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挚脱下染着些寒气的外套，挂在玄关。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从冰箱中拿出苏连彰留下的饭菜，热好后拍照发到家庭群里，才动筷子。
她已经习惯了父母不在家的日子，一开始还有些寂寞，后来便觉得方便——她可以在晚上自由出门，练习术法。
明天就是运动会，回来的路上她买好零食，还有一瓶运动饮料。
她和宋与约好，明天要在他跑完一千五后给他送水。
知道这件事时她第一反应就是制止，毕竟宋与的身体不好，那天他在烈日下倒向地面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苏挚恨不得摇宋与的肩膀：“你要学会拒绝啊！”体委在班里到处求人，只有宋与答应得最爽快。
她叹了口气：“你为什么就不能像之前那样果断呢……”
“之前哪样？”宋与歪过头。
“呃……没什么！到时候我会给你送水的！”苏挚摇摇头，她又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面对宋与，真心总是不经意脱口而出。但他本人肯定不乐意谈论高一时的绯闻吧。
宋与的眼睛亮起来，明明满心期待，却还是低下头：“我们的关系……”
他们二人约定过，尽量减少接触，以免关系暴露。
苏挚不甚在意地笑道：“没关系，到时候班上肯定有不少人去接下场的运动员，我混在里面，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苏挚吃着热好的饭菜，想到两人约好的事，小腿在桌子下摇摇晃晃。她把客厅的电视打开，随意挑了部家庭伦理剧当背景音乐，填满这个孤身一鬼的空间。
剧中两个角色争吵到最**阶段，忽而彻底静下来。
苏挚还以为这是导演刻意的安排，叼着筷子尖扭头看去，却见屏幕上的画面变得扭曲，演员的面孔诡异恐怖。
她瞳孔一颤，瞬间站起身来，警惕地四下观望。
没有异常。
但这只是肉眼可见的表面。
苏挚望向窗外浓重的夜色，将术法的触角也延伸出去。向外扩张大约十米，那触角像被烈火烧灼，猛然收缩。
她冷静地与父母感应，但尝试连接的那一瞬间脑袋里便爆发噪音，看来他二人所在的环境有一定屏蔽作用，也有可能是魔法乱流。
滚烫的恶意离她越来越近，起码不能让它侵入自己家。
打开手机发送好消息，苏挚深吸一口气，拉开窗户，从窗沿纵身一跃。
视野内银光突闪，她神情一凛，控制半空中的身体向旁扭转，耳边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她落地后回头，一只银制小刀深深插入单元楼墙体中。
来者不善。
不远处有对情侣正有说有笑地遛狗散步，对从天而降的少女没有半点反应。
看来对方的敌意只指向自己这只吸血鬼，提早布下的障眼结界把人类的视线隔绝在外。
她欲把自己隐进地面摇曳的影子里，静待对方下一步动作，但进行到一半就被一股狠辣的热意打断。
对方不知隐在何处，竟直接向她泼洒圣水。
她向后滚翻，额间渗出的几滴冷汗还没来得及被秋风吹落，尖利啸叫的气流便破空而来——是直冲她面门的银弹。
苏挚狼狈躲过，这才反应过来对面有两个人。
一边是泼洒的圣水，一边是呼啸的银弹。
她一个人真的对付得了吗？
别提主动出击，光是躲避就耗费她大半心力。她的体能在族人中算是弱的，只有对术法的领悟能力是强项。如果只是普通攻击，她还能放开手脚来打，毕竟有吸血鬼的自愈能力作保障，但对方躲在暗处，武器都是冲着直取她性命而来。
她拼命回忆几天来学习的高阶术法，手指在掌心悄悄勾勒图案。
就在掌心的荧光将要画成完整图形的前一刻，对面察觉到她的动作，瞅准破绽，一颗消音过的子弹直直刺来。
等苏挚注意到那颗银弹时，她已来不及躲闪。
原来刚才的攻击都是在为此刻铺垫吗？
她把堪堪完成的术法向子弹射来的方向扔去。
预想中的烧灼感没有刺穿身体，那颗高速飞旋的子弹在距她胸口几厘米处的空气中悬停，与此同时，暗处响起血肉撕裂的声音。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苏挚透支自己全身的魔力储备，释放出最为狠厉的一招。
红光如箭矢一般飞入黑影，唯有鲜血飞溅声传出，接下这一招，对面硬是一声不吭。
苏挚稳住身体，但稳不住呼吸。她喘着粗气，确认对方离开后，谨慎地拨开他们藏匿的灌丛，只发现一滩暗红色的血液。
就算她拼命闪避，身上却还是被擦伤几处，大部分在腰腹部，因为是被圣水与银器所伤，无法通过自愈能力快速愈合，只能等待它们慢慢恢复。除此之外，脸颊上还有一条细小的划伤，她对着镜子贴创口贴时，后知后觉，刚才的术法有妈妈的痕迹。
几天前，秋澄和苏连彰正要出门，已经见惯的苏挚朝他们挥挥手，便继续瘫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玄关那边已经传来开门声，却迟迟没有脚步走远的动静。
她好奇地朝那边望，只见本应离开的秋澄快步走来，破天荒地俯下身来把自己拥入怀里。
那时她光顾着害臊，嚷嚷着：“我又不是小孩了！”
现在想来，妈妈应该在那时就把术法布在自己身上，足够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击，甚至还能扩大自身术法的威力。
苏挚张开五指，它们还在微微发抖。
她明白自己的实力，只是几周的练习不能达到刚才那种效果，对方大概也察觉到自己术法中的魔力波动不凡，于是见机逃离。
一屁股瘫倒在客厅沙发上，吸血鬼双手环膝，苦涩地笑起来。她对刚才发生的事心有余悸，鼻尖无意识抽动，嗅着身上残留的魔力痕迹，妈妈的术法总是强横霸道，竟也有一天能做到不被任何人察觉。
苏挚把脸埋进怀中抱枕，思念姗姗来迟，总还是降临在她身上。
————
醒来时，鼻尖萦绕家中柔顺剂的芳香。
她晃晃迟钝的大脑，想起自己昨晚胆战心惊地在沙发上睡去，但现在自己却在床上。
她心念一动，当即跳下床，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向客厅。
晨光洒落在光洁的瓷砖上，整个空间看上去柔和洁净。红眸的女人坐在餐桌前，面前是一份吃到一半的三明治。她眉头锁着，查看手机消息。
苏挚放慢脚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闷闷地坐到秋澄对面，下巴被包子、米粥的热气缓缓挠着，餐边还有碟搅拌好的醋与辣油，看上去是她喜欢的配比。
见女儿坐到餐桌前，秋澄放下手机，不再折磨自己那两条绞紧的眉毛，她说起话来总是快言快语、雷厉风行，但今天语调却慢下来：
“你今天还想去学校吗？”
苏挚愣了愣，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挺想的……”她书包里还有自己和林乔两人份的零食，以及要送给宋与的水。
“是吗。”秋澄望向窗外，那里爆发过一场激烈的战斗，现在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苏挚以为这场对话已经结束，在沉默中埋头吃起早饭。她嘴里叼着半只包子，清清楚楚地听到一声：
“对不起。”
那半只包子倏地落下，砸进醋叠，深棕色的料汁溅到校服上，苏挚慌慌张张地拿湿巾去擦，手指却被轻轻勾住了。
秋澄引着女儿的手，将其握在自己掌中。吸血鬼的体温比人类要低许多，但苏挚的却较同类高些。
她摩挲着苏挚温暖的指腹，轻声道：“这段时间我和你爸爸会轮流在家里陪你，是我们太心急了。”
苏挚低下头，觑着妈妈显露疲态的面容，她大概猜到最近吸血鬼内部出了问题，以至于需要这一代最强的秋澄为此奔波。
她嗫嚅着：“也不用太担心，我最近有在锻炼……”
“锻炼是指晚上一个人出门？”秋澄笑得无奈。
苏挚被戳穿，小声狡辩道：“可是我们本来就是夜行性生物吧！”怎么能像约束人类小孩一样约束她呢？
“但是从今天开始不可以了。”女人嘴角的弧度又变得平直，以往的秋澄回来了，刚才的温柔像一场幻觉，她向客厅的方向偏偏头，示意女儿朝那边看。
两大摞装帧精致的术法教典整齐堆放在茶几上。
“我会监督你。”吸血鬼利落起身，“快把衣服换掉，我送你去学校。”
苏挚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挂着一片醋点子，闷头跑进了卧室。
————
“你为什么一直闻自己？”林乔满脸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像是再不问出这个问题就会窒息。
苏挚放下抻到鼻尖的衣领：“今早身上溅了醋，我怕有酸味。”
她们坐在观众席的最上边一排，躲在阴影里分零食吃。
此时正是运动会开幕式，阳光不着热度，却很刺眼，一旁的林乔一手挡光，令一只手抓着条巧克力啃，苏挚倒不怕这些，甚至还能清晰看到操场另一端各班的方队。
昨夜那场战斗消耗太大，几近透支，她虽往嘴里塞着零食，却丝毫没有饱腹感。
在饥饿的空虚感中，苏挚尽量放空大脑，随眼神乱飘，最终顺着晨光倾泻的路线，落到方队中的某一处。
好饿。
她盯着那段苍白的脖颈，一路向上，从那嘴唇，到鼻梁，最后是那双安静凝望着自己的双眼。
苏挚只觉随意发散的思路忽然打上结，下意识移开双眼，视线扫过整座平坦宽广的操场，才反应过来对方根本看不清观众席。
纠正种族差异带来的误会，她重新将目光投向刚才的方向。
与其说宋与在盯着自己看，不如说他只是在望着本班的观赛席位。
苏挚大着胆子将目光定住，正大光明地观察起自己的血仆。
反正他看不到。
只是有几个瞬间他的视线微微偏转，真的给苏挚一种两人在对视的错觉。
有点刺激。
不知什么原理，看着自家血仆的脸，腹中翻涌的饥饿感竟然平复下来。
紧绷的神经也变得放松，两肩一松，她靠进林乔怀里：“让我眯一会。”
“少熬点夜吧。”林乔把校服外套一脱，盖在她脑袋上，隔绝刺目的光线，“等会到咱班方队我喊你。”
“好……”苏挚的声音已经呢喃不清，她昨夜不安稳的浅眠根本算不上休息，现在精神陡然松懈，瞬间就被困意击溃，沉沉睡去。
时间接近正午，接下来只剩男子组跳高和一千五百米，两场比赛在不同场地，观众席上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其他同学都跑下去给运动员加油。
苏挚也起身，给身下垫着报纸、睡得安稳的林乔盖好校服，掖好被角，便带着运动饮料去找宋与。
一旁有人起哄：“等会徐风回跳高，你去给他送水啊？”
她皱眉，知道这些事越解释越说不清，只道：“我还是更喜欢看跑步。”
苏挚贴着操场边走，挤过观赛人群，看到正在起跑点热身的宋与。
少年身形挺拔，比组中一个体育生还要高上一些。此时日光正盛，苏挚能清楚看见他鼻尖渗出的几粒汗珠。
起跑前操场上很静，灵敏的听觉为苏挚捕捉到一旁女生紧张的吸气声，那女孩喉咙里冒出不稳的气音，像在为某种难言的心思起势，苏挚心中有了预感，嘴唇也微微张开。
不断泄出的紧张气息突兀中止，女孩有些破音的呼喊声紧随其后：“加油！”
跑道上的热身动作应声而停，一个男生扭过头来，朝这边挥挥手，腼腆地笑起来。
下一秒，苏挚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人握拳，有人把手当做扩音筒放在嘴边，助威鼓气声此起彼伏，夹在人群中的苏挚无法不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她暂且忘掉那些顾虑，抬起头对上一双似是等候多时的眼睛。
“加油……加油！”第一遍差点咬到舌头，两颊发麻，还好她马上又补上气势满满的第二遍。
这样似乎还有所不足，周围的“加油”声像是要飞满操场上空，慷慨地落进跑道上每个人的耳朵里。
苏挚确定他的眼神正牢牢锁定在自己脸上，于是双唇开合，“宋与。”没有发出声音，像一出甜美轻盈的默剧。
她把运动饮料举到面前，示意他手中物品的归属。
不同于其他运动员挥手、呼喊的回应，他只是朝自己这边点点头，日光点缀眼中的笑意。
真有他的风格。
苏挚将饮料贴上脸颊，额头有水波形状的光华流动。
但比起大开大合的感动，她更中意这样低调隐秘、只两人共享的共鸣。
然后发令枪响，尖锐响声与熟悉的子弹破空声一同刺进她的耳膜。
苏挚一愣，记忆被唤醒，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起来。
那声音就来自校内，离她几百米的地方。
刚刚还盈满喜悦的胸腔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深深地望了一眼宋与奔跑的背影，握着水瓶的手过于用力，青筋暴起。
到底有没有完？
她尽力压抑从体内爆发出的怒气，但周围人还是不自觉地离开她几步。
只要三分钟就好。
她头也不回地冲出人群，手腕一翻，大规模的术法瞬时蔓延。
操场上所有人都对那个凌空越过几十米的女孩视而不见，不过几秒，她的身影就消失在教学楼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