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迟年是在晚些时候,那时候苏青又是睡了一觉才清醒过来,脑子里昏沉得要紧。
迟年原本是盯着他的,但见他转醒,这才硬生生地将眸光挪走了。
“迟年。”
“我是不是又麻烦你了?”苏青有些不好意思。
“你还难受吗?”
这句话倒是让苏青一愣,七年间,似乎从未拥有过这种关心。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话。
“不了,就是睡得有些久了,有点想沐浴。”
迟年听了并没有笑话他,反而是认真思索起来。他说山上有温泉,可以沐浴,但路途遥远。正值苏青愁眉不展之际,只听迟年接着说道:“我先前做了一把椅子,可以推你去。”
苏青往角落一瞧,当真放了一张带有轮子的木椅子。
从那样高的悬崖上摔下来,能留住一条命,已经是上天眷顾了。更何况苏青并没有残废,而只是坏了骨头呢?
苏青掀开身上的被子,朝迟年伸出手。
只见迟年单手将他揽进怀里,再用另一只手托起他的双腿,直接把苏青抱了过去。
突然的失重让苏青很不适应,可他抬头看见迟年的下颚和喉结时,心却先不争气地停了拍子,他讪讪地低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他的眸子露出来,和苏青对视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苏青无言以对,任迟年将他抱走放在轮椅上,推出门外,天光骤亮的一瞬间,自己才算真正见了一面山。
与别的小山没什么不同,树木一样的郁郁葱葱,白云一样的缠缠绵绵。
“迟年。”太无聊了,苏青想说话。
随便说些什么都可以,于是他像开了闸的水利车。
“你姓迟吗?好特别的姓。”
“你是怎么想要住在山里的?”他不是反对,只是觉得迟年一个人很冷清,“会不会觉得孤单?”
身下的轮子碾过石子,咔吱咔吱地响。
迟年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有些时候和他说话他并不会搭理你,兴许在他眼里,山里清清冷冷的是一件好事。
苏青收住了话,望着前方,没一会儿就发起了呆。
不知过了多久,苏青才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干净的嗓音,“阿青,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故事说的是一位路姓的公子,因为家中遭受变故而变得贫穷,偏他的家族又是一个大家族,不容易分散的那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一天,他的家族实在过不下了,便擅自做了一个决定。
就是把这位路姓公子卖给当地一个有钱的富商。
“你觉得,这个决定怎么样?”迟年问他。
“我理解吧,因为我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去到青松山的,兴许,这位公子的家人做出这种决定是为了他好,给他生路的。”
“对啊,是为了他好。”
“你猜猜,他们要送公子去做什么?”
故事讲着讲着,两人也快到了温泉旁边,看着越来越近的热气,苏青干脆地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轮子骤然间停了,苏青惯性往前倒,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回按住。
“他们要他给富商当男妻。”他的嗓音响起在耳畔,带来了惊天动地的一句。
“男妻?”苏青的嗓音抖了抖。
“那富商,一定是个美人。”
“不美。”
迟年接着又道:“富商是个男人。”
轮子停在坡上,迟年将苏青打横抱起,继续朝温泉的方向走去。
路并不远,苏青却因为这个故事一路忐忑。
等到温泉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眼眶里似乎充满了热气,熏得人想要流眼泪。不是痛苦的那种。
尽管自己很不方便,苏青依然坚持让迟年避开,自己潜入温暖的泉底。
腿的确很痛,当苏青将衣服一件件褪去,里面的青紫立马又露了出来,不再有前些日子那般触目惊心了。苏青十分费力地将自己泡在水里,阖上眼皮的那一刻,周围热腾腾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只这一刻,苏青别无他念。
而此时的迟年呢?正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一个人待着,不知道干嘛的时候就看天空,迟年往往看了之后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他的灵魂告诉他应该这样。这似乎是一个很早的习惯。
“那后来怎么样了?”苏青的声音从热气后面传来,隐隐约约地,很不真实。
迟年没想到苏青还愿意听下去,反应了两秒才告诉苏青答案,“后来这位公子逃走了。”
“剩下的,以后再告诉你吧。”
山里的岁月是慢的。有风有云,有树有花。
一个月下来,苏青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平日里自己摸索着,也能搬张椅子去门口晒太阳。
这段时间和迟年的相处倒是越来越随心了,有时候是一起打一只鸟来做饭,有时候是一起啃果子,总之对于迟年,苏青是感恩的。
他喜欢这样惬意的生活。
但是愈来愈少的疼痛提醒他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也许,他不应该一直打搅下去。他应该下山了。他的生活毕竟不属于这里。
这里太安静,安静得让他不能做梦。
不能做梦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因为有些想见的人,只能在梦里见到。
“迟年,我要下山了。”
他不说‘想’,而是说‘要’,二者天差地别。
迟年的心似乎猛然停了一拍,下一瞬却不知要往哪开始,似乎只要他停了,整个世界都会跟着他停。
喜欢的人,就不会离他而去。
“这里很偏远的,山也高。”
“我是从悬崖上掉下来的,只要爬上去,我就知道回家的路了。”
回家?是啊,人总要回家的。
苏青的家在遥远的青松山上,不在这荒芜的无名山里。
“你的伤还没好,再等两天吧。”迟年的嗓音闷闷沉沉地说道。
苏青不疑有他,“好。”
晚上两人还是睡在一起,一如之前的一月时间。
苏青很爱睡觉,近乎是一阖眼,便能够深入梦乡了。迟年在旁边,常常注意到苏青沉睡时的眉头是轻皱的,那样的神情里满是悲伤,让人忍不住心疼。
两天是多久,两次日升,两次日落。
也没多久。
仿佛没注意到苏青微微抖动的眼睫,迟年将自己的唇贴了过去,严丝合缝的一瞬间,似乎能够夺走另一个人的全部呼吸。
他听见苏青的呼吸停滞了。
苏青愣了许久,全然不知作何反应。
半晌,才木木地问了一句,“你在干嘛?”
“告别。”他答。
“很久之前,有个人要离开我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
“这叫亲吻。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拥有。”苏青的眸光真挚得无可挑剔,亦柔和无比,像光,却有着严寒。
“我们并不是‘最亲密的人’,以后不可再做这样的事。”说完,苏青转过身,像是介意。
苏青介意迟年碰他,因为会不舒服,苏青亲口承认,迟年并不是自己最亲密的人。
如果不是他,那个人是谁呢?
苏青听见旁边传来窸窣的声响,那人隔着被子抱住了他,然后给了他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我好冷。”
这时,苏青却翻过身来反抱住了他,“这样好点了吗?”
他记的不错,他确实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好多了。”
迟年点点头。
两人就这么抱着沉沉睡去。自苏青有记忆起,他便知道自己有两大毛病,一个是怕冷,一个是爱睡觉。
而这段时间在这座陌生的山上,他常常拥着寒冷入眠。
苏青醒来时已然不见迟年的身影。似乎是每日坚持涂抹的药起了作用,现在他的身体没有那么疼,可以自己下床了。
想到过两日便要离开,苏青心里倏然冒出了不舍的情绪。
昨夜迟年的举动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脸热的同时苏青还在想,若是他走了,迟年岂不是又要一个人孤寂的呆在山里。瞧他的模样,都生出了毛病。
或许可以带他下山去看看走走。
至于其他,苏青并未考虑多少。
但现下显然有一个更关键的问题,当时与自己一同摔落的,还有一个药瓶,药瓶里是塑骨丹。
那个药瓶去哪里了?
在山里待了这么多天,他竟也忘了寻找。但,兴许那时候就碎了呢?不,不会的。无论如何,也要去寻找一番才对。
现在他腿上的伤好了大半,便想着不用迟年的照顾,只身一人下了山。
山路走起来很艰难,走走停停的,似乎遇到了迷阵一样,始终走不出半山腰。苏青寻了一根长树枝,拿它当拐杖用,又走了一段路,还是没办法看见出口。
再回望来时,他已经走了很远了。
奇怪,那日山崖之下,哪里有这般高山?
眼看天色将昏,苏青重新提起了拐杖往回走,大约半刻钟,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头发凌乱的飘散在风里,像山中鬼怪、魑魅魍魉。挺拔的身姿伫立在此,像一座高山,遥遥远望。
苏青喘着粗气来到迟年身边,露出一个笑,“你怎么在这儿?”
苏青偏头,眸光落在迟年身后,他看见那熟悉的破烂的木屋,正俨然暴露在眼前。
“为什么要下山?不是说好了等两天吗?”
两天是多久,没有定义。
“我只是想下山去找药瓶,就在我跌下山崖时候,你帮我治伤的时候,我身上是否有一个药瓶呢?”苏青语气平淡地问。
迟年良久之后道:“不曾。”
“回去吧,今晚吃什么?”
“我去抓了只野兔,今晚吃烤兔肉。”
“这么多天了,你不也只会烤肉吃吗?”苏青似乎是因为感知到迟年情绪的异样,话音竟带着不满的语气从嘴里吐了出来。
迟年怔了怔,“那你喜欢吗?”
“什么东西吃多了都会腻的。”
迟年不解,“我可以变着花样给你做。”
“可山里什么都没有,这是你自己说的。” 苏青顿了顿,接着说道:“要想把花样搞出来,前提是下山,莫非你也像我那些神通广大的道士师兄们一样会便戏法么?”
“当然不是。” 迟年这句话没有底气,但他的态度还是执拗的。
苏青讲不通,更想不通。他这人很少去想,故而很少去探究那些不为人知的深处,他就想停在表面,安静地把事情像翻书一样翻过去。所以他知道,某些人,某些事,不可急切。
于是,迟年给出一个台阶的时候,苏青不着痕迹的踩了上去。
迟年用手拍了拍苏青的脑袋,“听话,我们今天先吃烤兔子,明日,再去想新花样的事儿。”
迟年的手艺很好,在烤得香脆的兔肉上撒上香料,然后送进嘴里,这是一种很纯粹的享受。但是今日两人却各怀心事,吃完肉,两人还是像以前那样,各坐一边,迟年掏出了药碗,尽心尽力地帮苏青上药。
上完药后,迟年便自觉的往屋子的其他地方挪去,苏青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但现下只觉心头一紧,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迟年的手腕,眸光转而落在床前的火堆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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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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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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