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踩上曾生活过的世界的土地,凌菲仍觉得脚下发虚,像踩在棉花上似的。
眼前的一切都飘着层不真切的雾,让她恍惚还陷在梦里。
她挨着溪沐站在街边,目光黏在过往行人身上挪不开。
那些印着奇怪图案的T恤、随风晃荡的牛仔裤,是她刻在骨子里的熟悉,可隔着十八年的光阴再看,又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陌生。
明明她和溪沐站在人潮最挤的路口,一个是刚从封印里醒来、自带清冷仙气的神女,一个是魂魄离体、眼神里满是新奇的姑娘,这般惹眼的组合,竟没半个人回头望一眼,仿佛她们是两道投在地上的影子,轻飘飘的,谁也瞧不见。
直到视线撞进远处的高楼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天光,尖顶刺破云层,凌菲才猛地吸了口气,心口那股憋了许久的热意终于涌上来:
她是真的回到现代了……
凌菲转头望向溪沐,眼亮得像落了星子。
这位神女大人可是随手挥了挥袖子,就把空间拧得像团棉线,眨眼间就带她跨回了这个世界。
这般能耐,可不就得好好抱着大腿?
果然是她唤醒的大人,就是厉害!
溪沐眼角余光瞥见她那副“捡到宝”的模样,无奈地扯了扯唇角。
这小丫头脑子里装的,怕不是些缠缠绕绕的棉絮,净是些不着边际的念头。
她也不好给对方解释,眼下还有正事要办。
溪沐闭眼间,神识已化作一道轻烟直冲云霄。
待神识立在云端,溪沐低头俯瞰。
脚下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像被孩童码放的积木,密密麻麻的人群在街道上挪动,慢得像爬动的蝼蚁。
在她眼里,这世间万物的动作都慢了下来,车水马龙成了模糊的虚影,连风拂过树叶的动静都能拆成一帧一帧,可望了许久,那股她想找的、属于自己过往的气息,半点也没捕捉到。
沉思片刻,溪沐咬了咬唇。
自己剩下的本源神力本就不多,可若不试试,怎知探不到天机?
她心念刚动,头顶的晴空猛地暗了,黑色的乌云像被人泼了墨,带着股凶巴巴的势头,朝着她神识所在的方位涌来,眨眼间就把整座城市裹了个严实。
紧接着,雷声滚得震天响,银蛇似的闪电在云里窜,豆大的雨珠砸下来,转眼就成了瓢泼大雨。
暴雨浇得人间慌了神。
方才还喧闹的街道瞬间乱了,行人抱着头往屋檐下钻,小贩手忙脚乱地收摊子,车轮碾过积水,溅起半人高的水花,把那点繁华气冲得七零八落。
就在这时,一道紫黑色的劫雷从乌云里钻出来,带着天道的警告,直劈溪沐的神识!
溪沐身经百战,怎会不认得这股力量?
这是此方世界的天道在发脾气,嫌她窥了不该窥的东西。
她忙收了神识往回撤,可偏生此刻力量只剩三成不到,手脚像被捆了棉绳,慢了半拍。
劫雷擦着神识扫过,一股钝痛猛地撞进喉咙,她忍不住闷哼一声,一口腥甜涌了上来。
咽下那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溪沐指尖泛出淡绿的灵光,一点点压□□内乱窜的残余力量。
还是太弱了……这点力量,连破开这世界的禁制都不够,想找自己的过去,看来得耐着性子,从长计议。
“轰隆——”
雷声又炸响,凌菲本想提醒溪沐躲躲,转头却见她唇角沾着点红,那抹血色衬得她白皙的唇瓣愈发妖艳,惊得凌菲连忙摸向怀里。
她摸出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棉巾,递过去想帮对方擦,手刚伸到一半,溪沐却微微偏了头,躲开了。
凌菲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捏着棉巾的角,尴尬得想缩回去。
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许是大人爱干净,不喜欢旁人碰?
于是凌菲把棉巾往溪沐手里一塞,小声道:“大人,您自己擦擦吧。”
“我没事,不用担心。”
溪沐这次没推拒,接了棉巾轻轻擦去唇角的血渍。
擦完,她手指一弹,棉巾竟“腾”地燃了起来,火苗舔着布料,转眼就烧成了灰。
那些灰烬被雨水一冲,混在地上的泥水里,眨眼就没了踪影。
雨还下得猛,溪沐皱了皱眉。
她明明及时收了手,这天道的压制却没松半分,劫雷还藏在云里,像头饿狼似的绕着城转,分明是在找她的踪迹。
旁边的凌菲抖得像片秋风里的叶子,雷声滚一下,她的肩膀就颤一下。
她偷偷瞄了眼溪沐。
神女大人背挺得笔直,眉头虽皱着,眼神却稳得很,仿佛头顶的雷只是蚊蝇嗡嗡叫,习以为常了。
凌菲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大人不怕,可她怕啊!
谁不知道下雨天不能躲树下?
她现在只是个魂体,真被雷劈中,怕不是要散成烟?
溪沐哪会听不见她心底的嘀咕,这才想起凌菲如今只是个凡人魂魄,哪禁得住九霄劫雷的劈打。
她反手掐了个诀,一道淡金色的光罩落在凌菲身上,像个暖烘烘的茧。
凌菲摸了摸身上的金光,眼睛亮了,神女大人出手,定是好东西!
溪沐没理会她那点小雀跃,率先迈步:“走吧!”
“大人,我们去哪?”凌菲连忙跟上,步子迈得小,生怕跟丢了。
“找你的身体。”溪沐言简意赅。
“啊!”
凌菲猛地停了脚,眼里瞬间涌了光。
“那是不是能见到我爸妈了?大人,他们有没有变老?会不会认不出我了?”
她连珠炮似的问,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欢喜。
她离开这个世界的父母太久了,久到梦里都在想他们的模样。
可话刚说完,凌菲又蔫了下去,垂着眸子小声道:“我问的都是废话……我都重活了十八年,他们怎会没变化。”
“凌菲,不必妄自菲薄。”
溪沐叹了口气,还是开了口,“你的父母很爱你,若不爱,你魂魄怎会不稳?”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这世界,才过去一年。”
“一年?”
凌菲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又回来了,亮得惊人。
“那太好了!”
她伸手扯了扯溪沐的水袖,指尖轻轻拽着,满眼期待,“大人,我们快去找身体吧,我好想见爸妈。”
溪沐看着她拽着自己袖子的手,又望了望她亮晶晶的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凌菲等了半天没下文,还以为自己没大没小惹大人不快了,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小声道歉:“对不起啊大人,我太激动了,不该没礼貌的。”
“无妨,走吧。”
溪沐没多言,抬手快速结印。
两人身边渐渐起了白雾,身后的街景像被风吹散的画,飞速往后退。
直到一座古色古香的四合院撞进眼里,雾气才慢悠悠散了。
凌菲早对溪沐这般“大招”见怪不怪,只是抬头望了眼天。
雨停了,太阳晒得人暖烘烘的,倒衬得眼前的四合院有些冷清。
这地方她有点印象,是城里有名的老宅子,据说立了上千年,因年久失修成了危楼,早被圈起来保护,不许人进了。
“我们到了。”
溪沐望着朱红的大门,眯了眯眼。
凌菲懵了。
“大人,这不是我家啊。”
她记得家在山头上,院子里种着桃树,哪是这般灰扑扑的老宅子?
可她不敢质疑溪沐,只把疑惑咽回了肚子。
“不是去你家,是找你的身体。”
溪沐说着,目光扫过四合院,眉头微蹙。
这宅子里妖气冲天,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竟让她心底起了股莫名的躁动,想把这些妖气全吞进肚子里。
她顿了顿,才道:“凌菲,你的身体和你母亲都在里面,只是……”
只是这院子里的古怪,不止妖气。
凌菲哪顾得上听她“只是”什么,一听见母亲也在,心早飞进院子里了,红着眼眶道:“我好想妈妈!”
“也罢。”
溪沐见状,指尖对着朱门轻轻一弹。
暗红色的大门“咯吱——咯吱——”地开了,那声响在安静的巷子里飘着,添了几分阴森。
溪沐率先迈进去,凌菲连忙跟上,刚跨进门槛,身后的门就“砰”地合上了,吓得凌菲打了个哆嗦。
门后,一个穿黑色唐装的男人正傻站着。
他长得尖嘴猴腮,下巴上留着撮山羊胡,此刻眼睛瞪得溜圆,望着自动开关的大门,哆嗦了半天,才扯着京腔喊:
“啊!闹鬼了!”
“吵什么吵!大白天哪来的鬼?”
不远处的草地上,一个人面蛛身的女妖正抱着条血淋淋的手臂啃,被他一喊,顿时停了嘴。
娇媚的脸瞬间变得狰狞,像从地狱爬出来的罗刹,她用八只黑亮的蛛爪指着男人,厉声道:“王唐!你个百年金鼻白毛老鼠精,居然怕鬼?说出去丢不丢我们妖族的脸!”
“珠珠姐,你不知道啊!”
王唐撇着嘴,委屈道,
“我才刚满百年道行,冥界那些老鬼,少的都上千岁,多的上万岁,我怕不是应该的?哪像你,千年黑寡妇,道行深着呢!”
“哼,鬼有什么好怕的?”
珠珠冷嗤一声,低头又啃起手臂,含糊道,“有咱们妖王在,冥界那帮玩意儿算什么!别打扰老娘吃饭,好不容易抓的新鲜人肉,香着呢!”
“是是是!珠珠姐您慢吃!”王唐赔着笑。
“等会儿还有‘外卖’来,小的这就去放哨!”
说罢他连忙溜回门后的保安室,扒着监控屏幕瞧。
凌菲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个鸡蛋。
说好的建国后不许成精呢?
这蜘蛛精不仅成了精,还在吃人!
这宅子怕不是妖怪老巢?
她一个小魂体闯进来,岂不是羊入虎口?
想到这儿,凌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溪沐听见她心底的惊惶,唇角微扬,轻笑道:“如你所见,确实是吃人的妖怪。”
“神女大人,那我……我该不会也是妖精吧?”凌菲声音都抖了。
溪沐没答,只抬手指向院子深处那扇关得死紧的房门:“凌菲,你要的答案,在里面。”
“那我们快进去!”
凌菲急了,也顾不上怕,拔腿就往房门冲,手刚要碰到门板,后领突然一紧,被溪沐扯住了。
“等等!”
凌菲回头,见溪沐眉头皱得紧紧的,心猛地一沉,声音发颤:“大人,难道……我母亲也在吃人?”
“那倒没有。”
溪沐语气平静,抓着她后领的手却没松,目光警惕地扫着四周。
她的直觉向来准,这院子里藏着股力量,正拦着凌菲和她往里走。
忽然,一道杂乱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断断续续的:“不要……进去……她……魂飞魄散……快……离开……这里……”
溪沐四处张望,院里空荡荡的,除了那两个守门的妖怪,再没旁人,也没半点气息靠近。
可那声音像块牛皮糖,她不离开,它就不停,执拗得很。
“既然不是,那快进去吧大人,我怕妈妈等急了。”凌菲松了口气,又催道。
溪沐还是没动,眯眼望了会儿四周,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没到眼底,望向凌菲的目光带了点怜惜:“凌菲,这恐怕由不得你了。”
话音落,她抬手一挥,白雾又涌了上来。
等雾气散去,两人已站在一片灰蒙蒙的虚空里,这是溪沐的虚空境,安静得连风都没有。
果然,一离开四合院,耳边那聒噪的声音就没了。
溪沐心底冷哼,看来真有东西在搞鬼,她倒要瞧瞧,对方想干什么。
她刚撤了虚空境的结界,一道虚拟光影立刻飘了进来,在两人面前铺开,是四合院里没瞧见的景象。
画面里,一个蒙着眼的女人正靠在金丝棺木上,捂着胸口呕血。
女子虽蒙住了眼睛,可她露在外的下颌线、挺翘的鼻梁,都透着惊心动魄的美,那正是胡乐乐!
而她身后的那口金丝棺椁里,躺着个娇俏的姑娘,眉眼、鼻梁,竟和溪沐一模一样,那正是凌菲前世的身体。
胡乐乐身前,站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老妇人手里攥着黄符和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淡金色的灵光从符上涌出来,护着胡乐乐和金丝棺。
她的左腿空荡荡的,裤管被血浸透,伤口处还在往外渗血,腥甜的气息飘在空气里,引着一群青面獠牙的妖怪往前扑。
老妇人虽站得笔直,可身子抖得厉害,显然快撑不住了。
正屋的高台上,坐着个穿得暴露的女妖,长相平平,眼神却贪得发亮,她望着底下的一人一妖,扬声道:“胡大人,只要交出你女儿的身体,我就放了你们师徒俩!”
“师父,不可!”老妇人咳着血喊,“老身活了百岁,够本了!别听她的,千万别交出去!”
凌菲望着画面里的老妇人,眼泪“唰”地掉了下来,哽咽道:“神女大人,您帮帮她们……”
“凌菲,这是你的宿命。”溪沐打断她,声音冷静得像冰,只见她抬手一挥,光影又变换了幅画面。
这次是她们离开那小世界后的景象。
白雾散了,被藤蔓捆着的凌菲露了出来,旁边的人连忙挥刀砍断藤蔓。
面无血色的小姑娘软软倒下,落进一个温柔淡雅的女人怀里。
那女人抱着她哭,泪珠砸在她脸上,一声声喊:“菲儿,你回来啊,娘等你……”
凌菲望着两幅画面,心像被揉碎了。
一边是前世的母亲胡乐乐,一边是今生的妈妈,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头她都放不下……
溪沐慵懒地靠在虚空境里唯一的巨木上,望着她泛红的眼眶,漫不经心道:“这是你的两世轮回。你只能选一个身体活下去,没被选的那个,会立刻死。”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凌菲身上,清晰道:“凌菲,你只能二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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