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山知道，祝允星是将自己代入进去了。
虽然祝允星的高中生活并不像林夕那样悲惨，不可能完全感同身受。可他是个共情能力极强的人，每当看到感人的文艺作品，都会为其中的情节所打动。
所以应山才会反复和他强调，不要将自己过度带入到角色当中。“代入角色”应该是表演的辅助手段，而不是全部依仗。否则的话，他的精神很难支撑住的。
应山心里担心，但还是没有打断他。
因为他知道，祝允星为了拍好这部电影，做了很多努力，他绝不能轻易地否定掉这份成果。
更何况，祝允星的发言非常精彩，也非常有代入感，简直是再优秀不过的一篇人物小传了。
“……”
“当我在报告厅的舞台上跳起舞时，四周的景象突然又变成了那片花海，我知道我再一次看到了幻觉。但是我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有些兴奋。梦里的蝴蝶就像是我的朋友，而花海才是我真正的舞台。如果没有人理解我，没有人懂我，那就习惯去和自己相处吧。”
“梦又醒了，我出现在了医院里。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又没能逃出这个地方。但无论如何，生活总算发生了改变。陈元章退学，而我的精神情况也有所好转。也许有人会一直困在原地，但我依旧在努力向前。”
等到祝允星的发言结束，所有人都鼓起掌来。
应山凝望着不远处爱人的眼眸，亦为他鼓掌。但紧接着，他就注意到祝允星放在桌子上的手在轻轻颤抖。
那绝不会是因为紧张。
祝允星粉丝四千多万，巡回演唱会都不知道开了多少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怎么可能因为在剧本围读上的发言而紧张得发抖。
很快，祝允星欲盖弥彰地将那只手藏在了桌子底下，假装什么事也没有。
……
剧本围读结束后，已经是晚饭的时间。
众人散去，会议室里一时只剩下应山和祝允星两个人。
应山牵住祝允星的手。他的手很纤弱，有点凉，但好歹没有再发抖。
还不待应山说什么，祝允星先行开口说道：“应哥，我好像找到一点感觉了。”
“……什么感觉？”
“林夕的感觉。”祝允星说着，神色里竟然染上几分兴奋。
“……”
应山心情有些复杂，不知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担心多一点。
“所以应哥，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祝允星又道。
“什么事？”
“拍摄期间，我想一个人住。”
“？”应山立马不淡定了，“为什么？”
祝允星一本正经地和他解释：“因为电影里的林夕是阴郁孤僻的。这个和我本身的性格差得很远，我想试着再去找一下感觉。”
应山深吸一口气，尽量语气平和地说：“允星，我不是说过吗，不要过多依靠体验角色来辅助演戏。”
“我知道应哥是在担心我会分不清戏里和现实。”祝允星据理力争，“但是过去有很多厉害的演员，在拍戏前都会通过体验角色生活的方式来加强代入感。你知道，这是很正常的事。”
“是，这个我当然知道……”应山努力想着该如何说服他。
“有人可以为了拍农村戏，提前去村里干好几个月的农活。还有人为了演好自闭症患者，在救助站和真实的自闭症患者同吃同住许多天。”祝允星看向应山，“比起这些，我做的已经够少了。”
应山一时间沉默了。
他知道，祝允星虽然平日里看起来乖巧顺从，但那也只是对应山而已。祝允星其实一直都是个有主见的人，在工作上有他自己的想法和执念。
祝允星看应山犹豫的神情，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据理力争，“应哥，我不是科班出身，没有那么扎实的基本功，也没有那么好的演技。当初你会选我演主角，难道不是因为你在我身上看到了林夕的影子吗？”
应山瞳色微颤，思绪陡然清明。
祝允星说到了重点。
当初来参与面试的可不止祝允星一个人，还有个功底扎实的青年演员沈昱辉。如果要比演技，也许祝允星再磨个几年都无法超过沈昱辉。但应山还是力排众议，定下祝允星作为《晓梦》的主演，正是因为看中了他身上和林夕极为相似的气质。
而现在，应山极力要求祝允星放弃感受，只是通过演技来诠释这个角色，无异于是将祝允星最亮眼的优势直接摒弃掉了，也违背了他一开始选祝允星作为主角的初衷。
祝允星见应山神色松动，知道他听进去了。
“我知道应哥害怕我过度消耗情感，害怕我陷进去。但是应哥……如果我不能代入到林夕的世界中，试图去成为他，那你当初选我的意义是什么呢？你大可以去选沈昱辉那种科班出身、演技扎实的演员，而不是我这个从未上过大荧幕的影视新人。”
应山略微有些颓然，低声说道：“可是允星，我很担心你。”
祝允星一怔，“应哥……”
应山上前一步，将人抱在怀里，“刚才讲人物小传的时候，你是不是又手抖了？”
“应哥，你……”
“我都看到了，别想骗我。”应山松开怀抱，双手扶在他的臂膀上，凝神看他，“你老实和我说，你最近的状态还好吗？”
“我还好。”祝允星视线有些飘忽。
“你说实话！”应山有点急了。
“真的还好。”祝允星还是如此说法。
应山轻叹一声，“允星啊，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祝允星有点委屈，“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没有任性。”
“我知道。”应山低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祝允星眼圈微微泛红，轻轻摇了摇头。
应山抚上他的发顶，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
祝允星吸了吸鼻子，语气平静下来，“应哥，不论怎么说，在剧组的这段时间里，我希望你可以暂时忽略掉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演员，像要求别人一样要求我。”
“这要怎么忽略？”应山无法理解，“我们明明就是最亲密的关系，不是吗？”
“我问过周制片，你以前在剧组里的时候，不也会带着演员做体验训练吗？没理由到了我这里就要改变规则。”
“你什么时候……”
“我是想说，应哥，你从来不是个会将私人感情代入到工作中的人，这一次也不要破例。”祝允星定定地看着他，“你的剧本本来就是以我为原型写的，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演林夕的人。他们有些人说你选我做主角是为了炒作，那我们就证明给他们看。应山就是应山，你的初心从来就没有变。”
应山怔愣着，心中泛起层层涟漪，有些酸涩，也有些甜腻，“允星……”
“所以……”祝允星说道，“也许需要独处的人不光是我……还有应哥你。”
……
夜晚，酒店餐厅。
周文璟觑着应山失魂落魄的神色，说道：“唉，你说你们两个，围读那会儿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闹别扭了呢？”
应山扫了他一眼，“没有闹别扭。”
“没闹别扭？那你怎么一副死人样？”周文璟奇怪道。
“他觉得电影拍摄期间，我们两个需要独处。”应山说。
周文璟：……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最终憋出来两个字：“哇哦。”
应山自顾自地说道：“他共情能力太强了，我不想让他把感情过多地倾注到角色中，我害怕他陷进去出不来。但他觉得，我没能像对普通演员一样，对他一视同仁，是我把私人感情带进工作了，所以我也需要独处。”
“听你这么说……”周文璟想了想，“他说得好像也没错啊。”
“可这真的有必要吗？”应山疑问地道，“不论再怎么独处，我们之间的关系都不可能改变啊。他是我的爱人，我永远不可能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普通演员的。”
“既然不会改变，那你担心什么？”周文璟反问，“只是一段时间不能住在一起，有那么让人难以接受吗？”
“是的，非常难以接受。”应山笃定地说着，瞄了一眼周文璟，“没有对象的人大概无法理解。”
周文璟：……
“我去你的，应山。我给你提建议，你还攻击上我了？”周文璟骂骂咧咧地说道。
“习惯了。”
“这是可以习惯的吗！！！”
眼看着周文璟又要炸毛，应山将话题扯了回来，“我以前觉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是一个因私忘公的人。现在看来，只是因为过去还没碰上一个足够让我喜欢的人。”
“呵，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倒是挺难得的。”周文璟没好气地道，“不过关心则乱和因私忘公是两码事，倒也没必要说得那么严重。”
“那依你看，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既然有塑造好林夕的决心，干嘛不成全他？”周文璟不以为意，“就算你说他共情能力太强，容易陷进去。横竖不是还有你在他身边吗？你难道会不管他吗？”
应山似是听进去了，若有所思。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剧组一天到晚那么多事还不够你忙的吗？”周文璟动起筷子开始扒饭，“你可得给我好好拍，我不想亏钱。”
“哈，这个你就放心好了，没有人比我更想把电影拍好。”
……
周文璟说的话或多或少还是开导了应山一些。
如他所说，既然祝允星有心要塑造好“林夕”这个角色，应山作为导演，也作为爱人，没理由不去成全他。
更何况，就像周文璟说的那样，就算祝允星真的一头扎进剧本里面，陷进去出不来，横竖还有应山在他身边。
反正他会陪着他的。
这么一想，应山也释怀了不少。
但当他晚上回到房间的时候，却又突然无法释怀了。
先前跟祝允星异地了一个月左右，好不容易把人盼来了，结果才亲密了一晚上人就跑了，还打定主意这几个月都要一个人独处。
这他上哪说理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祝允星执迷于找到“林夕”的感觉。不仅和应山的亲密行为急剧减少，对其他人也是礼貌而疏离。
最后只能由小赵出面，向剧组中的其他人进行解释，才不至于传出什么“祝允星难以相处”之类的传闻。
剧本围读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众人对于片中角色的理解愈发深刻，而祝允星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这样的祝允星让应山感到陌生，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阴郁气质却越来越贴近应山心目中的林夕。
围读最后一天结束的时候，众人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说着一些“开机顺利”之类的场面话，而祝允星则一个人悄声离去。
应山密切关注着他的情况，敷衍了几句正围着他想要攀谈的剧组人员，在周文璟的帮助下成功脱身后，就去找祝允星了。
他去敲祝允星房间的门，里面传来很轻的声音：“是谁？”
应山开口：“是我。”
里面沉默了一阵，正当应山准备再次敲门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祝允星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应哥，我……”
他的话被堵在嘴边。因为下一秒，应山直接进了房间，快速地将门反锁上，迎着祝允星错愕的目光，用嘴唇堵上了所有的话语。
许久没有亲吻，这个吻凶猛而绵长，唇齿不断探索掠夺，肆意索取，似是要将过去这些日子错过的欢愉全部都弥补回来。
祝允星被他按在门上，后腰措不及防地撞到把手，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但更要命的则是口腔的痛楚，被抵在角落无处可逃的无助，以及深深的窒息感。
不知过了多久，应山的理智骤然回笼，忽而发觉脸颊有些湿润。他慌忙松开，结束了这个略显粗暴的吻，却发现眼前的人在哭。
应山慌张地用手去擦他的眼泪，祝允星却别过脸去，避开了。
他哽咽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泛着红意，蓄满泪水，看起来可怜极了。
过去他们在亲热的时候，应山偶尔也会做得过火，不小心把人弄哭。但那时候的祝允星也只会一边哭，一遍继续放任应山乱来。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表现出明显的抵触。
“允星……”应山有些懊悔，“你……怎么了？”
祝允星摇摇头，却没有说话。
“对不起，刚刚没有照顾到你的感受，是我的错。”应山小心翼翼地试探，“刚刚，弄疼你了吗？”
祝允星微弱地点了点头。他眉头轻皱，扶上后腰的位置。
“怎么了，腰痛吗？”
“嗯……刚刚，撞到了。”祝允星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情绪已经慢慢平复下来，不像刚才那样应激。
应山又是心疼又是后悔，拉着人在床边坐下。掀起衣服，果然看到后腰处撞出一块淤青。
应山皱着眉头，站起身来，“我去买药吧。”
祝允星拽住他的衣角，“不用，没有很痛，用不着。”
“真的不用吗？”应山担心地道，“你腰上不是有旧伤吗？”
祝允星腰上的旧伤是以前练舞的时候留下的。
他没有主动告诉应山这回事，但当初应山为了了解他，翻看了很多资料，自然也就知道了。
“没事，只是撞了一下而已，没有那么严重。”
“那……好吧。”应山没再坚持，只是关切地嘱咐，“如果后面严重了，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祝允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嗯，好。”
应山没能在这里待太久，因为祝允星说他有点累，想要睡一会儿。
应山本来还想多陪他一阵子，可是剧组那边还有很多人等着找应山对接工作，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在这里停留。
最后，应山也只能吻吻他的额头，替他掖好被角后，再轻手轻脚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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