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父亲的消息。
坐在前座的乔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后视镜里,她只感受到,董花辞整个人一下子变得紧张,急促,眉头紧缩。她本来亲和力与白花感很强的脸孔,好像一下子被风摧了个精光,只剩下了死气沉沉的一根光杆。
“乔亦。”董花辞合上手机,有气无力,“你有没有,非常不喜欢,又无法摆脱的人?”
乔亦知道这个问题哪里是在问她的情况,分明是董花辞在自问。但刚刚大学毕业的乔亦还是用一种最直白的方式回了这个问题,那就是问什么答什么。她望了眼后视镜,诚恳地说了句:“有的。我对象的家人。麻烦精,说起来,我有时候都希望他是孤儿。”
这番话哄得董花辞苦中作乐,她扶着额头,哪怕是从苦的土壤里硬拔出来了笑,感染力依旧完全感染散发到周围听到的人心底。她笑着,又一边狂点头:“是啊,咋就不能是个孤儿呢。”
董花辞父亲刚才给她发的消息是:【花花,有事。】
随后是三条六十秒长语音。董花辞眉头又沉下来,苦着张脸转语音,满屏的文字大概就是“诉苦,要钱,暗示董花辞的注意名声”的三件套。
这么一打岔,董花辞也就忘了要发消息。她满肚子的怨怼,甚至对“花花”这个称呼要感到不快。于是,在这情绪的起伏间,她又想起了钟情,却已经不是给她发个消息了,而是一些旧的小事。当时,就是因为董花辞随意地在宿舍里和钟情说了一句“讨厌花花这个称呼”,因为那是她最反感的爹经常称呼她的昵称。
当时,何西姿一直在叫她“辞职小姐”,可是这么长期下去,也不是个事儿。钟情边摸吉他,边念出了那句让董花辞拥有姓名的诗,朱颜辞镜花辞树,小树呗,多可爱。
于是,那个过往在小糊女团董花辞每次登台介绍,都是一身甜美的制服白裙,甜甜的微笑,标准的平刘海,比个爱心,说:“朱颜辞镜花辞树,大家快来浇小树!大家好,我是团队里面,最最最爱笑的小树~”
钟情。最近她占据董花辞的思维频率,实在是有些过高了。董花辞不愿意此刻去想钟情,回忆的纯情在现实面前反倒突生嘲弄和心酸,董花辞不想回这位父亲的消息。
董花辞于是问了乔亦第二个问题,又是像在问乔亦,也像在问自己:“乔亦,那对象那家里人做啥了?你这么恨。”
乔亦说:“还能什么,就是事多,钱少,人品差。”
董花辞扬眉,难得话里带着点攻击性,平时她真的很少有这么尖锐的话:“确实,说不定他孤儿更好。这种家庭,别害了他。乔亦,你也留个心啊。”
乔亦点点头,应和了几句,心底却担心的是董花辞的状态。她不敢问,这种时刻要是石小楠在,她倒可以问,可乔亦只是个助理,不确定能和董花辞是否**相交倒如此地步。她只好说:“我现在也不指望他家人帮扶我对象什么,就别犯罪,别搞事,也不错了。唉,我也不一定和他结婚呢,说实在的。”
董花辞又笑开了,她刚刚在钟情那动情地哭过,情绪一阵一阵的:“那可是。万一犯罪了,可还了得!”
她又把手机捏了一下。
她有时候在想,她对钟情过往的暴力,断崖,是否也有这个死爹的基因。董花辞不愿意承认她有着和她那个爹父亲一样的性格基因,那个男人年轻的时候确实俊朗,不然母亲也不会看上他,偏偏那人一开始装了两年,结果后来差出来赌博外债,入不敷出,连家用都不给了。母亲还在病重,她们全靠低保过活,董花辞印象最深的,就是母亲想塞给她钱,让她过生日买个小蛋糕,结果那爹一回家,给了她一巴掌,在当时还在初中的董花辞鬼哭狼嚎中,拖拽着她,生生把她的钱抢走了。
是母亲从床上爬起来,搂过她,给她上药,哄她,又再给她一张皱巴巴的钱。
母亲。
董花辞失神,怎么她的母亲就没等到她大红大紫呢!怎么就能在她还没成名的时候去世呢!当真是好人不偿命,坏人害千年。
董花辞过了一阵,回消息:
【你要去爆料就去吧。我也很好奇,我有什么料。毁了我可以,钱,我一分都不会给你。】
【丢海里也不给你,捐出去也不给你,烧掉了也不给你。】
消息又秒弹回来。
董花辞父亲:【赡养是子女的责任!】
董花辞看笑了,捂着嘴,止不住,把前座的乔亦差点又吓了一跳。她挥挥手,让乔亦停车,车正好开到了江边。夜里人杂,可董花辞今天是秘密探班的全副武装,她说,没关系,已经很偏了,等会儿我自己再叫个车,回剧组,或者让石小楠给我派一个。你这么晚别陪我了,乔亦,快回去吧。
乔亦被迫放假,吓了一跳。今天董花辞出剧组,本就瞒着石小楠,特地让乔亦来接她。乔亦知道董花辞没喝酒,可依旧担心她,跟着下了车:“董老师……”
董花辞蹲坐在路边,把手一摆,还是面上的好脾气:“没什么事,乔亦。我就想一个人呆呆。”
乔亦也不走。
董花辞一下子崩溃了,她又哭了:“乔亦,你看,有时候亲人不如任何人。你都这么关心我。明明是我让你被迫跑来跑去加班啊……”
好说歹说,乔亦这下是哄不好了。无奈之下,乔亦只能先开车走,却停在了不远处,还得和董花辞的经纪人石小楠报备一声,以防万一。而董花辞,是单纯地对着江哭,戴着墨镜,一团黑地哭,哭累了,又在那里发呆滞空地看江面。她捏着手机,一个天文数字赡养费已经在消息最新处了,董花辞几乎都懒得记,直接恶狠狠把那个人拉黑了。她气呼呼地做完了这件事,冷静了下来,又觉得自己幼稚。怎么,自己的父亲,想找自己,总有方法,对吧?拉黑了又怎么样,以前又不是没拉黑过。
但是这样的拉黑还是有一定效果的,出气,很出气。
董花辞又上划下划了微信好久,再此点到了钟情的头像,还是那个氛围艺术女头,还是一个高冷的朋友圈。可是全世界如果有一个人此刻能理解她的心情,那必然是钟情。董花辞气急失智,几乎想都没多想,好像凭借着本能,给钟情打了通语音。一直到她点开了这个界面,她恍然一下子大梦初醒,突然意识到她做了什么的时候,语音已经被接通了。
头像放大,计时开始,零秒,一秒,跟着时间的前进,董花辞的心脏跳得就特别的快。
那边是沉默的,好像在等董花辞的第一句话。
董花辞却一下控制不住情绪,又不想让钟情发现,悄声无息的流泪。
她不敢静音。钟情敏锐,打语音时,如果听不见她的呼吸声,钟情一定会发现,并且,生气,挂掉她的电话。以前钟情的占有欲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生气的点也是这么无理取闹,董花辞也忘了以前是以前,她们在现在——她还维持旧习惯。
她们两人,就这样,互相听着彼此的呼吸,谁也没开头说那第一句话。
大概过了快一分钟,终究是钟情先按耐不住。
“怎么了?”
她问,嗓音在语音中,沉而不哑,温而不腻,好听得一如既往。
董花辞一听这句话,眼泪却是莫名其妙越流越多。她不敢发出一句哽咽声,对着江风,就这么戴着个大黑口罩,墨镜也不敢摘,所以抹眼泪也抹得乱七八糟,自然也就没了空闲回钟情的话。
“你哭了么?”
这是这通电话钟情的第二句话。
董花辞的情绪轰然崩塌。她把墨镜一摘,把头埋膝盖里,结果就是越哭越厉害。她不管了,直接哭出了声:“钟情,你是不是这几年一直觉得我很搞笑。搞了半天,把你甩了,退了团,把名声搞得那么坏,也没搞出点什么水花,搞出点什么真事业,来来回回还是个花瓶换地方。”
钟情意外地有问必答:“没有觉得你搞笑。”顿了顿,“只觉得你扶摇直上。”
“我上不去!”董花辞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硬邦邦地把烂心情甩给这个本来应该早就不应该承担这份责任的苦主,切了家乡话,“上不去!我这个出身,注定上不去。”
钟情适时地不接话了。
董花辞继续碎碎念:“钟情,我今天倒要一下子问问你,你看那些人,对,就是那群你的【消音】粉丝,骂我,是不是很爽啊?是不是很替你出气啊!是不是看到我出丑就觉得很爽啊,啊,是不是?”
但别说,其实那头听起来,董花辞骂人,也很没气势,很软,很像在撒娇。
钟情依旧不说话,面对董花辞这一通莫名其妙的铺天盖地情绪突变,也没挂断。她坐在回自家的车上,带着蓝牙耳机,甚至还心情难得有些好,自上次演出被贴脸,如果那是一个低谷,那么今天和董花辞的一切,无疑又让她的心情冲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你怎么不说话啊!钟情,你装什么呀~你看我对不起你,包括现在,是不是很开心。你说呀,你别不说呀。”董花辞哭到最后,哭不动了,突然理智回来了一半。犯错者惯性先甩锅,她也没给钟情一个原因,但先给钟情几个质疑,显得她这通行为,相对没有那么害人不浅。
说真的,此刻,董花辞恨不得直接把手机丢水里。前一秒说话的人好像和这一秒说话的人是两个人格,如果时光回溯,她一定不会按那个语音通话确认的按钮。
通话依旧在继续。
还是那个嗓音,唱情歌迷倒万千粉丝的嗓音,现在,却在心平气和地哄着……哄着算是对家的前任。
“我只是觉得,只要这样听你说出来的话,你就会好很多。”钟情的声音平稳,她没有给出任何回复、点评,只给了董花辞一个问题,“所以,你现在好点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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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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