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张机是玄机阁的天级玄机秘术,古怪刁钻,毒辣阴狠。其他玄机术都是借于外物,而九张机确是以己身为炉,把整个身体都作为神兵仙器的载体,剥皮为甲,剔骨作刃,化目为珠!其酷烈邪异可想而知。
沈珠玉自幼便显露惊世天资。八岁那年,宗门灵魂力量测试,那时她就已经将灵魂力量稳定在了玄阶初级。玄机阁上下纷纷为此惊叹,称赞阁主虎父无犬女。
沈珠玉确实是是被娇宠着长大的明珠,一路坦途,从未经风霜。连性格都是机灵讨巧,言笑晏晏,活脱脱是师兄师姐们心中最完美的“小师妹”模样。众人对她偏爱有加,连玄机阁最核心、等闲弟子不得擅入的藏经阁,她撒个娇也能跟着进去开开眼界。
正是在那浩如烟海的古老卷帙深处,她第一次窥见了那卷名为《九张机》的禁忌残篇。
在所有人眼中,沈珠玉温和乖巧,机灵可爱,为人豁达乐观,不钻牛角尖,是宗门上下第一知足常乐之人。连宗门长老都赞她“六根清净,乃如意人也”。所以当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鬼使神差地攥紧了那卷冰冷刺骨的《九张机》玉简时,连灵魂深处都惊起的那阵无声的颤栗从何而来。
如意人偏偏藏极端,佛陀亦有怒目之时。
脚步声混杂着贪婪的低语越来越近,两个穿着破烂皮甲、散发着浓重阴煞之气的鬼修骂骂咧咧地闯进了这个死胡同。他们手中提着简陋的骨刃,眼神像秃鹫般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妈的,明明闻到点活人气儿,怎么没了?”
“仔细找找!插翅牢逃出来的肥羊,抓到了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其中一个鬼修身材矮壮,脸上有道狰狞的裂口,他先是顿住脚步,紧接着狐疑地朝着沈珠玉藏身的墙角望了望。
沈珠玉的心跳在九张机的包裹下几乎停滞,但精神却绷紧到了极限。她能清晰地看到矮壮鬼修那双浑浊贪婪的眼睛在阴影中逡巡,距离她蜷缩的身体不足三尺!他粗糙的手甚至扒拉了一下她脚边的一块碎石。
矮壮鬼修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似乎觉得墙角那片阴影的浓度……似乎比别处深了那么一丝丝?极其细微,若非他常年在这幽冥灰暗中讨生活,对阴影极其敏感,根本无从察觉。他下意识地又往前凑近了一步,鼻翼翕动。
——就是现在!
九张机的隐匿并非万能,距离过近且对方有所警觉时,便有了破绽!
沈珠玉眼中厉色一闪!她等的就是对方靠近的这一刻!积蓄的最后一点力量在经脉中轰然爆发,无视了琵琶骨被穿透的剧痛和周身被封大穴的滞涩感,她藏在身下的右手猛地一甩!
没有武器!
但是九张机序言“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就告诉了她,人身,即是这天地间最精密、最狠绝的杀戮之器!
几缕早已被血污凝结、却依旧坚韧的乌黑长发,在她灵巧的手指缠绕拨弄下,如同绷紧的琴弦,瞬间被赋予了可怕的弹性和锋锐!这是玄机阁最基础的“牵丝引”,练到高深处,万物皆可为弦,发丝亦可杀人!
“咻!咻!”
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那几缕灌注了她残余灵力、绷直如钢针的发丝,如同最阴毒的袖箭,精准地射向矮壮鬼修的双眼和咽喉!
距离太近了!避无可避!
矮壮鬼修只觉眼前乌光一闪,根本来不及反应!
“呃啊——!” 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两根发丝深深刺入了他的双眼,剧痛和黑暗瞬间淹没了他。另一根发丝则险险擦过他本能抬臂格挡的手腕,深深扎进了他侧颈的魂体连接处!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轰然倒地,魂体剧烈抽搐,阴气四溢,瞬间失去了意识。
“老疤?!” 另一个鬼修听到惨叫猛地回头,只看到同伴倒地,却不见敌人踪影,惊骇莫名!他握紧骨刃,惊恐地四下张望。
沈珠玉一击得手,不敢有丝毫停留。九张机的隐匿效果在她发动攻击的瞬间便已解除!她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强烈的眩晕感,像一头负伤的雌豹般从阴影中暴起!目标直指那个惊魂未定的鬼修!
那鬼修只见墙角阴影处凭空冒出一个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却眼神如刀的女子,吓得魂飞魄散!他下意识地挥刀砍去,动作却因恐惧而变形迟缓。
沈珠玉动作更快!她侧身险险避开骨刃,沾满血污的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鬼修握刀的手腕,另一只手并指如刀,狠狠戳向他肋下魂体节点!同时膝盖猛顶对方下腹!
“呃!” 鬼修只觉得一股刁钻阴狠的劲力透体而入,瞬间搅乱了他魂体的运转,眼前一黑,步了他同伴的后尘,软倒在地。
沈珠玉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冷汗和血水混合着流下。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扑到两个昏迷的鬼修身边,动作麻利地开始搜刮。
几枚看不出功效的黑色药丸、一枚玄玉戒指——外面刻了禁制,要想打开应该得费点儿工夫、两根玉简——上面用玄阴之气刻了这两只鬼修的名字和身份,除了这些之外,再无其他了。
沈珠玉将这鬼修身上稍显干净的衣服撕扯下来,草草地将自己身上破破烂烂连成一片的皮肉裹了裹,也算是勉强止血。
做完这些之后,沈珠玉才勉强喘了一口气,只不过这口气还没喘匀,就听见了凌乱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是几道窃窃私语——
——“奇怪!奇怪!老疤不是往这边来了吗?怎么不见踪影了呢?”
“哎……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嘶!好香的味道!难不成那个插翅牢逃走的人类就在这附近?”
“快快快!分头寻找!”
于这些鬼修而言,沈珠玉如今跟一只新鲜出炉美味四溢的烤鸭没什么两样。更何况她浑身伤口,血肉外翻,气息外泄,更是香飘十里。她就是一道行走在饿鬼群中的、毫无防备的珍馐。
……要死在这里了吗?
这个念头冰冷地滑过脑海,却奇异地没有带来恐惧,反而激发出一种玉石俱焚的狠绝。喉间翻涌的血气被她强行咽下,带着铁锈的腥甜。她眼中最后一点属于“如意人”的温软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属于掠食者的凶光。破碎的经脉在九张机残篇的疯狂催动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强行榨取着最后一丝灵力——就算是死,她也要带着几个鬼修魂飞魄散!
沈珠玉往日顺风顺水,一朝下山历练,便落得个如此下场。多少个夜深人静之时,她背着父兄师长偷偷修炼九张机。九张机练起来太过血腥痛苦,将自己的皮肉一丝一缕地撕碎,再原模原样缝回去,痛得她每次都会昏死过去,血染得一床都是。
沈珠玉偶尔也会茫然,她生来便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受这份罪?
沦落到枉死城这短短的时间里,她也埋怨过自己,倘若当时答应万千山的要求,跟他结为道侣,是不是万千山就不会对她出手?她如今还是那个玄机阁的大小姐,此刻正在某个小地方行侠仗义,兴许还会掉下山洞,捡到某位大能留下来的功法也说不一定。
……但是。
……但是。
沈珠玉垂下眼眸,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擂鼓一般,震得她耳朵都有些发疼了,几乎盖过了巷口越来越近的、如同猎犬般兴奋的窃语。。
人最喜欢的,就是幻想自己没有走上的那条路鲜花着锦、平坦康庄。
那条路不是路,而是一个深渊,那是更彻底的毁灭,是伪装成温床的血蒺藜,是荆棘,是尖刀,是要先把她的骨头泡软,然后挫骨扬灰的无间地狱。
沈珠玉如今只恨自己为什么养尊处优,遇到难处就退缩,九张机连第一式都没有完成。在龙舟上无法应付万千山的偷袭,在幽冥界无法躲过鬼修的探查,活脱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沉闷到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巨响,毫无征兆地撼动了整个枉死城!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从城池背靠的、那片连绵起伏的黑色山脉深处猛然爆发!
沈珠玉骇然抬头,只见枉死城半山区域,风云突变!
原本亘古不变的、灰暗压抑的幽冥天穹,此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搅动!无边无际、精纯到令人心悸的玄阴之气,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朝着半山腰一处汇聚!速度之快,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巨大无比的黑色漩涡!那漩涡深邃如渊,缓缓旋转,中心处散发出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极寒!
更令人肝胆俱裂的是——漩涡上空,幽冥界那万古死寂的灰暗天幕,竟被硬生生撕裂!一道道粗大狰狞、色泽如墨的雷霆,如同扭曲的黑色巨蟒,在漩涡上方疯狂滋生、汇聚、咆哮!黑色的电光撕裂长空,发出沉闷而暴虐的嘶吼,将方圆数百里的幽冥灰暗映照得一片诡谲森然!
劫云?!黑色的雷劫?!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让所有冲向死胡同的鬼修,连同巷子里的沈珠玉,都陷入了瞬间的死寂和极致的震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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