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
御苑牡丹方开,谢宴正隆。
百官携诗会宴,歌舞喧然。
东市的茶肆门檐下挂着纸灯,风一吹便轻轻摇曳。城中传来锣鼓喧声,凯旋的消息还在被传唱——「北疆胜,朝廷宴。」
茶肆里人满座,酒气蒸腾,笑声不断。惊堂木随着说书先生的手势高高立起,讲到兴起时分便“啪!”一下落在掌柜上月新换的木头长桌上。
说书先生嘴里夸得天花乱坠,众人听得拍桌叫好。
讲到江薪率十万大军,正跨越冰冷江水直抵敌方心腹之地时,
忽然,二楼廊间传来琴声。
声音清亮,又不似丝竹华美,倒像泉水潺潺,穿过喧哗,落进耳中,叫人心头一静。
人们抬头,只见一名粉衣女子,五官并非纤巧秀致,反倒大气浑然:眉眼开张,鼻梁朗阔,唇形丰厚。乍一看,并不合闺阁所谓“俏美”的标准,却自有一种难以忽视的气势。
她笑时爽朗,静时如山川笼烟,举琴一奏,声便像从胸臆深处涌出,不是轻巧小调,而是能直直压下人心的厚音。
“是柳瑶,”有人低声道,“那茶肆里常来的琴娘。”
众人哄笑,纷纷催促:“唱一个凯旋曲,让咱们也讨个喜气!”
窗几,柳瑶微一颔首,几欲起身就走。
刚一起身,便被一老者挡住去路。
一名断臂老兵缓缓抽出腰间一块碎银,战栗着放到琴边,声音嘶哑:“……谢谢。”
柳瑶盯着碎银,随后轻轻推了回去,细葱般的手指重拂弦。
起初,她唱的是常见的颂圣小调:
“凤火照边关,万里归长安——”
“铁甲风霜筑,白发寄青丝——”
“心随东风起……”
曲调轻快,掌声连连。可渐渐地,她的声线却缓缓低沉。
“铁衣埋风雪,白骨掩沙原。
万里无人问,一曲——
写孤魂……”
歌声落下,堂内片刻寂静。
多数客人只是愣了一下,旋即大笑:“妙极!哈哈——这女子,唱得别致!”随后掌声雷动。
堂下听众多是没眼见过战场厮杀之景的。太平盛世,他们只觉得词句新奇,并未多想。
而老兵拄着杖,眼睛通红,他将杖斜挎到桌边,从椅子里颤抖着站起,重新掏出碎银,左手用力地捏住递到柳瑶面前,
“拿着吧…… 柳姑娘。”
柳瑶本向堂下听众微笑致意。一怔,望向他那双布满血痂的手。
——只余四指。
柳瑶张了张唇,终究什么也没说,只笑了一笑,将琴声收住:“承蒙茶钱。”
众人又闹起别曲,她顺势起身,向楼下颔首致意,退入廊后。
风从纸灯间吹过,吹得她衣袖微颤。柳瑶低头看着那块银锭,手指却握得很紧——琴弦也随之发出一声细微低鸣。
柳瑶重新看向老兵坐着的地方,老人衣衫处有两个大大的补丁,衣着还算简洁整齐。而老人在廊前往下看。中央舞池处,舞娘已隆重登场,说书先生正在台下眯着眼欣赏曼妙舞姿。
灯影摇曳,笙歌交错,仿佛盛世无恙。
柳瑶缓缓回身,衣袖里仍回荡着弦上的低鸣。她却不知,这短短一曲,已落入另一双眼。
——
楼下角落,一身黑衣的江薪注意到了这个执琴女子,她也看了好一会这粉衣女子。
挺有趣的,
这是江薪对柳瑶的第一印象。
不知是因为柳瑶对老兵的态度很好,让她这个常年浸在兵营里的人心生好感。
还是因为唱词不错,这边塞之苦,竟能通过他人口中短短几句描述出几分。
但很快,江薪还没来得及目送粉色衣衫消失在廊下拐角,被几声叫喊叫回了视线,
“老大!老大—— 这儿!” 小右拿着几份吃食急匆匆跑进来,他们来的太晚,只余下门口这张小桌子让他们三人挤着坐。
江薪看着小右满嘴的油光,嫌弃的拿起小二刚留在桌上的桌布递给小右。
“老大!怎么说,咱们乔装打扮的还不错,没人发现咱!”
江薪听言,笑着撇了眼他,嘴上没搭理,手上却在来人带回来的吃食里挑了份清淡的。
她低声吩咐小左:“送楼上那位老兵,再添点银子。”
茶肆里,乐声鼓声,重新和在一处。
市井依旧繁盛,任谁看来,尽是好景。
廊下风铃叮咚作响,柳瑶看着手中碎银,缓缓攥紧,指尖回传的那抹钝痛,似有琴弦在心底一并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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