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应山认真地听祝允星讲着他的过去,心中感慨万千,但更多的是担忧与心疼,“这么多年过去了,到现在,还会难过吗?”
“难过……其实没有那么多。”祝允星垂着眼眸,“只是偶尔想起,会觉得遗憾。本来,不会变成这样。”
应山一时无言,片刻之后问道:“你今天去见你爸了?”
祝允星点了点头,“嗯。”
“他还没放弃跟你修补关系?”
“没有,他从来都没放弃过。其实我偶尔也会心软,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太绝情了,可每当想到妈妈躺在急救室里的时候,他正在……正在……”祝允星声音颤抖,几乎连说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我就没有办法原谅他。不然的话,我的妈妈又算什么呢?”
应山见他有些激动,连忙握住他的手,安抚道:“不是你的错,要不要原谅他,也是你的自由,你没做错任何事。”
祝允星深吸一口气,“是啊,每当心软的时候,我就会告诉自己,如果不是他背叛了这个家,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有什么资格求我原谅?可是今天,我和他见了面,我发现,他和我记忆里的样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老了许多,也瘦了许多,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我竟然差一点就认不出了。”
应山默默聆听,没有打扰他。
“我知道我心软了……可是我怎么能心软呢?如果我心软了的话,那我妈妈又该怎么办?还有谁能替我妈妈惩罚他?”祝允星的语气骤然变得急促,目光迫切地看着应山,似是想要从他那里征得认同。
应山轻轻点头,安抚似的握住他的手。
“我在心里反复默念,告诉自己不要心软不要心软不要心软……”祝允星眼眶通红,身形颤抖,“然后他告诉我,他得了癌症晚期,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应山怔愣在原地,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我之前想过,也许我们会一直这样,彼此折磨下去。可他现在告诉我,他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一年……”祝允星情绪翻涌,大颗泪珠从眼眶滚落而下,“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应山感受到他状态不对,匆忙安抚,“没事的,允星,没事的。我们慢慢想,慢慢想,好不好?”
祝允星急促地呼吸着,觉得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起般难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角冒出冷汗来。
应山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后背,想尽可能地让他好受一点,心疼不已。
过了好一会儿,祝允星才稍稍缓过来一些。
应山接了杯温水,递到他的嘴边。祝允星隔着他的手抓住杯子,勉强喝了一口。
“对不起,应哥,我失态了。”祝允星深吸一口气,匆匆将眼泪拭去,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微笑来。
应山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笑容,掌心摸上祝允星的发顶,“允星,如果觉得不开心,可以不用笑。”
祝允星的笑容忽而僵住,扬起的唇角缓缓降了下去,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我,我……对不起……”
“不要对不起。”应山知道他一时半会儿改不过这个习惯,只能温声引导,“在我面前,你大可以放松一些。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如果不开心,就不要假装开心。不然的话,会很累的。”
祝允星茫然无措地回望着应山。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当年顾晴出事之后,祝允星性情大变,原本明媚开朗的性子变得沉静寡淡。经纪人告诉他,这样的性格很难吸引到粉丝。无论他私下是什么样,面对镜头的时候,必须展露出活泼的一面来。
一开始,祝允星觉得,只是对着镜头演一演,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却没想到这一演就是六年。
渐渐地,他的伪装不再限于镜头之前,更是侵染到了生活之中。微笑对他而言,不再是表达快乐的方式,而是成为了一种习惯。
而现在,应山告诉他,他可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必将笑容演给旁人看。
这番话语,像是一束光亮,毫无征兆地洒进他的心间,如此温暖,又如此明亮。
祝允星默然无声地注视着他,目光之中盛着惊讶与感动,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随后,祝允星向前探去,情难自抑地伸出双手,闯入他的怀中。
应山怔愣在原地,手却不自觉抚上他的后背,回应了这个拥抱。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坚决地认为,自己对祝允星只是单纯的欣赏,并无多余感情。
应山还未来得及弄明白自己的真心究竟如何,只是当下这个时刻,他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不想让祝允星再这么难过了。
“允星,你要知道,你从来都只是你自己。”应山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缓慢而温柔地说道,“你不能替妈妈原谅他,也不能替妈妈惩罚他。你现在的一切纠结和痛苦,是对自己的惩罚。我想,阿姨一定希望你能一直平安快乐,而不是自责悲伤。”
“我知道,应哥。”祝允星将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声音哽咽,“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应山耐心地细细说着:“人之将死,过往的许多仇怨,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如果对他避而不见,让他抱憾而死,也许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但这也会成为一个心结,永远地困住你,我不希望你走到这一步。所以……在这最后一年的时间里,多去陪陪他吧,就当是和过去告别。”
应山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让人想要落泪。
那一夜,祝允星终于卸下了“阳光爱笑”的假面,放肆地哭了好大一场。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个出口,泪水倾落而下,根本无法控制。
而应山则坐在他的身旁,没有不耐,没有劝阻,只是默然无声地陪伴。直至后来,他害怕祝允星再这么哭下去就要脱水了,这才抱着哄人,让他堪堪平复下来。
今夜,祝允星的能量几乎已经消耗殆尽了。他从沙发上站起身,却觉得浑身疲软,差点就倒了下去,被应山一把捞起,稳稳架住。
见他无力,应山干脆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祝允星惊呼一声,睁大双眼,泛红的眼眶中潋着水光,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
应山一言不发,抱着他往客房的方向去。
祝允星比应山想象中还要轻,身上没有多少肉。就这样抱着,可以清晰地摸到他的骨头。
应山将人稳稳当当地抱到了客房,放在床上。
祝允星脸颊红了一片,低头不敢看他。
“今天晚上,你就在这里休息吧。”应山柔声道,“有什么事,你随时来找我,我就在你隔壁。”
祝允星局促不安地点点头,小声说道:“嗯。”
应山见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发顶,“那,我就先走啦?”
“应哥。”祝允星抬头朝他看去。
“怎么了?”应山问。
祝允星面色满是疲惫,露出一个浅淡却真心的微笑来,“谢谢你。”
应山回以他一个格外温柔的微笑,“晚安。”
那一夜,祝允星睡得很沉。
他的梦里闪过许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少年时在父母亲人身边无忧无虑的时光、读书时与三两好友一起畅谈未来的片段、形体教室里日复一日地纵情舞蹈、还有……那个雨天,与应山的第一次相见。
这些片段,在祝允星的梦里快速闪回,像是一出戏剧,幕起又幕落,曲终人散尽。
他茫然地看着过去美好的一切从身边穿梭而过,徒劳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及至最后,长廊尽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眉眼深邃,面目浓丽,气质微冷,只是微笑起来的模样,却又格外干净,格外温柔。
那是如今三十岁的应山。
他站在那里,笑着对祝允星伸出了手,仿佛在对他说——
不要害怕犯错,不要害怕失去。一切美好都将到来,一切坎坷都会过去。
一束光亮从他身后投射而下,将发丝打成亮灿灿的金色,勾勒出好看的轮廓。
祝允星站在原地怔了一怔,继而迎着日光,向前奔去。
……
深夜,应山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他干脆坐起身,去客厅里接了一杯温水,又端着玻璃杯去了阳台。
应山撑着栏杆,望着城市夜里的霓虹灯光,感受着首都夏日温热的夜风,思绪纷繁混乱。
这一天,他探知了太多祝允星的秘密。知道了他不为人知的过去,也知道了他隐藏在人设之下的真实性情。
应山感到心疼。
就像是自己所珍视的宝物摔落在地,破碎成一块又一块,失去了曾经鲜亮耀眼的光泽,变得黯然失色。
应山情难自抑,想要将自己所有的温暖都给予给祝允星。
他不想看到祝允星难过的样子,不想再让他哭了。
可是……
这份心疼,究竟是源自什么呢?
难道说,他真的喜欢上了祝允星不成?
应山活了三十年,自认生活阅历相较同龄人而言还算丰富,唯有在感情一事上一窍不通。一来是过去从未遇到过真正让自己心动的人,二来比起谈恋爱,他还是更愿意把时间精力放在工作和增长见闻上。
骤然遇到感情的问题,应山居然觉得手足无措。
应山无法确认自己对祝允星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但却不得不承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思绪已经被祝允星深深牵引住了。
他想要探寻隐藏在祝允星人设下的真实面貌,走进他丰盈的内心,保护他,靠近他,使得一颗纯粹的心脏不至于被携着泥点的雨水所侵染。
这样的感情,会是喜欢吗?
应山不记得自己在阳台吹了多久的风,只是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眼下挂上了厚厚的黑眼圈,走路都感觉在飘。
即便如此,应山依旧坚持着做完了两人份的早餐。刚在餐桌上摆好,就见祝允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醒了?”应山困意都减了几分,遥遥招呼道,“来吃早饭。”
祝允星点了点头,走到餐桌这边来,看到应山的黑眼圈,吓了一跳,“应哥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应山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有点失眠,没事。”
“失眠?”祝允星十分担心,“严重不严重?”
“偶尔一次,估计是晚上茶喝多了。”应山慌忙摆手,将这个话题搪塞了过去,“不说那么多了,吃饭吧。”
“哦,好。”祝允星觑着他的神色,没再多说,只是默默吃起自己那份早餐。
两人一时半会儿没再说话。片刻之后,祝允星突然开口说道:“应哥,昨天晚上,谢谢你。”
“这有什么,不用谢。”应山说道,“心情好点了吗?”
“嗯,好多啦。”祝允星轻轻笑了一下。
应山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状态,一时看不出任何异常。如果不是商千楹告诉他抗抑郁药的事,应山怎么也不会将祝允星和“抑郁”联系在一起。
抑郁症没有任何速效药,只能依靠长期的陪伴和引导,才能慢慢治愈。
应山默默下定决心,一定要带祝允星从心结里走出来。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祝允星疑惑地开口:“应哥,怎么了吗?”
应山连忙回过神来,“没事,只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应哥你说。”
“你昨天说,你曾来过我们学校礼堂参加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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