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平日里说书的村镇,还要再过两个麦田才能到她的小茅屋。
偶尔有下地耕种的村民抬起头来,看见火烧般的夕阳下孤身走着一个戴草帽的年轻女子,也不免为她揪心。
看起来实在是——太孤单了。
尤其是,她还不时自言自语,无人搭理还自己突兀发笑,有时还面露嗔色仿佛跟人争论着什么。
大家又唏嘘,一定是脑子坏了。
此时,被众人又同情又哀婉的柳缘正使尽浑身解数向自己灵宠解释着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柳缘饥饿难忍,说起话来还是底气十足:“李无尘那老头儿自己说过,如果有一天非要交手,他的百里无尘对上我的回风照寂,那也是毫无招架之力的。”
手腕上的藤蔓并不回答,只是又缠紧了几分,痛得柳缘一阵子呲牙咧嘴,甚至弹跳了几步,要是让远远种地的村民看见,故意又要摇头叹息了。
兴许是回忆起了自家师父那保养得当如同二十岁少年人般的帅脸,柳缘思索半天开口道:“李无尘那仙人,仙人!行了吧!行了吧!知道你崇拜我师父……”
然而藤蔓还是缩紧,一点不担心如果自己不小心杀了毫无法力护体的主人后,灵宠也会随之毙命的结局。
既然不是嫌她吹嘘自己的绝招“回风照寂”,也不是嫌她说李无尘老,那这藤妖现在在发什么疯?
“难不成你是病了?”柳缘作势就把手伸到灵戒“药泉”里:“咱们一穷二白,别的没有,各种上好药品可是数不胜数,你自己挑挑……”
而她的手还未真的触到任何一件药品,那灵宠突然卸了力,隐去自己的真身,变为一圈一圈缠绕在柳缘右手臂上的淡绿丝带,还在手腕处打了个蝴蝶结。
柳缘:“……”
这是有大敌当前的征兆!
果然,当柳缘再一抬头,五步之内的距离,已经侧身站着一个头戴斗笠,一身布衣,且嘴里还叼着一根麦芽糖的男子。
麦芽糖……
柳缘不免想到了那个异常博学的听书小孩,再看眼前这个修仙者,顿时满头黑线。
不管是易容术,还是这种忽然闪身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行踪……她居然都一点没察觉。
柳缘如今确实是法力尽失,但也不至于六感迟钝到如此地步,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人的功力仅次于仙门。
如今,乾州仍是修仙者云集,但大多数只是些手掌中能结印,手指尖能起火能开锁的能人异士罢了,要说真的武功盖世,内力深厚的……柳缘在心里快速过了十来个人名,将眼前人的身份定在了索空门的“风花雪月”四侠中。
柳缘正在纠结“风花雪月”中有谁热衷于在外一副布衣斗笠的低调打扮时,眼前人已以笑眯眯的转过身来,还顺手给柳缘扔了个窝窝头。
柳缘神经紧绷,下意识以为是暗器,看清了其食物的外形后,才反手接住。
“功力没退?”对方见柳缘的身手?,眼带笑意。
柳缘咬了一口窝窝头,含糊道:“只剩下点乞讨的功力了,仙人下次要是扔来什么暗器,我可就只能受死了。”
一声“仙人”把眼前这个总是被修仙门派瞧不起,视作歪门邪道的“风花雪月”之一吹捧地大笑了起来。
“你还真不像李无尘的徒弟,我以为你们断崖台的人都不会好好说话呢。”
柳缘讪笑道:“我这不是,已经经受了落魄的毒打了吗?”
“这是好事。”对面居然神情严肃了起来:“?像李无尘那样的话,你怕也活不到今天了。”
柳缘听闻皱了皱眉,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五年前的“南海大劫”,断崖台三人去南海封印上古妖兽擎苍,封印的过程虽然艰难,但也快速,只是在最后一刻,她与师兄陈水突然被拖进一个法阵,竟是那妖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封印了他们二人的一身法力。
万念俱灰之际,只听一声破天而响的笛音——柳缘立刻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放下了心,只等着之后在断崖台悠悠的醒来,看见师兄陈水面无表情地宣布新的修炼计划,重修法力,或者李无尘喜笑颜开的跑过来,说他早已找到帮他们恢复法力的办法,但他要卖个关子……
可是,她醒来时,眼前却没有断崖台的绝壁,也没有李无尘细心呵护的花花草草。
自己是在一处荒山醒来的。法力尽失,气海受损,一向要缠在她手腕上怨天怨地骂骂咧咧的藤妖也身受重伤,从此无法开口吐人言。
一人一妖,法力尽失,法器不在,浑身上下除了蔽身的衣物和当年嵌在左手食指上的灵戒之外什么都没有。
李无尘和陈水,更是杳无音讯。
用着那点气若游丝的内力,柳缘才走出荒山,来到这片小村子落脚。
即便心里已然想到了那个最坏的可能,柳缘还是笑呵呵地插科打诨道:“说笑了说笑了,我师父那人嘴上不留情,心里却是愿意做好事的。”
太久不跟这帮人虚与委蛇,柳缘一开口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修仙门派中谁有愿意承认李无尘的好呢。
然而,对面又一次出乎她的意料,居然真诚地点了点头,笑着对柳缘道:“是啊,要不然我们怎么都崇拜他呢!”
·
刚走进小茅屋,雪孤鸿就已经把自己当柳缘,乃至整个断崖台的座上宾对待了。
不仅进门时嚣张肆意,坐下时坐无坐相,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哎呀,这也算是我们索空门和断崖台的史诗级会晤了!”
柳缘一面胡乱点头,一面陷入沉思,不为别的,就是她听说过风花雪月另外三人的大名和事迹,偏偏对这个雪孤鸿的事迹一概不知!
想想当年风花雪月四人凭借那整个修仙门派都不耻的……秘术,修行至如今的地位时,也有几桩如当年李无尘用一招“百里无尘”将鬼修逼入地下的光辉事迹。
只是……
修仙者瞧不起索空门,认为他们的修为来路不正,说起那些光辉事迹,顶多是“哼”两声,就连李无尘这种包罗万象的人,提起也只是摸着鼻子笑,从源头上就断了传播出去的可能。
索空门门下弟子倒是一直在卖力传播,尤其是希望能从民间讲述出去,可是每个说书先生——包括这五年说书为生的柳缘,都应对不了村民们,或者孩子们刨根问底的疑惑——那这个门派到底是怎么发扬光大的呢?
”呃……“两年前的一次集会上,柳缘又被问到了这个问题,为了那点赏钱,心一横道:“双修!所谓共赴巫山,颠鸾倒凤……”
结果立刻就被萝卜青菜糊了一脸。
“真不要脸呐,大庭广众说这些!”
“还有孩子呢!”
吵吵嚷嚷之后,眼前原本围了一圈的人也散开了。午饭又一次告吹,只能捡点砸过来的萝卜青菜回去吃素斋。
当时的柳缘都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提索空门,那其他说书人……肯定更是避讳如洪水猛兽了。
在这种传播困境下,只有索空门双掌门——女掌门月烟罗,男掌门风湛然——名声大些。毕竟在弱肉强食的修仙界,修为就是一切。
其余的两位,花映摇和雪孤鸿,前者因为一招“花影断心”算是奠定了地位,后者嘛……
柳缘看着正不知为何异常兴奋的雪孤鸿……还真没听说过半点关于他的事迹。
眼看着沉默的时长就要引起对方注意了,柳缘急忙递出一只残破的茶杯,道:“前辈喝茶。”
“哎呀!”雪孤鸿重重的放下茶杯:“跟我还这么客气呢!叫我阿雪就好了,别什么前辈晚辈的,还用上‘您’了!我也没比你大多少,都把我叫老了!”
柳缘一声“是”刚刚说出,那只茶杯就在雪孤鸿的大力下,碎掉了……
一时之间,二人都很尴尬。
雪孤鸿连忙一挥手,破败的小木桌上出现了一套与这个家的风格并不匹配的典雅茶具。非要人叫他一声“阿雪”的雪孤鸿亲自斟了茶,给柳缘递过去,并期待地看着她。
柳缘只能道:“多谢了……阿雪……”
顺着这茶杯的质感,柳缘才打量起这位并不大名鼎鼎的雪孤鸿。
虽然他一身布衣,头戴斗笠,远远看过去和一个农夫没有什么分别,但仔细发量才发现,他的布衣却不是粗布,而是相当考究的布料,腰间的几处褶皱竟也是设计来突出腰线的,衬得本来就身形修长的人更加挺拔。
而那斗笠——总觉得其实是什么法器。
雪孤鸿停了茶杯再抬眼一笑,似乎也称得上是美男子。
可是为什么自己就对他毫无印象呢?
好在索空门也没有传闻里那般自恋,雪孤鸿没再提起什么往事,直接切入了正题。
“我这次来呢,其实是想请小柳帮我个忙。”
柳缘身形一震,被这个昵称恶心到了:“只是,前……阿雪肯定也看出来了,我现在法力尽失,有什么能帮你的呢?”
雪孤鸿开心道:“就是因为你法力尽失才找你的!”
柳缘一时无语,虽然猜到了修仙门派大概喜闻乐见自己和师兄都法力尽失,但这人能不能稍微收着点高兴。
“此话怎讲?”柳缘问。
“这件事,是我们的秘密,不能让四大派知道……呃,我的意思是,不能让四大一小知道。”
“既然如此,阿雪,你为什么不去找我师兄帮忙呢?他更年长,也比我聪明。”
雪孤鸿哈哈大笑道:“小柳不用套我的话,我直接告诉你。我找过了,但是哪也没找到陈水。”
柳缘心下一沉,
她知道修仙门派都是通过“问仙阵”找人,说是找人,其实算是寻找茫茫人海中那一丝与众不同的法力。
修为高一点的,譬如李无尘和杜承岳等人,可以隐去自己的法力,甚至设置障眼法——本人在西,却把法力显在东。
据她所知,师兄还没到这个层次。
眼下雪孤鸿能找到自己,大概是因为体内那点气若游丝的内力和藤妖的法力,那么师兄……柳缘不敢想下去了。
“哎呀。”雪孤鸿拍了拍她的肩:“你也别担心,你们断崖台的人肯定都是死不了的,等你帮我做完这件事,我自然会帮你找你师兄。”
“那么,”柳缘放下茶杯,正色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我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柳缘感觉已经变为丝带的藤妖在自己的手腕上开始发抖,似乎在提醒她什么。
雪孤鸿竖起食指,再往桌上一指道:“石鼓镇。”
下一秒,两人已不在那茅屋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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