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之助的身体绷得像块石头,野猪头套坚硬的鬃毛硌着他的手臂。
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一股热气直冲脸颊。
搞什么啊!这些人一个个都自顾自地说着、哭着,仿佛他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可他根本不认识她们!
那个叫“琴叶”的“母亲”,对他而言也只是一个刚刚得知的陌生名字!
这种被强行拉入某种情感的感觉,让他烦躁又茫然。
感受到怀中少年身体的僵硬和不适应,奈奈连忙松开手,擦了擦眼泪,脸上带着歉意和难以掩饰的激动。
她牵起伊之助没有抱头套的那只手,对着童磨深深鞠了一躬。
“万分抱歉,教主大人,我太失态了。接下来……就让我来照顾伊之助吧,不能再耽误您的时间了。”
“嗯嗯,去吧,奈奈。一定要让这孩子好好感受‘家’的温暖。这些年,他独自在山野,想必吃了很多苦头呢。”
童磨笑眯眯地挥了挥扇子,语气慈爱得如同一位真正的长辈。
看着奈奈牵着还有些懵懂的伊之助渐渐走远,融入那些同样投来关切目光的女信徒之中,童磨脸上那完美无瑕的笑容依旧,七彩的瞳孔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啊……那种久违的、奇异的、仿佛心口被温水浸润的舒缓感,似乎又回来了。
仅仅只是因为看到了琴叶的孩子……这感觉,真是奇妙。
这就是……人类所说的“感情”吗?
童磨下意识地将手按在自己左胸的位置。
那里,心脏平稳地跳动着,如同精准的钟表,却始终感觉不到任何情绪的波澜。
那张瑰丽得近乎妖异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纯粹的茫然。
希望这个孩子,不要发现那些不该发现的东西。
童磨的目光追随着伊之助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
他并不希望伊之助重蹈他母亲的覆辙。
姑且……在此时此刻,看着那张与琴叶如此相似的脸庞,他是希望这个孩子活下去的。
啊,不如干脆把这个孩子也变成鬼吧?
‘无惨大人。’童磨在心底恭敬地呼唤。
‘何事,童磨?’一道冰冷无情而又威严的声音直接在童磨脑海中响起。
‘我今日偶遇故人之子,资质尚可。不知可否将他转化成鬼呢?’
童磨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请示和一丝伪装的“温情”。
‘……随你的便。’
无惨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在讨论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感谢无惨大人恩准!’
童磨在心底愉悦地回应,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忧虑。
‘另外,还有一事需要向您禀报。我似乎被鬼杀队的人盯上了踪迹。’
‘那就杀了他们。这等小事也需要特意禀报吗?’
无惨的声音充满了不耐与鄙夷。他对童磨这种看似恭敬实则散漫的态度早已习惯,只觉得浪费时间。
‘是……只是,根据我带回来的那孩子所说,追踪我的人似乎穿着白色的羽织,下摆有独特的雪花纹路,有着一头罕见的紫黑色头发,眼眸也是同样的紫黑色呢。’
‘!!!’
意识深处,无惨的幻影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噗!”
童磨的头颅如同被砸碎的西瓜般爆开,血肉四溅,场面血腥诡异。
然而,下一瞬,血肉飞速再生,童磨那带着奇异笑容的头颅便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在颈项之上,仿佛刚才的爆裂只是一场幻觉。
他甚至还歪了歪头,语气带着一丝无辜。
‘无惨大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
逃!
这是出现在无惨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
不,不能一味地逃。
无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久后能克服太阳的鬼就要出现,他不可能一直躲着他。
那个人,冲田总司,是他追寻永恒□□路上最大、最不可预测的障碍,必须要杀死他。
没关系,和缘一不一样,冲田总司有着明显的弱点。
他已经找到了,不是吗?
‘我会把上陆派去协助你,记住,一定要杀掉他!’
只要中了上陆的血鬼术,冲田总司就绝无反抗之力。
再不济……不是还有这个吗。
一个小巧的装置静静躺在无惨手中。
“哎呀,时间过得可真快呀。当初琴叶姐姐抱着你的时候,你还只是那么小小的一团,软软的。一转眼,竟长得这么高大了……真是太好了。琴叶姐姐若是知道她的伊之助如此健康强壮,不知会有多欣慰呢。”
奈奈的声音带着温柔的感慨,目光慈爱地落在伊之助身上,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身影。
伊之助紧抿着唇,下颌绷紧,对奈奈的絮叨置若罔闻。
他的注意力全在别处。
那个被称为教主的男人,他的话语,就像精心调制的蜂蜜,甜腻得过分,却空洞得没有一丝真实的温度,虚伪得令人作呕。
只有在提及他的母亲,那个名为“嘴平琴叶”的女人时,那浮夸的语调里才会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是难过吗?
伊之助分辨不清。
人类的情绪对他而言,复杂得像林间交错缠绕的藤蔓。
但他已经决定了:离开这里。
母亲的事,他知道了名字,知道了有人记得她……这就够了。
这里弥漫的平和表象下,一股越来越强烈的危机感正在疯狂地敲打他的神经。
呆得越久,那感觉就越清晰,像无形的荆棘缠绕着他的心脏。
耳边似乎有谁在哭泣,很是悲伤的喊着他的名字,让他快跑。
“伊之助?你在听我说话吗?”
奈奈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她看着沉默的少年,以为他仍未卸下心防,语气愈发温柔。
“没关系的,不用紧张。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就像当年琴叶姐姐照顾我一样。”
伊之助突然抬起头,碧绿色的眼眸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直直地看向奈奈。
“你……为什么留在这里?”
这个女人,是认识母亲的人。
他要带她一起走。
如果是因为钱财之类的困扰,就带她去找那个穿白衣服的总三郎,那家伙看上去就很有钱。
“诶?我吗?”
奈奈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她褐色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伊之助,没有丝毫怨恨。
“和这里的姐妹们一样啦。无父无母,在夫家实在活不下去了,是教主大人收留了我,给了我安身之所。那时我还小,多亏了琴叶姐姐处处照拂我……谁想到后来……”
奈奈的话语顿住,眼中掠过一丝哀伤,但很快又被一种近乎虔诚的满足取代。
“不过没关系,现在你回来了,我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未来,我们会永远和教中的大家在一起,得到永恒的安宁。”
啧!谁要跟那个虚假的家伙“永远在一起”啊!
伊之助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蹭地冒上来。
看着奈奈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明白劝说已是徒劳。
啊——烦死了!他也不想骗人的!
“喂,那个……我还有认识的人在外面。比我大一点,我贪玩跑出来了,他们肯定急疯了。你能……陪我一起去找他们吗?”
伊之助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眼神飘忽。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那个“幽灵”……应该还没走吧?不会那么快就丢下他吧?
奈奈轻轻绕着自己垂落的褐色长发,显得有些犹豫。
带伊之助去找朋友……这似乎不是什么需要惊动教主的大事。
“嗯,好吧。”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们去找你的朋友。”
然而,这份微小的希望,在门口被瞬间碾碎。
那道身着华服的身影,如同早已等候多时,缓缓转过身来。
七彩的瞳孔在昏暗的天光下流转着非人的光泽,脸上挂着悲天悯人般的微笑。
“怎么了吗?是有什么事情要出去吗?”
童磨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在耳旁低语。
一股冰冷的、滑滑腻腻的、如同毒蛇缠身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伊之助。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教主大人!”
奈奈连忙恭敬地行礼,语气带着一丝不安。
“伊之助想去找他的朋友,我正准备陪他一起去。这点小事,不想打扰您……”
“无妨,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我明白的。”
童磨脸上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语气却依旧慈爱。
“不过,不必麻烦了哦。伊之助的朋友……说不定很快就会‘自己’找上门来呢。届时,我自会‘好好招待’他。”
他摇着金扇,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伊之助紧绷的身体。
“现在,你们就安心留在这里吧。”
童磨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
“轰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铅灰色的天幕,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紧接着,瓢泼大雨如同天河倾泻,瞬间模糊了整个世界。
“哎呀呀,下了这么大的雨,山路湿滑,外面可是很危险的。”
童磨故作惊讶地看着窗外密集的雨帘,语气带着虚假的关切。
“奈奈,带伊之助回房去吧,要好好照顾他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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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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