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宫中,茶香袅袅。
掌事宫女丹儿禀报完御书房发生的事后,金婕妤手中的茶杯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可她却浑然不觉,猛地站起身来。
“你说真的?”
丹儿点了下头:“薛琳琅公然顶撞沛国公,言辞更是无礼至极,皇上龙颜大怒,下令将阮大人和薛琳琅一同打入了天牢。”
话至此处,她忽然上前两步,压低音量又道:“那个小太监…已经被处死了。”
“死了…”金婕妤身子一晃,下意识攥紧了桌角,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她怔愣了片刻,慌忙追问:“他……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吧?”
“婕妤放心。”丹儿忙安抚道:“他若是走漏了风声,陛下早该传您问话了,何况他为着一家老小,也不敢乱说话。”
“如此便好…”金婕妤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却仍觉得心口发闷,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
她稍稍定了定神,扶着桌子坐回了榻上,声音轻得像是叹息:“晚些时候,你悄悄给我娘家递个信,让兄长妥善安置那小太监的家人。”
“奴婢明白。”丹儿应了一声,却并未退下。
她偷偷瞥了眼金婕妤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婕妤……奴婢有一事实在不解。贤妃娘娘为何要主动揭发此事?若六皇子当真……到时候查起来,她岂非自陷险境?”
金婕妤看她一眼,耳边似又响起贤妃那日的话。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六皇子如今那状况,估摸着是撑不了多久了。有薛琳琅这个现成的替罪羊,皇上自然就不会怀疑到旁人头上。要怪就怪那薛琳琅自己胆大包天,竟敢对皇子下蛇毒。”
丹儿仍皱着眉头:“可已有蛇毒为证,薛琳琅必死无疑,为何还要惊动沛国公?”
金婕妤眸色一沉,眉头微微蹙起:“阮喻之心思深沉,留他在老九身边始终是个隐患。此事他虽参与其中,可皇上顾及阮丞相的颜面,自然不会对他施以重罚。”
她顿了顿,缓缓垂下眼眸,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倒不如让那位舐犊情深的沛国公出面,即便不会真的要了阮喻之的命,但经此一事,他今后想再往上爬可就难了。”
“原来如此!”丹儿恍然大悟,眼中闪过一丝钦佩:“既有薛琳琅顶罪,婕妤便可高枕无忧了。贤妃娘娘当真是神机妙算!”
金婕妤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缓缓转头望向窗外。枯叶打着旋儿悠悠落下,她沉默许久,突然轻笑一声。
“这些年来,我替她做了多少事?手上又沾了多少血?她却永远干干净净,不染纤尘。这么想来,她自是深谋远虑……”
她的笑里带上了些许苦涩,声音渐低:“待到她铲除异己,四皇子登上储位之日,我这把沾满血的刀.……怕是也要被丢弃了。”
话虽如此,可不知为何,一想到那天,她的心里又莫名地感到一阵轻松。
黄昏时刻,太阳缓缓西落,暮色透过高窗铁栅,零零散散地洒在大理寺那阴暗的地牢中。
“来人!快来人啊!”
薛琳琅双手死死的攥着牢栏,嘶吼声在狭窄的过道中来回回荡,声音嘶哑也仍不放弃。
“放我出去!我要见皇上!”
“喊什么喊!”
一个满脸横肉的牢头提着灯笼,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猛地一脚踹在牢门上:“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可是大理寺!你一个谋害皇子的死囚,也配见皇上?”
薛琳琅猛地扑到栅栏前,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六殿下危在旦夕,若再耽搁,毒入肺腑,便真的无力回天了!你快去回禀皇上,放我出去!”
“痴心妄想!”牢头冷笑一声,眼中尽是讥讽:“你谋害皇子,皇上没当场剐了你已是皇恩浩荡!”
他说完便转身要走,却又突然停住脚步,侧过半张脸,恶狠狠的说道:“我劝你老实待着!若想全家活命,就祈祷六皇子平安无事吧!”
“你给我站住!”
薛琳琅眼睁睁望着牢头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一拳狠狠砸在铁栏上,骨节顿时红肿起来,可他却对此浑然不觉。
“哈哈……”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慵懒的轻笑,薛琳琅猛地回头看去。
只见阮喻之正倚坐在铺满干草的木板床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把玩着一根干草,那桃花眼微微眯起,仿佛正在看一场精彩的好戏。
“你笑什么?”薛琳琅转身怒视。
阮喻之将干草轻轻一抛,依旧悠然的笑着:“我笑你现在这样,和那群真正的犯人并无两样。还是省省力气吧,皇上此刻正在气头上,是不会见你的。”
他这话虽不好听,却实在合理。
薛琳琅眼中怒火更盛,胸口剧烈起伏着,心中的绝望与愤怒几乎要将他撕碎:“难道你就甘心在这等死!”
“等死?”阮喻之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谁说我是在等死了?”
“你有办法出去?”薛琳琅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阮喻之面前,眼中满是期待。
“额……”阮喻之摸了摸鼻子,露出一抹尴尬的笑:“你看我不也是阶下囚么,怎么可能有办法出去?”
话音未落,见薛琳琅脸色骤变,阮喻之连忙改口:“不过!”
他身子微微前倾,故作神秘的扬起嘴角:“天无绝人之路,相信我,我们一定能出去。”
与此同时,大理寺外。
花梁君一听到消息就赶了过来,可他只是一个小小药童,守卫连正眼都不愿给他,更别说让他进去了。
当他第三次鼓起勇气走向守门侍卫,讨好的笑着,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侍卫便先一步瞪了过来。
“滚远点!”
侍卫手中长戟猛地敲地,严声呵斥:“牢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你再纠缠,我可就要不客气了!”
花梁君吓得一哆嗦,连连后退。他看向紧闭的大门,想着师兄和喻之的处境,眼底瞬间聚起了泪花,却仍不死心,战战兢兢的又凑了过去。
“侍卫大哥……”他悄悄掏出几块碎银子,塞到侍卫手里:“求您行个方便,我就和他们说几句话。”
“大胆!”侍卫一把推开他,长戟直指他眉心:“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再敢贿赂官差,就把你也关进去!”
“诶!顺子!”
年长侍卫急忙按住同伴。他认得出花梁君是薛太医的徒弟,也知道牢里那两位的身份,四下张望后,压低声音道:“小兄弟,不是我们不通人情。那两位可是谋害皇嗣的重犯,莫说是你,就是阮丞相亲自来了,没有圣谕也进不得这门啊!”
花梁君闻言慢慢低下了头,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的掉在青石地上,这可怜的小模样,看得那年长的侍卫也有些于心不忍。
他“啧”了一声,将花梁君拉到墙角,小声道:“我说你啊,与其在这儿耗着,还不如去找阮丞相。倘若能让沛国公松口,兴许这事还有转机。”
花梁君猛地抬头。对啊,他怎么没想到这点!花梁君匆匆抹了把眼泪,朝侍卫深深一揖,转身就往宫外奔去。
刚转过朱漆宫墙,老远的便看到四皇子沈玉秋正朝这边匆匆走来。
花梁君如同见到了救星,慌忙迎了上去:“参见四殿下!”
“不必多礼。”沈玉秋一把扶住他颤抖的手臂,眉目间满是焦急:“我刚刚得知消息,喻之现在怎么样了?”
“殿下!”花梁君再也绷不住了,眼泪顿时淌了下来:“您快想想办法救喻之和师兄啊!大理寺连门都不让我进,我正想着去找阮丞相想想办法。”
“好,你先别急。”沈玉秋安抚下他,扫了眼四周,小声道:“此处不宜多言,你先随我一起去阮丞相府,我们一起想办法。”
当他二人匆匆踏入相府时,阮丞相与薛太医正坐在厅中。见二人进来,连忙上前行礼。
“见过四殿下!”
沈玉秋快步上前扶住二人:“二位不必多礼,我是为了喻之和琳琅的事来的。”
花梁君扑到薛太医跟前,声音哽咽的道:“师父,我去过大理寺了,可他们不让我进去,也不告诉我喻之和师兄的情况,这可怎么办啊!”
薛太医闻言重重的叹了口气,面色灰败,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薛太医别担心。”沈玉秋温声劝慰:“还请将事情始末细细道来,我们共同商量对策。”
薛太医又是叹了口气,懊悔的捶着自己的腿:“家门不幸啊!”
见师父难以启齿,花梁君只得将事情细细道来。待他说完,薛太医一时无地自容,突然跪倒在阮量盛面前:“都怪微臣教子无方,连累了二公子。”
阮丞相急忙搀扶:“这是什么话,要怪也是怪喻之轻率举荐,你快起来,眼下最要紧的是商量对策!”
“阮丞相说得不错,现在追责已经没用了。沛国公向来杀伐决断,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救出喻之和琳琅。”沈玉秋说着,稍稍琢磨片刻,忽然看向花梁君:“梁君,你可知道薛琳琅那张药方的详细内容?”
“嗯,我看过药方,我记得。”花梁君连忙点头,取来纸笔细细写下。
阮量盛接过药方一看,顿时变了脸色:“这!”
众人也跟着紧张起来。却见他忽然转身将药方递给了薛太医:“我看不懂。”
刹那间,满室愕然。
薛太医接过药方,只是匆匆看了几眼,手指忽然一阵剧烈的颤抖:“这!”
众人又一次紧张起来。沈玉秋忙问:“有何不妥?”
薛太医猛地瞪向花梁君,紧握药方的手指不停颤抖:“你们...可是看了那本《毒经》?”
“我没看!”花梁君慌忙摆手。
薛太医当即追问:“那就是琳琅看了!”
花梁君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他不想出卖师兄,又不敢隐瞒师父,纠结了好一会,缓缓的低下头:“师兄……只是好奇,就看了几页。”
“你们……”薛太医紧皱起眉头,忽然颓废的跌坐回了太师椅上。
沈玉秋一头雾水,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薛太医无奈的摇了摇头,悠悠讲道:“我的父亲是一位走方郎中,游历世间,著有一本书,上面记录了世间各种毒,先父离世后,我言令禁止谁也不许动那本书,琳琅那小子,一定是偷偷看过了!”
阮量盛不合时宜的笑道:“都敢自请医治皇子,可见何止是看过,怕是早已仔细研究多年了吧!”
“可薛师兄绝不会害六殿下!”花梁君急得眼眶发红:“他明明……”
“咳咳!”阮量盛突然清了清嗓子。
花梁君立刻噤声。沈玉秋顺势望去,只见大家脸色都怪怪的,尤其是薛太医,竟有些尴尬地别过了脸去。
“怎么了?”沈玉秋一挑眉。
阮量盛笑笑:“薛太医乃六殿下主治太医,殿下若有不测,他首当其冲。薛琳琅主动请缨也是担心他父亲,既如此,又怎么会害六殿下?”
沈玉秋若有所思。确实,薛琳琅不过小小药童,薛琳琅与六弟素无仇怨,即便受人指使,也断不会将父亲置于死地。
既如此,眼下唯有验明药方真伪,才能救出那两人,可这药方毕竟关乎六弟的性命,马虎不得……
沈玉秋眸色一凝,将药方郑重的递到薛太医手中:“薛太医,还请再细看此方,可有什么疏漏?”
“以蛇毒治惊厥,再另起方子解毒……”薛太医微微皱眉:“虽是险中求胜,但眼下……也确实是救殿下的唯一法子了。”
沈玉秋缓缓垂下眼眸,六弟,喻之,还有薛琳琅,外加惹出这一切事件的八弟……
这么多人的性命,全系在这一张药方上,看来,只能赌一赌了!
“梁君。”他沉声吩咐:“你继续按方制药,务必谨慎,万不可出任何差错。”
继而又转身朝阮量盛和薛太医道:“大理寺那边,我想办法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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