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昌没有开玩笑，半个月后，入职邮件就发到了林昱的信箱里。
而今天，是他正式去公司报到的日子。
林昱慢腾腾地洗漱，更慢腾腾地换衣服，慢到最后，又钻回到被子里。
蔡婉玉毫不留情，一手把他掐醒。
“妈！”林昱好委屈，坐在床上，捂着红了一片的脸颊就开始嚎，“亲妈！”
蔡婉玉一瞪他，“叫后妈也没用。”
“……”
蔡婉玉被他吼得有点耳鸣，皱着眉扯他起来，“赶紧的，车在门口了。”
林昱瘪着嘴，不情不愿地起身，“为什么不能和哥一起去公司啊，他还有半小时才起。”
“你现在属于微服私访，从基层做起，”蔡婉玉一脸高深莫测，“可不能被人发现你是老板儿子。”
不等林昱给出反应，蔡婉玉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都帮你打点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叫莫明明。”
……
这是又看了多少集都市狗血短剧？
他才真的很莫名。
林昱实在不想叫什么莫明明，一边下楼一边回头道：“我长这样，别人能认出来。”
蔡婉玉一摆手，“放心，你爸不常回公司。”
林昱还不死心，“那哥呢？”
蔡婉玉拍他一掌，笑道：“瞎说什么，你和你哥又长得不像。”
……
再不像也不能瞎搞啊。
“婉玉啊，”林昱语重心长，认真道，“删了你那抖音吧。”
“……”
蔡婉玉以行动明智，直接把小儿子踢出家门。
林昱坐在车上，一边看着极速倒退的街景，一边缓慢回神。
他爸开的建筑公司，他大学读的室内设计，要去家里公司上班，合理。
但是为了避嫌还得改名，这不合理。
他也不理解。
林昱掏出手机，想找人诉苦。
打开微信后第一眼看到的，是陆修远半小时前发来的早安问候。
过去一个月，两个人已经隐约恢复到了以前的关系。
之所以是隐约，全因陆修远时不时的旧事重提。
林昱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傻，至少他看得很清楚，陆修远仍然喜欢他。
可他没办法接受，也没办法拒绝。
林昱唾弃过自己无数次，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因为从过去到现在，陆修远都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他没办法去面对，他们俩在朋友之后的任何可能性。无论是接受或拒绝，他都有可能永远失去陆修远。
……
真是好大一坨人渣。
林昱叹了口气，点开聊天框，开始回复对方的早安。
热带鱼：早，正昏昏沉沉上班中。
路漫漫：三环有些堵。
热带鱼：没事，我走二环。
路漫漫：嗯。
眼看着对话要结束，林昱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吐不快。
热带鱼：和你说，我妈疯了。
路漫漫：怎么了。
热带鱼：她说不能暴露我的身份，说我在公司里得叫莫明明。
热带鱼：这也太难听了，还不如莫日月呢。
热带鱼：可是万一她骗我的，到了公司我和别人说我叫莫明明，他们以为我神经病怎么办。
热带鱼：人呢，说话！
陆修远整个人快笑得栽到地上去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路漫漫：确实，莫日月比较好。
热带鱼：……
林昱瞌睡都被他气醒了，直到看见写着自己大名的工牌才平息下来。
来对接入职的HR周小琴看着他瞬息万变的脸色，有些拿不准这位由设计部经理直接挖角进公司的海归高材生，究竟是个什么精神状态。
虽然心里有些犯嘀咕，她依然保持着良好的职业水准，“七层行政部，八层营销部，九层是设计部和研发部，十层则是高管和老板的办公室。每层楼都配有单独的茶水间，有需要可以随时使用。”
电梯停在八层，周小琴带着他经过公共办公区，直接走向负责人办公室，凑近了小声道：“我先带你去营销部经理那里打个招呼。”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稿子成不成功，最终还是得靠业务去推，先和他们领导混混脸熟没坏处。”
更何况林昱长成这样，不领着到处走一走实在吃亏。
林昱笑着点点头，也学着她凑过来，小声道：“谢谢。”
……
不仅领着走，光放在旁边看，也能延年益寿。
周小琴的职业笑容变得愈发真心。
走到经理办公室门前，她轻敲两下门，门内就有了回应，“进。”
林昱笑容僵了一瞬，怎么有点耳熟？
等到门完全打开，看见办公室里坐着的人，他差点连假笑都挂不住。
周小琴先一步走进办公室，“陆经理，来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
“认识，”陆修远悠悠地走过来，打断她的话，冲林昱伸出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莫先生。”
林昱：“……”
周小琴一头雾水。
林昱想一头撞死。
“不好意思，记错了。”陆修远面色自若地改口，“林设计师。”
周小琴：“……”不是认识吗，还能记错？
林昱觉得他这笑容阴险又狡诈，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回握，手下暗暗使劲，恨不得当场把他捏碎。
三人又寒暄了一阵，最终结束在林昱越来越僵硬的表情里。
周小琴敏锐地察觉到有问题，可打听领导和新员工八卦……
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转瞬之间，她就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地问道：“林工，你和陆经理认识？”
林昱抿抿嘴，实在不愿意提起背后的故事，摇头道：“没有，第一次见。”
他这话假得明显，可既已说出口，周小琴也不好继续打听。
她只好带着林昱继续逛完了几层楼，送他到最后一站，七楼的培训室。
周小琴心里盘算着待会中午该吃什么，微笑着和林昱告别，“待会你在这里看完入职培训，就可以直接上九楼找设计部主管孙万震，他那边会进行后续的工作安排。”
林昱连连应下，然后目送周小琴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处。
培训室长得像以前学校里的电脑室，但小得多，只有三个座位，三台电脑。
林昱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按照周小琴之前说的，打开电脑后输入自己的工号，再点开入职培训视频。
但实际上，他并不关心这大屏幕里在放什么，他正对着小屏幕敲个不停。
热带鱼：你怎么回事！
……
陆修远比他想象中要忙得多，直到入职培训视频快结束，回复才姗姗来迟。
路漫漫：什么？
热带鱼：你怎么不告诉我！
路漫漫：告诉你什么，你不姓莫吗？
热带鱼：……
热带鱼：你也在我爸公司上班！
路漫漫：你也没问啊。
……
林昱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他也不太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就是比莫明明还莫名的气。
热带鱼：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路漫漫：我又怎么惹你了？
热带鱼：不告诉你。
路漫漫：……
将将扳回一城，林昱直呼舒心。
正好电脑里的培训视频结束，他走出培训室，按了上九楼的电梯。
电梯门即将关上的前一刻，又走进来一个人。
个子不高，刚到他肩膀处。短发齐刘海，卫衣牛仔裤配洞洞鞋，耳朵上还夹着一支烟。
造型过于别致，林昱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只是对方没再按别的楼层，可能也是九楼的，林昱想着以后免不得时常会见，便笑着和她打招呼，“你好，我是今天新到设计部的，我叫林昱。”
谁知，对方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嗯。”
同事太冷漠，林昱有些尴尬。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救了他。
点开一看，果不其然又是陆修远。
路漫漫：对了，提醒你一下。
路漫漫：你们经理不喜欢上班时间有人手机响提示音，记得改震动。
路漫漫：她叫郑妙妙，穿拖鞋上班的那个。
……
拖鞋？
林昱忽然觉得自己今天有点流年不利，要不就是这公司和他八字不合。
电梯停下，林昱走出电梯。
几层楼的布置大同小异，电梯口外都是一张张米色办公桌拼起来的公共办公区，穿过办公区，则是领导办公室。
茶水间在领导办公室正对面。
而刚才和他一起上九楼的人，早已大步流星地穿过公共办公区，拐进走廊深处的领导办公室。
林昱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向主管办公室。
主管办公室比陆修远办公室简陋得多，主管本人却比陆修远靠谱得多。
设计部主管叫孙万震，长了一张声如洪钟的脸，做事雷厉风行。
林昱和他见面刚过五分钟，就被他带着完成了本部门的认人寒暄进部门群再寒暄等，一整条流水线工序。
在位置上坐定后，林昱才从极大的信息量中缓过神来。
可所谓工作，摸字诀。
上班第一件事，先掏手机。
热带鱼：你不早说，我要完蛋了。
心知陆修远现在肯定也忙得不可开交，林昱也没真就干等回复，打开公司给他配备的笔记本电脑，找到各个过往项目文件，逐一看了起来。
这么一看，就看到了午休时间。
直到桌子上多了一袋麦当劳外卖，他才从无穷无尽的资料里抬起头来。
“怎么是你。”林昱微微惊讶，径直把纸袋扯过来翻，又抬头看了看周围空空如也的座位，“他们都走了啊。”
陆修远拿着一杯可乐慢悠悠地嘬，“都吃饭去了。”
林昱疑惑道：“怎么没人喊我？”
陆修远耸耸肩，“因为看到我来了。”
……
林昱选择性无视这句话，在袋子摸了半天，终于摸到最喜欢的板烧鸡腿堡，眉开眼笑，“果然有这个。”
陆修远好奇道：“英国没有麦当劳吗？”
整整一个多月下来，林昱已经患上了关键词触发综合征，听到某些词就会下意识心虚。
他不动声色地瞄一眼提问人，发现对方脸色没什么异样，放下心来，开始大吐苦水，“味道不一样，难吃得都快把我逼得会做九菜一汤了。”
“这样啊。”陆修远自是发现了他的小表情，坏心眼滋生，“都做给谁吃了？”
……
林昱没躲过这个突然袭击，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整片生菜卡进喉咙里。
他咳了半天才回神，颤抖地接过陆修远递来的水杯。
“我就问一下，你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陆修远拍着他的背，语气里满是无奈，“我不说了。”
林昱连连摇头加摆手，不敢承认自己确实很心虚。
看他缓过来一些，陆修远又抓起自己那杯可乐，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你继续吃吧，我处理点事情。”
林昱继续咬他的汉堡，微微点头。
相识快十年的好处就是，待在一起时即使没人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可这次莫名是个例外。
林昱斜眼瞄见陆修远确实正抓着手机，一刻不停地回复各种消息，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个话头，“你不吃吗？”
闻言，陆修远偏头看他，瞥一眼桌上那些吃得横七竖八的薯条，又瞥一眼他手里被啃得坑坑洼洼的汉堡。
林昱：“……”这简直是一百个最烂开场白里的最烂之王。
陆修远来回又看了几遍，突然冒出一句，“也行。”
说着，他就凑了过来，就着林昱手上的汉堡，咬了一口。
……
他喝的可乐还是白酒？
林昱愣愣地看着他一动一动的腮帮子，心乱如麻。
陆修远又继续盯回手机，按个不停，一言不发。
林昱吃一口汉堡，思索片刻，泄愤似的往陆修远嘴里塞了一根薯条。
设计部其他人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奇异又和谐的画面。
几个人纷纷过来和陆修远打招呼，“陆经理。”
陆修远随意摆手点头，领导做派十足。
可他终究不是设计部的领导，林昱被其他人暗戳戳地打量得难受，用手肘戳他，低声道：“你下去吧。”
陆修远老大不愿意，皱眉道：“你旁边这位置又没人坐，我坐坐怎么了。”
林昱白他一眼，坚决地挥手让他走。
陆修远招架不住，只好一步三回头地从楼梯走下去。
送走监护人，距离午休结束还有一个小时。
林昱收拾好东西，才终于有空打开手机。
微信里躺着一些七七八八的群聊信息，蔡婉玉和林景发来的问候，还有陆修远上午时回他的消息。
把消息都挨个回复后，林昱最后点开陆修远的聊天框。
路漫漫：什么完蛋了？
热带鱼：刚才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郑妙妙就在我旁边。
这次陆修远的回复倒是来得很快。
路漫漫：我以为她今天没来公司。
热带鱼：难道是我认错了，吓我一跳。
路漫漫：穿的什么。
热带鱼：卫衣洞洞鞋。
路漫漫：哦，没事。
热带鱼：不是她吗！？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林昱想当场欢呼。
路漫漫：是她。
……
那他说哪门子的没事？
林昱想当场倒地。
路漫漫：公司里所有人都被她翻过白眼。
林昱发了个惊讶的表情过去。
热带鱼：真假的，包括我哥吗。
路漫漫：包括你爸。
热带鱼：……
这是何等勇猛的神人，霎那间，林昱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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