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遥远的人。
如同明月高悬于天际，如同寂静夜晚的水面浮现的月影。
当月光极盛时，本该位于明月周围的繁星，就不会为人所见了。
因其光芒夺目，无需旁人相衬，所有人都会自然地将目光汇聚于他身上。
这位仙君就是这样的存在。
魔修屠尽了一个城镇。
柳离亭手中提剑，显得冷光森森，较今夜的月更凛冽，无端让空气冷了三分。也是将剑拿在手里，柳离亭才显出几分剑修的样子。
他并未催动灵力，仅凭剑术便将那把剑使出神兵之姿。剑号称百兵之君，在他手中确有君临之意。
以一人之力压制众多魔修，剑招之间仍旧毫无破绽可寻，当真是天生剑骨，名不虚传。剑法灵动迅猛，攻防转换自如；剑招变幻莫测，不泄露一丝杀气，不带破空之声。
极静，极速，招招致命。
他替幸存的凡人孩童挡下一击——纪青安只觉得一阵微冷的清风掠过身侧，再抬眼时，那位仙君已经淡然收剑入鞘。
一连斩杀数人，煞气、血腥气却沾染不上他身，正如这腥血淌了一地，依旧侵染不上月华清辉半分。
他看着一地惨状，又蹲下身去哄怔愣站在原地的孩子。
夜间冷风仿若为他的话语停了一息，斩杀了那些作恶的魔修之后，他的眉眼仍是柔和颜色。
柳离亭见到纪青安的脸上淌下一道极细的泪痕，依稀闪烁着月亮的冷光，就以为他是因魔修家破人亡而感到悲伤。
但悲伤对于纪青安来说也是一个遥远的词汇，他未曾像柳离亭以为的那样——像个普通孩子，或普通修士。
单灵根的修士总是异于常人。
纪青安在那一瞬间被锐利的月光迷了双眼，因此想要做月亮身边的星辰。
这道泪是为柳离亭而流的。
————
苍和剑没有剑灵。
人说万物有灵，而“灵”被视为大道的一部分。
灵植、灵材具有强大的能量，这就是灵的体现。
真正的上古神剑历经万物衰竭变迁，器物的躯壳之中逐渐诞生灵智，天生就掌握剑道的一部分。
这样的神剑可遇不可求。
对于练气、筑基这样的低阶剑修，若拥有生有剑灵的神剑，实力能够上升数个层次。
对于金丹、元婴这样的中阶剑修，亦能产生如虎添翼的效果，能够被自己的剑领着进行剑道修行。
拥有剑灵的神剑天然就是最好的剑道指导者。但神兵落到中低层修士手里，也不过只能起到提升实力、促进修行的作用。
可在高阶修士手中，剑灵这样纯粹而被提炼过的大道碎片，真正能够让他们摸到进阶飞升的门槛。
柳离亭进阶神速，传说不断，堪称上古大能再世。世人皆以为他的苍和剑拥有剑灵，柳离亭没反驳，也没有承认，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无关紧要。
天下生有剑灵的剑无比稀少，神器出世择主全凭机缘。
如此一来，机缘不会主动上门，那自然有人强求“机缘”。
以人魂迫使剑中生灵的秘法，柳离亭以前有所耳闻，却没想到这样的魔修秘法会被纪青安找到并施展。
——甚至对方还寻到了在世间埋藏已久的天地熔炉。
柳离亭心想，或许就像对方说的，自己从没在意过对方，因此今日一见，才发现他这弟子的能力真是超乎他的想象。
纪青安会是很好的材料，他亦是天生剑灵根，已经化神修为，作为哺育剑灵的食材正好。
苍和剑在熔炉中心等待人魂献祭，柳离亭只提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凡间所铸，没有任何阵法加持。
在他手中依然具有神兵之威。
灵气在剑尖流转，他挥出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剑气凌厉却无声无形，而后身形依着剑气突破阻碍。
无需寻找屏障的薄弱点，无需解阵之法，只是一道剑气，纪青安布置的层层屏障立刻碎裂成无数光点，在熔炉的辉光面前却不值一提。
他信任着自己的剑术，也不相信纪青安布置的屏障能阻拦住自己。
纪青安布置了数百道屏障，只为了拖延片刻，完成人魂祭剑。
但那些障碍没能对他的师尊造成任何停滞，柳离亭的身影在同时破开那些碎片光点而出，衣诀翻飞，他风轻云淡地出剑，单手拽住纪青安的衣领、将其甩到一边地上时，那把剑早就回到了剑鞘里。
其速度之快让早就做好死亡准备的纪青安愣神。
他重重摔在地上，疼痛比对现状的认知来得更晚，柳离亭在把他扯离熔炉边的时候没有留情。
既然对方都直说自己不在意对方了，柳离亭也没摆出那副温和的样子。
目光平静而冰冷地下移，他俯身靠近，手指勾上纪青安的长命锁。
那长命锁的红绳太长，纪青安戴了两圈，柳离亭一扯外面那条长的，里面的短圈自然收紧。
红绳在柳离亭的指尖和纪青安的脖颈上勒出痕迹。
纪青安没有挣扎，他感到呼吸困难，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师尊毫不避讳的冷漠，还是勒紧的红绳。
柳离亭拽着那个长命锁，把纪青安拽得更近一步。
或许是为了回应对方的吐露心声的话语，他说，“青安，就算你为我死了，你也没办法成为对我来说特别的存在。”
“我没法理解‘特别’意味着什么。”
纪青安听着他的话，轻轻摇了摇头，却一时没有开口。他只看着柳离亭，他的师尊此时不像往常一样带着笑，侧脸映照着熔炉中赤金的流光，更多的部分被困在阴影之中。
纪青安想，如果说平常的师尊像神，这个时候更接近人。
像是摘下了面具，显露出本来的颜色。
窒息感强烈，纪青安的声音因为喉管被红线压迫，显得有些低哑，却带着孩子得到糖果后的喜悦。
他像是正在做着什么美梦，唇间无法抑制地扬起柔和的弧度。颈部的窒息感让头脑发晕，生命被人牵在手中，话音如云朵那样轻柔：
“会成为的。因为您太过温柔了，就算没法理解，却会在您的心里增加一点重量。而……那一点砂砾的重量就是我所追求的‘特别’了。”
“……我温柔吗？”柳离亭觉得这句话很可笑，他嘲弄地轻笑出声，眼里全无笑意，“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就算我现在准备勒死你？”
红绳更深地勒进两人的皮肤。
“是的……”纪青安说，“因为我知道您下不去手。”
“如果您真的下定决心要杀我，觉得我的愿望荒诞不经、不可理喻……何必要让我活到现在、说出这些话，才用这样温情的手段杀死我呢？……您是个很温柔的人，第一次见到您时，我就知道了。”他的气息不畅，干预着发声，把这些话说得话音破碎，却还是笑着。
柳离亭一下松开手。
他感到困惑。
他能够轻易看穿灵力的流向，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暗示和本质，理解那些复杂而深奥的阵法逻辑。
但纪青安为什么会认为他温柔，为什么会想要成为他特别的人，为什么会想到人魂祭剑？
祭剑之后自己的思想、神魂都会被搅碎，只是纯粹成为新生剑灵的养料而已，那样纪青安能得到什么利益吗？得益的应该只有得到真正神兵的自己才对。
不行，无法理解。
柳离亭一时间有些哑然，想了很久，迟疑地问纪青安，“搞不好我修无情道更合适……？”
“……您现在才意识到吗？”纪青安怔然无言，反问道。
柳离亭烦得去捏纪青安的脸，“不许质疑我。哪有徒弟质疑师尊的道理？”
“是……”纪青安有些无奈，认真分析道，“世人皆知的无情道需要断情绝爱。除却男女情爱之外，还要摒弃所有情感**，达到太上忘情的状态。师尊还是有所不同吧。”
柳离亭不是不能吃苦，但有条件绝不会亏待自己，吃喝都只要最好的。
更完全没有到达“舍小家，只为大家”的程度。
柳离亭想了一圈他认识的人，最接近的鹤翎都只是不谙世事的稚子心态。
纪青安抬起自己的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当年弟子下山历练时重伤，您差人打了长命锁给我。”
柳离亭想起来还有这事，大为不解：“你对‘特别’的标准到底是什么？你觉得我对你不够好吗。”
纪青安认真道：“师尊，您对谁都好，那又怎么能算特别呢。”
“唯独今天，我才终于有了离师尊近了一步的感觉。以前的您都太遥远了……我想见的不是水中月，而是月亮背后的样子。”纪青安缓缓道，话末，他又露出一个笑，“我从未这么幸福过。”
他这徒弟也是认定什么就不会轻易改变的性格，柳离亭……柳离亭选择不理解但尊重。
他召回被固定在熔炉上方的苍和剑，对纪青安道，“这个秘境以后由我管。”
上古炼道神器这种东西拿来炼剑多浪费，他自有别的用处。
“下次别用这种事别浪费我时间，御剑飞行过来也很累的。”柳离亭抱怨道。
纪青安心中却柔软下来，因为他的师尊在此之前绝不会用这样亲近的语气对他说话。
他带着好心情笑着回道：“是，师尊。”
当年小故事环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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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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