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到明天,我将从你的身上跳过去,一个活人从死人身上跳过去。」
「饥饿袭击我,像一个强盗。在森林里和沼泽中,我的饥饿袭击我,而且是在深夜里。」
1.
十月的沼泽森林完全被白色覆盖,多云的午夜,这里连雪光都难以反射。
雪还在一直下。
黑暗吃掉了他,和他手中唯一存活的电池。温度太低,日向摇晃着手里的手电筒和早就熄灭的油灯,幻想着这些东西再亮一小会。
只需要十五分钟,他就能走到这该死的森林中心,把那堆恶心蠕虫几枪干掉。
手电筒的灯芯随着身体摇摆发出熔断的灼烧声,很显然,手上的东西亮不了十五分钟。靴子底上的泥又像粘鼠板的糊胶,抬腿走一步都要吸一大口混杂着瘴气和冰碴的风。
“怪不得那群燃烧精神力的家伙们在这种任务上栽跟头。”日向手电筒举高,向身后嗅来嗅去的金毛晃晃。
“快点跟上,小狮子——”
日向看着自家小狗还在原地打转,鼻尖左右颤动着。
“这可不是像平常一样拣点废铁和血清带回去,我们现在是真的在任务战场上……”
话尾音还没落到地上,它便盯着身旁的灌丛发出“呜呜”的怪声。见日向还凝在原地,小狮子前腿抬起,朝着日向狂吠。
自家的小狗很安静,没人比日向更清楚这一点,从把它捡回来的那天到现在,它永远不会在自己外出时有任何奇怪动作。
风从高不见顶的林叶中穿过,夹杂着雪碴发出骇人声响。日向向后缓慢地移着身体,脚下的雪被摩擦融化成泥。
他握紧身侧的枪,直到虎口感受到枪把的凸起,才将脚尖转向那片只剩黝黑的浅灌木。
手电筒微弱的光把紧贴在地皮上的昏暗幕布掀掉,露出深浅不一的脚印和暗红的血迹。
胸腔的起伏和耳垂上传来的心跳在脑后聚集成一团灼热。
尽可能压制呼吸声,日向祈祷着这些痕迹最好是一只鹿,或者是熊,哪怕是狼他也能有办法在十秒内解决掉,让它们彻底不能动弹。
罢了,最差的情况就是没见过的变异种。
盘算着弹药量,日向计算着每一发的精准度。
也是倒霉,好不容易抢到这种级别稍高一点的军方任务就遇到这种事情,他一点都不希望还没走到任务点就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拖下水,像塔里那些哨兵向导一样灰溜溜地逃掉。
“还是先为树丛里的这家伙哀悼吧。”日向叹了口气,把枪对准漆黑深处。
指根刚刚搭上扳机,小狮子突然扑过来,咬上主人的裤管边,把他往外死拽。
“别对我那么没信心,小狮子,我很强的。”
它依旧不松口。
“咳……”
四下都安静了,连同不止的风声,衣袖擦碰的摩挲声,搜救犬的呜咽声,都安静了。日向将手里的枪缓缓放下,又一次确认了自己呼吸的频率。
那么现在断断续续的微弱呼吸声来自,来自……
“别开这种玩笑了……”日向冻僵的侧脸颤动着。
日向从衣兜掏出匕首,割掉面前的横错生长的树枝,侧身钻进这片黑暗。
手电筒的光随着微微颤动的左手闪烁着,直到走向这片黑暗的尽头,那束微弱的光定格在巨大的桉树根下。白光跳动两下,日向将将看清那团朦胧人影。
标准化的高塔哨兵作战服和在黑夜中发光的反光塔标昭示着他的身份。
昏厥的哨兵安静地躺在树根下,黑色短发凌乱得看不出形状,像极从前家门口前燕子新搭起的泥窝。但他块头却很大,蜷缩在树根下如同插入雪地的坚硬石雕。哨兵衣物上没有沾染多少血迹,身体没有物理遇袭的伤口。
非常明显的——因为精神伤害“遇难”。
他的脸是什么样,军队编号呢,姓名呢。日向呼出的哈气打糊护目镜,为了看得更清楚些,他尝试着把灯光亮度调大。
还没看清一个字,灯芯便“啪”的一声跟着耗尽的电池们一起牺牲在这里。
这下两人都陷入了这片黑暗。
“早知道就带上新研究的那款了。”日向埋怨地对昏迷的哨兵说,“真不该对你这家伙好奇!”
把手电胡乱扔回包里,顾不上管手上这块熄灭的废铁,日向戴上手套伸手去试探这具身体的温度
最好不要是尸体,最好不要是尸体,最好不要是尸体……日向在心里默念。
可还没触到男人衣领,日向伸出的右手被骤然握紧。暗蓝色的眼眸在雾气中缓缓亮起,超于常人的力度几乎能隔着护腕碾碎腕骨。
还真不是,日向扯出一抹苦笑,眼下却看起来比遇见尸体情况更糟。
他尝试挣脱,却感觉一种原始般的巨大压迫直击脑后。所有四周的声响都凝固了,急转而下成风响彻山谷时的呼呼悲鸣。
日向呼吸一滞,自知来不及,顺着压迫抬头对上了那双眼。
如同在夜晚与怪物对视。
强大的精神力连带着周身的碎冰枯叶扑面而来,温热的血顺着日向脸颊流下,麻木后是皲裂般的刺痛。日向僵在原地,意识被高层次的压迫瞬间剥离。
小狮子本能地吼吠着,它控制着力度啃咬着自家主人的小腿,企图用疼痛把日向的意识拉回身边。
耳边是电流般的刺响,不属于沼泽林地的浑浊风声,夹杂着犬吠。日向浅浅感觉到些干冷,在梦与现实的边缘逼自己向后仰下坠。
他大口调节着自己的呼吸,直到枪把的冰凉传到指尖,才将枪重新对准那双汹涌的双眼。
距离枪响只剩一步之遥,但身前的人猝然放开日向的右手,像机器耗尽了最后一格电,彻底瘫倒在原地。
一切平静下来,属于自然的原音终于归还到日向耳中。刚刚忽起的一切是一场现实与梦交替的间隙,在清醒后又变得模糊不堪。
至此,日向也大概明白了眼前的情况。
这应该是精神力失控遇难,还留有本能战斗反应的哨兵,不过只会在燃尽的精神末梢尾部时不时炸起火花。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日向大步迈过去,站在距离男人仅有几厘米的地方。
在塔里那些人还在苦恼所谓精神来精神去的时候,日向早就尽可能地把影响精神和情绪的每一种装备扣在了那些弹药、消声器、把手和每颗螺丝里。
最不害怕的就是你们这群精神失控者了,日向心里碎碎念叨着,壮胆去戳身前人的脸。
而这家伙精神失控的原因显而易见,日向把目光移向他原本要进入的森林中心。那里有一群变异的单眼蠕虫,依靠着啃噬尸体和吸□□神力为生。
连精锐完备的哨向部队都在这场任务中一败涂地,更别提单兵作战,还是哨兵单兵作战。
这些虫子在森林边缘就已经开始吱哇乱叫地干扰精神,确实没什么战斗力,但是它们的存在像是一千只蚂蚁爬到了大脑皮层用那些小细爪子给你瘙痒。
“好歹带一个向导吧……”日向用力从地上拔起来这家伙,刚刚被紧攥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
他把这家伙架在肩上,预料之外的重量倏忽转移到日向的身上,压得他一个趔趄。
“走吧,看来我们遇到了一个大麻烦。”日向朝着缩在一旁的小狮子喊道。
2.
“吃东西的时候就不用那么警惕了吧。”
这家伙醒来时,日向恰好栽倒在森林的阳面山坡。刚刚停雪,一切都恢复了之前的静穆,几棵高大茂盛的桉树聚成环形,树叶上的积雪承接着微弱的月光。
荧光大概勾勒出哨兵的身形和着装,他尽可能地挺直后背,让自己不太落魄地靠在土坡下面
日向看着旁边刚刚转醒的人,不,应该是被拖着这家伙前行的路上摔醒的人,正认真地扒开他备用食粮的外衣。
他把黑面包干抽出来,前后翻转,鼻子凑近闻了两下,接着一改谨慎,一口吞进肚子里。
“喂!给我留一点啊!”日向伸手把面包尾巴从贪婪哨兵的手里解救出来。自知抢不过这个面前的人,趁他还没嚼完嘴里的,日向便偷偷把剩下的黑面包全塞进嘴里咽下。
不对,这本来就是我的食物,明明是他多吃了,怎么也变成我在偷吃。日向越想越不对劲,最后在脑子里原谅性地给他贴了一个“伤病”的标签。
让让他吧。
“我这里可没有干黄油酱。”日向看着那家伙一边吃饭时不时投射过来的眼神。
“也没有牛奶和热水,别看我包里这瓶,我背着的那瓶是救命用的!”
男人急促地咀嚼和吞咽发出咯吱声响,尽管认真地吃着手里的食物,那双深蓝色的眼睛还在直勾勾地盯着日向,要穿透他一般。
有点尴尬,日向抓起一把雪,扔到黑面包皮上。
“你要嫌弃干的话,这样也能吃,雪配黑面包是最好吃的。”
还在盯,他的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全要折射向日向四周。
喉咙一阵酸麻,日向站起来直接开口道:
“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哨兵先生。”
“我知道从森林里撤退的路线。”这是这个奇怪的哨兵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却很清晰
“我也知道,我不仅知道你们军队那条路线,还知道撤退的最短路线。”日向想也没想,开口接下了这句没前没后的鬼话。
又是几秒诡异的沉默……
“需要我告诉你吗,哨兵先生。”
哨兵把口中的黑面包囫囵咽下,扶着一旁的树干站起来,严肃地说:“我的意思是,这是我的任务,和闲散人员无关,你可以尽快离开了。”
他把“闲散”两个字咬得很重,特地挤到日向的耳朵里。
“你的任务?”日向抬眼,“只有你们哨兵才会把这些东西划分这么清楚。”
“本身清扫这些东西就是全人类的活。”
说完,小狮子也从日向后边跳出来,绕到哨兵面前冲他叫了两声。
“这是你的精神体?”
“什么精神体,这是我的家人。”日向把小狗抱在怀里,“从肉店老板那里救下来的,现在已经是一只优秀的搜救犬了。”
日向搔搔小狗的肚皮,扬着语调说:“对吧,小狮子!”
搜救犬汪汪两声,又绕着日向跑了两圈。
“那你的精神体呢?”日向反问。
“暂时睡过去了。”影山有些局促地回答。
“所以,你现在既控制不了精神力,也没有精神体,更没有武器。”日向说着,用手戳了一下眼前哨兵空荡荡的武器带。
上下打量一番,又肯定地说:“连保命匕首都不知道扔哪了。”
“你不会要靠四肢和那群蠕虫打交道吧?”
“和你无关。”哨兵把突然探到他面前的脑袋拍开,手掌像划过一大片绒毛,才意识到面前这个吵闹的奇怪家伙原来这么小一只。
“随你便,我还不想和你这家伙合作呢。”日向摆手,又提高语调说,“如果不是在树根底下撞见你,我现在已经结束战斗回家了。”
雪又开始不合时宜地飘起来,森林中心传出阵阵蠕虫在地底穿梭的窸窣声,在哨兵耳中被放大十几倍,化成狼群似的哀号。
在这里僵持着,却谁都没有转身,谁都没有先迈出一步。
大雪封山,不留神就会被沼泽淹没。两个人心里都清楚此时如果身边多一个人存活的概率有多大提升。
“那比赛怎么样?”日向打破了沉寂,从包里摸出一把崭新的枪,扔到哨兵面前,“武器用我的,最后结束战绩多算我三只。”
哨兵牢牢接住抛来的枪,枪把奇怪的纹路顷刻间契合掌心,凹凸不平的压感让闹钟声原本浑浊的精神领域清亮起来。
连精神体都在腹腔中缓缓苏醒,领域逐渐恢复平静,重新连接原本魂肉脱离的身体。
自己精心研究几个月的新枪被哨兵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审视,日向顿感不快。
“我知道很奇怪,没办法和你们塔里的精密枪支弹药比,但是……”
“不,没有,很好。”哨兵皱眉,枪几乎是和身体连成一体,“很……舒服?”
哨兵隐约看见眼前的人在黑暗中扯出一丝笑。
“那废话什么,快走吧,哨兵先生。”
日向连语调都轻快起来。
3.
“不愧是哨兵,没多少精神力了,判断方向还挺准的。”日向的手搭在哨兵肩上夸赞着。
蠕虫在地下翻滚的声音越来越响,连日向都能判断出具体数量。这里看不到几棵树,光秃秃一片全是烂泥和积雪,被啃食殆尽的枯草在雪中冒尖。
吃饱了尸体的变异单眼蠕虫是这样的,它们在饥荒时期吸食了太多尸体脑髓,贪婪成性的后果是埋在土里守株待兔,最后被火药击毙。
日向感觉到身边的人呼吸乱了,他不自觉地在心中模拟着记忆里哨兵在精神力匮乏下的作战情形。
哨兵抽出枪,想冲到土地中心把这群东西全部从土里唤醒。
“你断后吧。”哨兵话音刚落,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拽住。
“说好比赛的,总要有起跑的枪声。”日向抓住的手,飞速在消音器处扣上银白色的壳子,手指搭上哨兵的指节,借着他的力冲天空开了一枪。
不属于这片森林的声音划破蠕虫香甜可口的梦境,拖着黏稠身体从土地裂痕中钻出来。
“你往枪上加了什么?”影山发觉枪身变重,不解地问。
“精神力缓冲器,可以吸收不稳定情绪用来削减后座力的新东西。”日向跃到树上,借着高度跳下,朝身后说,“比赛开始了,哨兵先生。”
“你最好别再愣神了——”日向挑眉喊道。
“多愣神十分钟也是我赢。”哨兵接过挑战,冷静地回答。
尖锐而响亮的苍鹰叫声突兀出现在弹道尾音中,从流墨的云层中俯冲而下。平展的翅膀不似常规的羽翼,反倒像延长的蛇鳞,在月光下闪着坚硬的光,
它先一步日向在树下的那只蠕虫头上着陆,蠕虫还没来得及摆动肥硕的身体,便顷刻被鸟喙啄穿,撕裂成两半。
“你的精神体?”
“当然。”
“晚上好小鸟!”日向冲着天空中盘旋的鹰大喊,“你别参加比赛了,来当个裁判怎么样?”
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猎物被这家伙抢先一步,日向略感遗憾地摇头,飞快移动到下一个蠕虫蠕动的点位,一击毙命还没露头的白肉。
日向嘻嘻笑着,将脚下那坨爆裂开的尸体一脚踹开。得意地看向哨兵。
转瞬间,流弹便窜过耳旁,摩擦起一阵热风,黏稠的蠕虫血浆迸溅到他的脸颊。恶心的流腻感让他有些反胃。
“你最好别再愣神了。”哨兵模仿着他的语气不带感情地说。
流畅地把枪收回去,哨兵每个细胞都从未现在一般欢畅过,原本在半路被糟扰的精神力全变成子弹透过转换器飞向蠕虫凸出的光滑红眼。
他控制不住自己,精神力连带着攻击的快感全释放出来,虫倒地的声音越来越多,哨兵逐渐分不清是枪响还是虫在悲鸣。
他分不清那些迸溅到身上的粘稠究竟出自谁,是他,还是那个吵闹的家伙。
声音愈聚愈大,它们变成电流,变成注射液的针头从血液中穿透,回流血将他的视线染成红黑色,喉咙中泛起腥甜。
如同被摁在实验台注射十瓶激素。
“别死掉——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世界变成一团黑线缠绕在身上,哨兵昏过去前听见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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