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乾卦·上上卦-第十年
开宝八年正月春寒,汴梁。
东门街上,两行迎亲队伍早早候在了吏部侍郎容家正门前,翻飞的旗帜上印着大大的汝南二字。
夜雨淅淅沥沥地下,迎亲的仪仗队锣鼓宣天,鞭炮延绵三里之外,高调至极。即便是大半夜,大有平民蜂拥而至,就为一睹容家庶女高嫁。
而这小庶女,还是一名寄养在道观的关门弟子。
“这容侍郎打了一手好牌,丢她在道观十年不闻不问,如今因这冲喜八字,倒会卖女求荣了。”
“容家也是祖上积德,嫡女三月前嫁了谢家二郎做了继室,这会庶女也嫁到了侯府,这可当真是父凭子贵呀,日后官途定能一片光明。”
“这算是哪门子的积德呀,这小庶女分明是替她长姐出嫁的,不然为何容家的大姐儿向来眼高于顶的,会匆忙下嫁给谢家二郎去做那继室?这怕是嫁给大公子做了寡妇,这才拿这个同日而生的庶女顶嫁才是。”
“不管怎么说,对容大人而言,二女同嫁汝南侯府,也算是祖上冒青烟的事啰~”
就在这些嘴碎的妇人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耄耋道人眉发须白,耳边两撮黑丝尤其亮眼。茕茕独立于一角,正精神矍铄地盯向容家大门,另有一群身着道袍的道人就站在他身后丈余。
“苟乡道人,今日你的关门弟子出嫁,我们本不欲前来。毕竟你们正一派与我们全真派虽都问道,但到底有所不同。可师尊也说了,既然都是道者,从道而出,理应前来送嫁一番。”
他们全真派是道教最大的派别,谨遵师道,出家蓄须着道袍,忌荤食,与小门正一派所不同,他们虽没有不耻火居道士的作风,但他们以丹修为追求,自是与符箓、斋蘸为主的正一派有所不同。
如若不是汝南侯府年年是凌云观的大香客,他们也无需给这火居道士的关门弟子面子。
那名名唤苟乡的耄耋老道,虽是火居道士,到底是鹤柏观的主持,倒是没有和他们这些小道士计较。眯眸一笑,并未辩解什么,只连连朝几名道人拱手致谢。
寒风掠过街上众人的窃窃私语,又掠过高墙,一片枯叶旋转着落在容府中堂的窗扉上。
沉木窗框被擦得锃亮,窗扉上贴上了红色的喜字剪花。
窗花的正前方,打扮得落落大方的段氏主母手持玉石念珠,语气温柔地交代,“今日你妹妹出嫁,切记人前使小性子,在侯府人面前也要保持落落大方的姿态,知道吗?”
大姐儿容姝身着艳丽橙金襦裙,翠绿的褙子衬得她脸上的脂粉更显白皙,浓妆艳抹的脸上尽是讥笑,“我可不如母亲的大度,不知母亲可替妹妹准备了多少奁产?”
“你放心,她的奁产连你当初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不会夺了你的光彩的。”
容姝自是知道段氏不会厚嫁容宴,以她生母是一个婢女出身的身份,根本没有奁产可留于她。
十年前,容宴不过六岁,因老夫人一句她虽为庶女,但天资聪颖,可随大姐儿容姝一并在院内请姆教①,段氏便手段用尽,药晕了老夫人和老太爷,请了一位术士上门,说她命中带煞,会克到容府上下。
为使效果逼真,段氏月内竟连下三次药,致使老夫人和老太爷伤了根基,半年不到便归了西,自此再无人护佑容宴。
容宴生来母死父不爱,就连唯一疼她的祖母祖父都因她而去,更是变得沉默寡言。
随后便被其父容侍郎毫不留情送去了鹤柏观修心养性,美其名曰为容家逝者渡化,生者祈福。
十年过去了,未曾想竟有用上她的一天。
大姐儿嫁的虽是次子,只等大公子一死,谢哲之便是大公子,她便是大公子夫人,亦不亏,所以,段氏与容光茂并不反对。
就连太医署都说开了,大公子即便能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容姝抬起指尖,点了点玫瑰花膏润了润指尖,“倒是便宜了那庶女,白得大公子夫人的名声。”
“你以后也是要做主母的人,这点容人的气量还是要有的。不过是叫几天的大公子夫人罢了,得当一辈子的寡妇,只要大公子一死,所有的荣光便是你的了。她不过是成全你、成为侯府主母的一块垫脚石,永远只配踩到你脚底罢了,又何必计较这一时的得失。”
段氏一番话将容姝安抚得妥妥帖帖的,她撇了撇嘴,不情愿地应了一声,“母亲说得是,少卿谨遵教诲。”
“做事不可做绝,给他人留一线,亦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切记。”
“是,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还有一事,你做事向来不够深思熟虑,以后是要吃大亏的,你之所以能嫁二郎一事,可得瞒好众人,尤其那庶女,未免日后多生事端,也断了她与你争夺后宅中馈之权的心思。”
厅外脚步声近,缎面的红鞋此刻正迈进高门。
“给母亲请安。”
少女面若芙蕖,冰肌玉骨,一身绿衣喜服很好地勾勒出她婀娜的身段,两颗淡紫色的钿珠贴在额间,深褐色的杏眼下,琼鼻高挺,唇形小巧,只脸色有些苍白,小脸瘦削,眼底下有些乌青。
五官倒是极美的,只是过于瘦削,少了些精气神。
段氏笑得虚假,“待会你父亲会在前堂等你,唔,脸色比之前看着,好了不少。不枉我日日求着张太医开的宫中补药给你吃,日后你俩姐妹在侯府要相互扶持,共同进退,懂吗?”
容姝冷着眉眼看她乖顺点头,这才满意地瞥开头去。
忽如一阵春风来,卷进几叶松柏叶入堂,一片枯叶旋转黏在了容宴的衣袖上,她的眸光定定看着这叶子,目光倏然就柔软了下来。
前世,她以一手风角和占卜之术驰名中外,劳碌了三十年的她在母亲生日宴上给其算了一卦,卦象中父母会有生死大劫,她果断放弃所有带着父母包机环球旅行,岂料飞机依旧出事,她一朝穿越,来到了北宋乾德三年。
她穿来那一年,原身不过六岁。
原身名唤容宴,字长瑜,是个庶女。
出生在官宦世家,她得爹是吏部侍郎,也是容姝的亲爹。容姝的娘是名门贵女,从小锦衣玉食,是全府的掌心宠。
而她容宴,有个奴婢上位的娘,从小一家过得卑微,吃的和下人无异,住的是全宅子里最偏僻的院落。
穿来的那年,她娘死了,老夫人死了,老太爷也死了。
她茕茕独立,形单影只,在不受宠的府邸里活成了大姐儿容姝的对照组。
容宴:……累了,有一瓦遮头就行,斗?争?摆烂罢。
后来,她被安上命硬,专克亲人的罪名,她也不争不论的被安排去了鹤柏道观。
道观并不大,甚至很破旧,却是她和师父师兄的一瓦遮头之地。
鹤柏观的旁边,也有这样的松柏叶,这个时候,想必春雪正缓缓飘落在松枝上,风过之处,定会簌簌往下掉,落在破败残旧的道观门前。
而师兄一定会站在斑驳的红漆观门前将堂前的春雪扫得干干净净,师弟也应该在用火钳,拾掇着柴火吧。
师父说过,她出嫁,不许有人来送的。
身为悟道者,在人前得端着些。
她从道观离开的那日,师父曾说:“你是我所有徒弟中最为出色的,但也是最不争的一个。你师兄师姐总嫌你丹修、符修不行,化得香油钱只够养活你自个儿,人人皆道你是懒散,但我知你并不是。你这人,太过精明,凡事算得刚刚好,大智若愚,这是长处也是你的短处。”
“师父,那你就不懂了,所谓顺道者胜,我非懒散,而是顺应道法自然,成总归会成的,不成,做了也无用。”
一阵冗长的沉默。
“你既说顺道者胜,何不如给自己卜上一卦?此次入了侯府,是吉亦或是凶?”
容宴听后,只连连摇头,“前有权贵门楣,后有如虎嫡姐,只怕是大凶。”
她随意抓起探进窗扉来的一支山茶花枝,折了三片叶子,掷于桌上六次,看了一眼卦象。
她的师姐并不擅长卜卦,只看得出她卜了六次,投的三片叶子都是正面。
“怎样,你是卦什么?”
容宴沉默须臾,方才道:“六爻皆是阳爻,是乾卦。”
“竟都是上上卦。”
“那你心之所问是?”
……
“二姐儿,二姐儿!”
夏香略微拔高的声音,让容宴回过神来了。
“二姐儿,该出发了。”
容宴抬头看了一眼高堂,父亲容光茂一脸冷漠却又噙着疏离的微笑看她,“长瑜,我们等你归宁回来。”
回来?呵呵。
来到这里十年整了,她从未与这骨血之人置气过,今日出嫁,内心却忽有一股冲动。
“父亲,长瑜早已死了,师父赠与我的字是既归。”
府内的嬷嬷一听,立马板起脸说:“什么死不死的,嫁人说这多晦气。”
容光茂满脸通红,素来乖巧听话的庶女,只祈求他多看她一眼,未曾想今日她竟出言顶撞,让他既是心惊,又是难堪。
容宴高昂起头颅,不曾理会身后人的只言片语,也像是看不见容光茂难堪的脸色一般,利落扭头毫不留恋迈开了步伐。
府外人声鼎沸,容宴手持绢扇遮面,余光却瞥见人群中那抹夺目的银发,目光有些怔忪。
老道朝她一笑,又朝她摆摆手便转身缓缓挤出了人群。
他甚至没接朝他递过去的小红包,这素来贪财的小老头竟然不受。
容宴是知道的,老道人之所以不允许师兄师姐们来送嫁,是因为——
不受这卖女之财。
即便鹤柏观没有香客的帮衬,无钱修葺,骨子里他也有他自己的道。
她微微一笑,看呆了众人,引起一阵喧嚣。
在府内的容姝看着她的轿子远行,脸上满满的不甘。
她为嫁汝南侯府,手段用尽。
而她,区区一个低贱的庶女,什么都不用做,却轻易成了大公子夫人。
她今日所有的荣光,都是她不要扔给她的,她还敢那般的态度对父亲?!
不急,没有夫君的庇佑,形同于风烛残年的余生,容宴的人生已是一眼可望到头的人,一时的不痛快正如母亲所言,可忍。
毕竟,只等大公子去了,她便是大公子夫人,且指日可待了。
容宴看着放下的轿帘后,眉眼舒展,叹了一口气。
她为谢承之算的那卦,真真是个只余下三月命的短命鬼。
备注:文中购买力:一两=一贯钱=1000文铜钱=300元。
①姆教——是古代中国专为女子设立的教育体系,由女师传授妇道、家务技能及祭祀礼仪等内容
大家好久不见\(^o^)/~都还好吗?好久没开古代组的作品了,这本文是建立在北宋历史上的半架空作品,很多私设,主为剧情服务,文中的不足之处希望大家海涵呀~鞠躬[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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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乾卦·上上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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