皮外伤虽基本好全,可对内里的效用似乎不大。
薛璟沉思一会儿,道:“休沐日时,去找那庄子旁的大夫看看。”
书言赶紧应下。
栖霞书院院规十分严格,一月只休朔望两日,其余时间,生徒们都不得离开书院。
左右也不是什么要命的重症,迟几日再找大夫也无妨。
薛璟换下一身短打,穿上白底蓝领的细布襕衫,那一身粗狂肃杀便都被掩在了清雅之下,看上去还真像个意气风发的翩翩书生,若配上一把折扇,便尽显风流。
书言看着自家少爷,再低头看了看穿在自己身上略显宽大的同制式衣装,立刻自惭形秽。
薛璟正想开口笑他穿上像个鸡崽子,就听门外响起一阵嘈杂,似乎有什么人在叫骂。
薛璟走到门边,打开门缝往外看,就见有几个学生围聚在一起,正对着一间屋子斥骂。
其中为首那人趾高气昂,指着屋子里骂道:“......若是我,断然没脸再回书院!”
“你若是还有羞耻之心,便趁早自己离了书院!”
旁边有人跟着喝道:“就是!尔乃书院之耻,留在此处,也只会让我们面上无光!”
屋门口,李景川气得涨红了脸,严辞应道:“你们何故如此羞辱同窗?!”
而在他身后,柳常安眉目冷清,垂眸不语,只是紧绞着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紧张与不安。
“同窗?”为首那人嗤笑道,“有此同窗,真是吾辈之耻!”
这话......听得有些耳熟......
薛璟心中涌起一股烦躁,猛地一把拉开门,倚在门边抱胸问道:“吵吵嚷嚷的,做什么呢?”
他语气里透着十分的不耐,霎时间,众人齐齐看了过来。
那几人中,为首的长着一张长马脸,神色倨傲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便是今日新来的?”
薛璟点头。
那人“哼”了一声,回道:“我等在此声讨柳常安这道貌岸然之徒!”
道貌岸然?
薛璟看了看面前一行五人。
柳二站在最末,原本还扬着头看向柳常安,这会儿见了自己,立刻垂眸看地,摆出一副谦卑的姿态。
除了他之外,剩下的一、二、三、四,四张和前世没什么区别的脸,薛璟都能对上,全是前世被柳常安一锅端了的宁王党羽。
若说道貌岸然,柳常安可比不过他们几个。
薛璟心中好笑:“他如何道貌岸然?”
那人又道:“他所做之事,我等知礼之人,实在羞于启齿!”
薛璟无语。
这话听着耳熟,那日在柳府,柳二夫人似乎也是这么说的。
似乎知礼的好人家,用些冠冕的字眼斥责羞辱他人,就是礼数。
他眯眼看了看一直垂首的柳二,心中嗤笑。
怂得跟只地鼠似的,点子倒是层出不穷。
薛璟懒得跟这些人多废话,他还得去逛书院呢,于是道:“那就别启齿了,哪儿来回哪儿去,在书院静地吵吵嚷嚷,像什么话。”
那人本以为对方会继续追问,没料到竟被这么堵回去,一时噎得涨红了脸,指着薛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身旁一个微胖的圆脸按下他的手,对薛璟道:“兄台有所不知。柳常安此人......颇好男风,与外头的男人牵扯不清......”
他一边说,一边作态地偷眼看柳常安。
薛璟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就见柳常安嘴唇紧抿,垂眸不语,脸色更显苍白。
薛璟看着不知辩驳的柳常安,心下叹了口气,回道:“就这?”
好男风算什么,他还好灭门呢。
那个圆脸书生一惊。
什么叫“就这”?对奉礼教为圭臬的学子来说,这已是十足的离经叛道了,还不够?
这新来的生徒竟能如此罔顾纲常?
他想了想,又道:“此事便已是栖霞书院之耻。更何况.......”
他又偷眼看了看柳常安,颇为神秘地道:“这个妖人,孔有怪力乱神之术......”
众人闻言脸色一变,都沉默不语。
连薛璟心中都大惊,不由得站直了身子。
天家憎恶巫蛊,除了官家所设的推演处所,其余人等敢擅学妄言巫术,皆为重罪。
薛璟略紧张地正色道:“你说清楚,是何怪力乱神之术?”
那圆脸书生的贼眼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此事不可说......”
薛璟:......
不可说你说个屁?
而且还一副“若要知道,快求我”的神情。
他斜睨了一眼旁边屋中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的薛宁州,深吸一口气,把那股想上前揍人的冲动压了下去。
十几岁的少年难道都有这种毛病?
都爱说话说一半求着人问?
他可没这闲心惯着,于是道:“那便别说了,滚吧,别扰我清净。”
那圆脸带笑的嘴角僵在那,没想到他又来这招,一时也哽在原地。
柳常安方才紧咬牙关,准备接下这些人的谩骂诽谤,听见薛璟这句话,差点没忍住要笑出来。
这个薛昭行,真是儒生们的克星。
难怪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他心下放松了许多,方才路上心里的郁积的烦闷也散了不少。
薛昭行本就是灿烂的太阳,与他人交好也无可厚非,只要能分出一些微光给自己,就足够了。
更何况,这会儿他是在为自己解围。
于是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看着他家二弟和那几个书生吃瘪。
柳二身边一个手拿折扇的书生拨开圆脸,上前对薛璟作了一揖:“在下陈琅,敢问兄台大名?”
这个还算真的知礼,知道先自报家门。
薛璟对他回了一揖:“薛璟,薛昭行。”
面前除柳二之外的其余四人,连同方才听见吵闹,打开门缝看热闹的一众生徒们听见这如雷贯耳的大名,都倒吸了一口气。
一来,幼时曾与他同窗过的生徒们,深知薛璟胡闹的本事。
二来,近年武门关频传的捷报和皇上的封赏,让这将门新贵声名大噪。
这样一个人,到书院里来干嘛?
陈琅愣了一瞬,立刻回神道:“久仰久仰!”
“薛兄,此事说是怪力乱神,也不甚准确。只是,柳常安身上,背了一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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