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夜的手顿在半空，神镜的镜面映出凌溪沐眼底决绝的光，他喉间发紧：“你要做什么？”
“照做。”
凌溪沐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指尖已触到王唐后颈最滚烫的锁妖符。
随着她的按捺，王唐的妖丹忽然发出微弱的金光，顺着锁链往对面蔓延，蜘蛛精身上的黑气竟罕见地退缩了半寸，像是被这金光烫到。
重夜咬牙按住挣扎的王唐，将穹苍神镜塞进她手里。
青铜镜面微凉，照出石柱上交错的锁链，也照出柱底裂缝中那团愈发清晰的血色光影，那光影扭曲不定，时而化作狰狞的兽爪，时而凝出破碎的人脸，正是玄策口中的血煞，但不是血煞本体，只是幻影。
一个小小幻影就能让玄策与姜焱忌惮，若是本体，那得有多强。
“你想用神镜照破血煞？”姜焱的声音带着嘲弄，“这镜子最多能照出过去，对付血煞不过是螳臂当车。”
凌溪沐没理他，只是将本源之力注入神镜。
镜面泛起温润的白光，照在王唐脖颈的焦痕上，那些锁妖符文竟像活过来般，顺着镜面游走，在边缘组成半道残缺的阵图。
她忽然转头看向玄策：“尊者可知，这阵法为何要用两只妖物做阵眼？”
玄策握着神剑的手猛地收紧：“你……”
“因为血煞只喜欢活物。”凌溪沐打断他，神镜的白光忽然转向对面的蜘蛛精。
“但寻常灵力镇不住它，必须用‘活祭’。王唐和珠珠不是被囚禁，是在用妖丹养着这道血煞，一旦它们的妖力耗尽，它就会冲破封印。”
王唐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滚圆：“你早就知道？”
“刚刚才知道，毕竟穹苍神镜能看到过去。”
凌溪沐的指尖抚过神镜边缘的阵图，那里的符文忽然亮起，与蜘蛛精断裂的锁链残痕产生共鸣。
“你脖颈的焦痕，珠珠甲壳上的印记，都是大祭司留下的‘缚灵咒’，你们不是守着血煞，是……”
她的话被蜘蛛精的嘶吼打断。
神镜的白光刺得它疯狂挣扎，第三条锁链“啪”地绷断，黑气中忽然伸出数根粘稠的蛛丝，朝着凌溪沐的方向射来。
重夜挥刀斩断蛛丝的瞬间，凌溪沐忽然推开他，竟朝着蛛丝来的方向迈了半步。
“凌姑娘，你疯了！”重夜目眦欲裂。
“血煞，顾名思义最喜欢活物之血。”凌溪沐的声音异常平静，她解开袖口，露出手臂上的九尾印记，香甜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涌开。
“姜公子不是想知道死而复生的秘密？我偏不让你如愿，但这血煞幻影……总得有人收。”
姜焱的脸色终于变了，阴影再也遮不住他眼底的惊怒：“你想让它吞了你？！”
“不然呢？”凌溪沐笑了笑，神镜被她反手按在王唐头顶，镜面的阵图与锁妖符完全重合。
“血煞靠吸食灵气为生，我毕竟是九尾天狐血脉孕养出的最纯血脉，正好能做它的‘容器’。”
“那你会死！”
玄策的神剑指向她，语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会被血煞啃噬得连魂魄都剩不下！”
“总比让它冲出去好。”凌溪沐的目光扫过昏迷的锦瑶，又落在王唐惊恐的脸上，“大祭司让我活，现在不过是还回去罢了。重夜，看好王唐，别让它乱动坏了阵法。”
话音未落，蜘蛛精忽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
它像是被凌溪沐的气息彻底激怒，剩下的五条锁链同时崩断，庞大的身躯如同黑色的闪电，朝着凌溪沐猛扑过来。
八只节肢在地面上划出深深的沟壑，黑气中翻涌的人脸发出兴奋的尖叫。
“就是现在！”凌溪沐忽然撤去所有灵力屏障，属于九尾大妖的气息毫无保留地散开。
蜘蛛精眼冒红光，来自大妖的精纯血脉引发了魔化嗜血的本能。
它猛地张开巨大的口器，露出两排森白的獠牙，蛛丝如墨色的潮水涌来，瞬间将凌溪沐缠成了茧。
粘稠的丝线带着蚀骨的寒意，却在触到她手臂上的九尾印记时微微震颤，像是被烫到般蜷缩了半分。
“凌姑娘！”
重夜挥刀欲砍，却见王唐挣扎起来。
此刻的老鼠精双目赤红，已经不受控制，竟也想朝着蛛茧扑来，尖利的牙齿闪着寒光！
不愧是香饽饽，群妖都想吃的唐僧肉。
“你也想分一杯羹？”
凌溪沐被困在蛛茧中，声音却带着冷笑。
她能感觉到王唐的妖气混杂着贪婪，与蜘蛛精的魔气在半空交织，竟形成了诡异的共鸣。
就在王唐的爪牙即将触到蛛茧的刹那，凌溪沐身后突然窜起一团黑雾。
那黑雾比蜘蛛精身上的魔气更浓郁，更阴冷，像是从深渊里翻涌而出，瞬间将王唐与珠珠笼罩。
老鼠精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在黑雾中快速干瘪，转眼就变回了巴掌大的原形，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变故只在瞬息之间。
玄策的神剑刚举到半空，就见那团黑雾猛地转向蜘蛛精，与此同时，凌溪沐腕间的碧绿玉镯忽然自行脱落，在空中化作一道流光，“咔”地套住了蜘蛛精最粗的那条节肢。
玉镯上刻着的符文骤然亮起，淡绿色的光芒如同藤蔓般蔓延，顺着蜘蛛精的身体缠绕而上。
那些翻涌的黑气碰到绿光，竟像冰雪遇火般消融，蜘蛛精发出痛苦的嘶鸣，庞大的身躯被硬生生定在原地，八只节肢徒劳地挣扎，却连半寸都挪不动。
重夜的刀也僵在半空，玄策握紧了神剑，连阴影里的姜焱都探出身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谁也没想到，关键时刻救场的不是法器，不是术法，而是一团来历不明的黑雾，和一只看似普通的玉镯。
蛛茧中的凌溪沐动了。
她微微偏头，看着手臂上的印记光芒，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下一秒，她周身忽然爆发出淡淡的白光，那些坚韧的蛛丝如同被无形的刀刃切割，瞬间寸寸断裂，散落一地。
“不可能！”
姜焱失声低呼，蜘蛛精的蛛丝掺了魔化的毒腺液，寻常修士触之即溃，她竟能如此轻易挣脱？
凌溪沐站直身体，拍了拍衣襟上的碎屑，随手从腰间抽出长剑，剑身泛着冷冽的银光，直指被玉镯束缚的蜘蛛精，她舔了舔唇角，眼底的笑意带着锋芒：“很惊讶？”
蜘蛛精疯狂地扭动，黑洞洞的眼窟窿里燃烧着不甘的火焰，却被玉镯的绿光死死压制，连一丝黑气都溢不出来。
“但凡你们光明正大地与我对战。”
凌溪沐的剑尖微微抬起，直指蜘蛛精的口器，“凭你们两个的百年，千年修为，我一个小小凡人未必能赢，可你们偏要动歪心思……”
她忽然加重了语气，声音清亮如钟：“偏要打我的主意，想吞了我？别忘了，我虽为凡人，但我还有一个命格，那就是神魔妖鬼不侵！”
长剑的寒光映在她眼底，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从古至今，妄图夺我身体者，下场只有一个。”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瘫在地上的王唐，又落回蜘蛛精痛苦挣扎的身影上，一字一句道：“被我体内的力量反吞噬，连魂魄都剩不下！那鳄鱼妖便是例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玉镯的绿光忽然暴涨，蜘蛛精发出一声绝望的嘶鸣，庞大的身躯竟在绿光中快速缩小，那些魔化的甲壳寸寸剥落，露出底下晶莹剔透的原色。
而它体内的黑气，正被绿光逼出体外，一接触到空气，就被凌溪沐身上散出的本源气息彻底湮灭，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重夜收刀入鞘，喉间发紧。
他终于明白，凌溪沐说要以身做饵，从来不是赴死，而是算准了对方不敢真的吞噬她。
玄策看着老鼠精渐渐恢复神智的模样，忽然叹了口气，收起了神剑。
只有姜焱站在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漆黑的碎石，眼底的惊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探究。
这命格，这力量……那九尾狐到底养出了个什么样的存在？
凌溪沐没理会众人的神色，只是弯腰假装捡起了落地的玉镯再次戴上，殊不知她暗中已经将地底封印的血煞残影吞噬了。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姜焱身上，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冰冷：“姜公子还有什么想问的？或者说……想试的？”
黑雾不知何时已散去，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阴冷气息，像是在无声地警告着什么，同时安阳市上空结界也没了。
凌溪沐的剑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溅起细小的石屑。
她看着对面影像里的姜焱，眉梢挑得老高，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姜公子调查了这么久，连我这‘神魔妖鬼不侵’的命格都没查清？”
姜焱的指尖猛地攥紧了那块漆黑的碎石，指节泛白，他沉默片刻，俊朗的面庞扬起笑意，他低笑一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映出眼底复杂的光：“倒是查到些零碎的传闻，说鲲鹏神君与九尾狐的血脉交融，本该诞下神裔，怎料最后竟是个连灵力都引不出的凡人，当时多少人暗笑神界血脉已衰，连天地灵秀都留不住……”
他忽然顿住，目光扫过凌溪沐手臂上流转的九尾印记，语气添了几分探究：“只是没想到，所谓‘凡胎’竟是最大的障眼法，只为遮掩这神魔妖鬼不侵的命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凌溪沐腕间已回到原位的玉镯，又落回她手臂上的九尾印记：“没想到这命格竟霸道到能反吞噬。”
“不然呢？”
凌溪沐收回长剑，剑鞘碰撞的脆响在阵法里格外清晰，“你以为我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能在神界的追杀下活下来，全靠运气？”
她向前迈了两步，霸道气息带着淡淡的压迫感，逼得姜焱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我被拿走神格成了凡人，但换来了神魔妖鬼不侵的庇护，这庇护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旦有人想强行夺舍、吞噬我的血肉灵力，就会自动触发，把对方的神魂灵力反哺给我，说白了，我就是个活生生的‘反噬容器’。”
王唐在一旁听得瑟瑟发抖，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后怕。
它终于明白刚才为何会被那团黑雾压制，恐怕是自己动了吞噬的念头，触发了凌溪沐身上的咒语。
玄策忽然开口：“这命格虽能自保，却也凶险。若遇到修为远超你的存在，强行破咒……”
“那就同归于尽。”凌溪沐打断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娘早就算到了，她要的不是我长命百岁，是自保最后的屏障，无论是谁想打我的主意，都得先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这命格的反噬。”
她转头看向姜焱，眼神骤然变冷：“魔尊大人，你费尽心机想知道我死而复生的秘密，可你千算万算，漏了最关键的一点……”
“什么？”姜焱的声音有些发紧。
“我从来就不是死而复生。”
凌溪沐笑了，抬手抚过手臂上的九尾印记，那里的光芒忽明忽灭，“它跟着我的灵魂一起成长，我越强，它的反噬之力就越恐怖。你现在站在这里，是想试试吗？”
姜焱的指尖在袖中蜷起，碎石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望着那枚随她呼吸明暗的印记，忽然明白所谓“死而复生”不过是布下的迷阵。
哪有什么起死回生，分明是从一开始，这凌溪沐就带着神界与妖界两位大佬的力量，在凡胎里韬光养晦。
“看来是我查错了。”姜焱缓缓后退半步，阴影重新爬上脸颊，“只是这星辰藏得太久，难免让人忘了它会灼手。”
玄阴针组成的困阵正在溃散，姜焱指尖的血洞渗出新的血珠，滴在碎石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他盯着凌溪沐手臂上流转的九尾光纹，又瞥了眼蛛丝残骸上残留的气息。
那气息里裹着的反噬之力，竟与他袖中碎石上的气息隐隐相斥。
姜焱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看着凌溪沐眼底毫不掩饰的挑衅，又想起刚才蜘蛛精被反噬的惨状，忽然将那块漆黑的碎石收进袖中：“我对送死没兴趣。”
“最好如此。”
凌溪沐转身走向重夜，路过石柱时，特意看了眼已经断气的蜘蛛精，并从它体内挑出绿色的晶石。
重夜快步跟上她，低声道：“那团黑雾……”
“别问。”凌溪沐的声音压得很低，“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她没回头，却能感觉到姜焱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背后，像带着钩子。
但她不在乎，从她以凌溪沐的身份行走世间的那一刻起，悬在所有觊觎者头顶的剑。
谁敢伸手，就斩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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