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书白死了。
温祈没想到,他突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要说他们有多深的交情,倒也实在是谈不上。
但温祈就是莫名觉得难受,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始终不上不下地堵在那里,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或许是遗憾,或许是愤怒,又或许……
是无能为力。
他不该就这么死在这里。
面目全非。
以至于温祈光是看着他的尸体,手指就止不住地颤抖,几乎没办法顺利激活系统的关键物检测功能。
谢迎的脸色也算不上好看,但相较于温祈,要显得平静不少。他垂眼凝望着地上那滩早已干涸的血泊,沉默半晌,抬手示意老管家先去报案。
一片死寂的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压抑的呼吸声叠在一起。
谢迎偏过脸,看着温祈。
“不必勉强,可等仵作过来。”
温祈没有言语,闭了闭眼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验尸而已,没关系。”她摇头,缓步挪至近前,在尸体旁半蹲下来。
公冶书白依旧穿着白天那身略显宽大的靛青色直裰,脸朝下趴在地上。散乱的头发粘在脖颈的血污中,露出的皮肤泛着死灰般的青白。
地砖上有多处细碎划痕,以尸体为中心向四周蔓延,最深的几道里嵌着暗红的血痂,显然是他在挣扎时,用指甲抠出来的。
一双手死死按在地砖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嵌着血与泥混合成的深棕脏污。
袖摆卷起,堆叠至手肘,依稀可见下方被盖住的,几块血淋淋的碎银。
致命伤并不在背后,温祈抿了抿唇,从谢迎手中接过绢帕,裹住指尖,小心翼翼地将尸体翻面。
乱发下,赫然是一张触目惊心的脸。
他的面部几乎完全被血污糊满,皮肉被砸得糜烂不堪,骨骼更是几乎完全塌陷,连轮廓都辨不清了。
唯有那双暴突出来,被血染红一片鲜红的眼睛,带着无法抹灭的怨怼和愤恨,直勾勾地向上凝望着。
带着精巧花边的系统弹窗适时弹出,恰到好处地隔住血肉模糊的惨状。
【物品1:公冶书白(死不瞑目尸体版)】
【今日传闻:含冤而终,可怜粪土。】
【物品2:死前留言(疑似)】
【今日传闻:凶手是……】
【物品3:随机掉落的野生银子】
【今日传闻:兜兜转转,碎银几两。】
【物品4:碎酒盏x2】
【今日传闻:喝完这杯酒,说走咱就走。】
弹窗界面疯狂拉长,温祈这才从凄惨死状的冲击中,稍微缓过神来。
谢迎不知何时,已经点燃了灯盏,昏黄的烛火摇曳着,照亮周围那些被她忽视的线索。
桌案应当是遭受过撞击,一角歪歪斜斜抵到墙面上。
桌上摆着一沓空白的纸,裁成便携的大小,差不多半尺见方,看着与下午送来的那封信用纸相同。旁边有一方端砚翻倒,不过砚台是空的,并无墨迹残留。
桌腿旁边,溅落着一堆粗瓷酒盏的残片,表面附着的酒液已经蒸发干了,不过还能嗅到淡淡的酒香。不远处的桌上便放着酒壶,温祈走过去晃了晃壶身,几乎是满的。
应当只倒出过这么两杯。
线索太多太乱,温祈暂时也理不清思绪,干脆暂时放下不管,转而去找系统专门提示的死前留言。
凶手手段残忍果断,必然会到他咽气才离开。而他既然在凶手的眼皮底下,还要瞒天过海地留下这么一条线索……
温祈下意识地看向那双皮开肉绽的手。
在右手食指的侧边,除了干涸的暗红血渍之外,还留有些许斑驳的黑色痕迹,在关节褶皱处,显得尤为清晰。
在那瞬间,脑海里似有电光闪过。
公冶书白生前用炭笔写过信。
凶手不会在意他濒死的挣扎。
思量至此,她立刻重新检查起地上纵横交错的抓挠痕迹。最终在避开血泊的位置,找到一道在格外深刻的血痕掩饰下,边缘已有些模糊凝涸的黑褐色符号。
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温祈瞬间想起了昨天晚上,卑弦在断石上用古怪符号留的信:“是暗号?”她望向谢迎,凌空描摹着这个符号,“侯爷可知此为何意?”
谢迎视线随着她指尖移转,拧眉:“水。”他顿了顿,有些叹惋地继续道,“本是卑弦他们自己研究的暗语,应当是昨日留信时,让他看见了,没想到还真能记明白。”
温祈闻言,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用侯爷这边的暗语,他是故意留给我们看的。”
换句话说,他或许……在防备府衙的人。
外面依稀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应当是老管家带着衙役赶来了。温祈目光微凝,不动声色地将那处血污碾成一片。
“关嘉刚过晌午便走了?”她状似无意地问道。
谢迎点头:“快马出的城,暗卫看到了他们运粮的车驾。想来是白水城境况堪忧,不得不这么拆东墙补西墙。”
晌午出城。
温祈若有所思。
可根据系统提示,公冶书白的死亡时间在申时左右,也就意味着,关嘉离开淄川城时,他还活着。
“四个城门都留人守着,并无他人出入。”谢迎知道她的顾虑,又补充道。
关嘉的嫌疑暂时洗清,温祈却并未感到轻松多少。自从入城以来,不过短短两天,她却觉得自己好像深陷进了某个泥潭里,根本无力抽身。
“府衙的人来了。”她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先走吧,暂时不要与他们有过多纠葛为好。”
两人想法也算是不谋而合,谢迎干脆没走正门,搂住温祈,纵身越过院墙,几个腾跃间,便闪身至半里之外。
温祈于仓促间回望一眼,只来得及看到一列排成纵队的火把光晕,在老管家的带领下,涌入公冶书白的宅邸。
公冶书白的死因太过直白,仵作应当也验不出什么。又正是高温高湿的时候,尸体腐烂得快,怕生疫病,想必不日便会下葬。
下葬也好。
温祈想起他从水中捞起那具沉尸。
“……入土为安吧。”她有些怅然地嘟囔了一句,“水鬼也得入土为安嘛。”
*
发生这种事,晚上睡是睡不着的。
温祈瞪着俩大眼睛,翻来覆去直到将近午夜,突然猛地翻身坐起。
她决定去汶水河。
公冶书白是个聪明人,最终留下的,一定是他认为最重要的线索。而温祈目前所能想到的,只有汶水河。
关嘉与他是把兄弟,得知他的死讯后,于情于理都会尽快赶回来,再不济也会派回心腹,来操办他的后事。府衙更是人多眼杂,哪怕汶水河真有什么,之后也难有机会细细探查。
何况还有个隐藏在暗处的凶手。
所以只有趁现在。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温祈当机立断,轻手轻脚地推开屋门,还没来得迈步,便见谢迎抱着双臂,门神似的靠在栏杆旁,闭目假寐。
听到动静,他陡然睁眼,目光沉郁地落在温祈身上。
“去哪儿?”
他声音低哑,语气里带着些浅淡的倦意。倒是没显得意外,温祈猜他多半是早料到自己会走着一趟,这才特意在门口守着。
也不知等了多久。
意识到这一点,温祈耳根不由得有些微微发烫起来。
“你……”她有种莫名心虚的感觉,下意识地错开视线,强作镇定地反问,“侯爷大半夜不睡,怎么还亲自守在这儿?”
“倒是想睡。”谢迎煞有其事地答道,“奈何有人翻身的动静实在不小。”
温祈被他一句话堵得彻底哑火,嗫嚅半天,僵硬地扯开话题:“承钊和卑弦呢?”
“不巧,本侯让他们去接一个人,想来这几天都见不到他们。”
接人?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温祈不免有些愕然。
不过……
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让谢迎同时派出承钊和卑弦,特意去接的人,总不至于是当朝皇帝亲至吧?
温祈挥散脑海中重重无厘头的猜想,将话题重新扯回到正事上。
“我打算去汶水河看看。”她语气坚决,本还想着,若是谢迎不同意,自己该如何反驳。
却没想到他连问都没问,干脆点头:“夜路不好走,本侯与你同去。”
这回他倒是没再用轻功,也正因如此,等两人一路走至汶水河旁时,已是凌晨时分。
依旧是堤坝旁的位置。
不过此时决口已用泥石土袋暂时堵住,旁边还剩下不少巨大石块,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线索指向模糊,两人只能碰个运气,漫无目的地沿着河岸走。
河边泥路湿滑黏腻,温祈提着只灯笼,烛光在水雾里晃出一圈昏黄,将周围的草影拉得歪歪扭扭。空气里混着水的腥气与泥土的闷味,顺着风钻入鼻腔。
她有些不适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尖,左右张望一圈,闷声闷气地开口:“这里怎么一股怪味?”
“洪涝刚过,河水都是浑的,也不知泡了多少尸体,还指望能芳香四溢么。”谢迎说着,顺手从怀里掏出一方绸帕,“掩住口鼻,或许会好些。若实在难受,我们便先行回去。”
“不对,不是正常的水臭。”温祈越往前走,越能感觉到那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系统也没什么提示,应当是超出了检测范围。
她拧了拧眉,踩着一滩软烂的淤泥,用灯笼杆拨开面前半人高的荻草,循着味道探去。
没走多远。
系统弹窗突然跳出,受惊过度般,闪出一堆无法辨认的乱码。
与此同时,温祈看到不远处,在草丛最密处,蜷着团肿胀变形的物事。
正是腐臭味的来源。
“什……什么玩意?”温祈手腕一抖,差点把灯笼摔下去。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先于系统提示,借着灯笼光,她已经近乎条件反射地认出了那是什么。
一具被泡烂了的男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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