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珂来叫桑年吃饭的时候,桑年正做着梦。
他梦到他又回到了定州那间阴暗的半地下室,邱杨坐在床前给他夹大肘子吃。可他没有闻到熟悉的中药味,于是便问:“哥哥,你病好了吗,怎么不吃中药了?”
而邱杨先只是放下筷子,对着他笑。那笑容越来越大,大到扭曲,邱杨的脸也逐渐模糊起来,他身后像是闪着火光,桑年隐隐能闻到烧焦的味道。
他看着邱杨的脸快要消失在火光之中,急得他直伸手想抓住邱杨,可任凭他怎么去够,都够不到邱杨的手。
邱杨也痛苦地朝他喊道:“默默,哥哥好烫,哥哥快要被烧死了,救救哥哥!”
他吓得大喊了一句“哥哥”!
桑珂就是在这时推开门的,她只听到桑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那两个字太过模糊,等她站了几分钟后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
他在梦中叫“哥哥”。
那个哥哥不会是桑宁,只会是在定州和他相依为命的邱杨。可是邱杨在五年前已经死了,她也是那天桑年发疯似的回来质问桑瑜对邱杨做了什么后留了心眼,她也亲耳听到桑瑜问桑璟“邱杨有没有处理好”,她当时并未觉得这句话有任何不妥。后来因为桑年曾经拜托过她要她照顾邱杨,于是桑珂就派人去了定州。
只得到了邱杨在一场火灾中意外离世的消息。
她虽然没有将消息告诉桑年,可这件事在定州上过新闻,她不确定桑年在国外的时候会不会看到这则新闻。
可现在看来,桑年是知道了。一时间,内心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让她一瞬间红了眼眶。
她是真心疼桑年,可她同样没办法替他承担些什么,也没办法帮他。
床上的人微微动了下,桑珂清了清嗓子小声对他说:“桑年,起来吃晚饭了,大家都在等你。”说完,她走到床前,替桑年打开了床头灯。
灯亮起的那一瞬间,桑珂看到了他脸上两条清晰可见的泪痕。
桑年被灯光刺到眼,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桑珂站在他床前。他一下子警惕起来,抹了把脸,沉声问:“你来做什么?”
他语气不好,桑珂也没说什么,而是弯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吃饭了,大家都在等你。”
桑年收拾好下楼,看到餐厅里的人时,才发现桑珂嘴里的大家并不只是指桑家的人,还有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也在。
五年前,他只见过闻宴两次,两次他都十分狼狈,具体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可他仍记得闻宴身上好闻的柑橘味以及那一颗大白兔奶糖在嘴里融化发出的浓郁的奶香味和甜味。
闻宴坐在桑宁旁边,两人旁若无人的聊着天,眼中只有彼此。桑年冷漠地看着这一切,随后他被桑文华拉到身边坐了下来。
桑文华指着闻宴说:“年年,这是闻宴,你哥哥的男朋友,他比你大三岁,你可以叫他闻宴哥。”又对闻宴说:“这是桑年,宁宁的孪生弟弟。”
闻宴站了起来,笑着对桑年打了个招呼。
“你好,桑年。”
桑年颔首而笑,笑得很灿烂,他说:“闻宴哥,我们见过。”
闻宴一愣,继而又看了他一眼,仍是笑着,“对,我们见过,你还记得。”
桑宁看着二人的互动,皱起了眉。他扯了扯闻宴的手,在闻宴坐下后低声问:“闻宴哥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呀?”
闻宴:“五年前吧,在医院碰到过。”两次,说来也奇怪,闻宴对于这两次的相遇记忆犹新,他现在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桑年当时绝望的表情。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道这是桑家的家事,他一个外人不便插手。
后来他就得知桑年出国留学的消息。这一段小插曲逐渐被他遗忘,可没想到,五年后再次见到桑年,他几乎是立刻想起那天的场景。
桑宁不疑有他,在桑文华动筷后,给闻宴夹了块牛仔骨,“闻宴哥,你最喜欢的黑胡椒牛仔骨,张妈知道你喜欢吃,特意给你做的。”
闻宴笑着说了声谢谢。
桑宁却有些不开心了,他说:“闻宴哥,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他和闻宴,年后就要订婚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需要这么客气。
想到这些,桑宁低头笑了笑,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羞赧。
桑年看到后,眼神闪了闪,嘴角扯出一丝讥诮,然后将桑文华夹到他碗里的海鲜一个不落地拨到一边,只吃自己夹的菜。
在家休息了整整一周,终于在某一天的午后,桑年被桑文华叫到了他的书房。书房在一楼,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翠竹,虽然现在已是冬天,可叶子仍旧碧绿。
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让这间书房有了一丝温度。
桑文华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煮着茶。听到桑年推门进来的声音,头也没回,让他坐到自己旁边来。
桑年依言坐下。
桑文华年事已高,唯一的乐趣就是喝茶。他煮了两碗茶,将其中一碗递给桑年。
桑年接过,仰头喝下。
“怎么样?”
“苦。”
桑文华喝了一口,又问:“现在呢?”
桑年仔细品味,突然一丝甘甜绕过他的舌尖,他诧异地扬起眉毛,“甜。”
听到他的话,桑文华终于笑了,他点点头,“对咯,先苦后甜,茶道如此,人生也是如此。”说着又给桑年添了一碗。
桑年握着茶碗,眉头微微皱起。他知道桑文华话中有话,可他不知道桑文华具体是在提醒他什么。
是想说他之前的苦日子已经结束了,往后余生他都会一直甜下去?
似乎是这样的。
但桑年不敢轻易相信。他不相信桑文华会突然这么好心,一个能默许儿子媳妇对亲生儿子做这样事情的长辈,就算年纪大了也不会轻易改变。
他没喝第二碗茶,而是将茶碗放到桌上,看向桑文华。
“爷爷想说什么?”
桑文华瞥了他一眼,不急不慢地问:“你在国外读的建筑学?”
桑年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不错,算是遗传到了你妈的艺术细胞,爷爷说要送你一套房子没开玩笑,刚好你学设计的,自己按照喜好装修就行。”
他说着从一旁的矮柜里掏出一个文件袋,桑年结果打开后发现是一本房产证,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爷爷年纪大了,管不了你爸妈太久,但是爷爷能保证你以后绝对不会再受到伤害。五年前的事情,是爷爷考虑不周,让你难过了。”
桑年突然用力握紧了文件袋。他五年前遭遇的一切在桑文华嘴里竟然只是轻飘飘的两个字。
难过?
桑文华说话可真冠冕堂皇。
“你始终是桑家人,你本来就该和宁宁一样。”
桑年张了张嘴,却发现干哑的嗓子发不出一丝声音。于是他抓起茶碗猛喝了一口,才终于开口:“你想让我做什么?”
桑文华倒茶的手顿住,只一瞬,下一秒他就恢复如常,欣赏地看了一眼桑年:“孺子可教也,既然你已经提出来了,爷爷就不卖关子了。”
“你知道的,你小叔和宁宁都喜欢男人,爷爷是指望不上他们了,所以替桑家传宗接代的事情爷爷就只能指望你了。”
桑年被气笑了,他万万没想到桑文华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竟然只是为了这个。
“爷爷是想让我以什么方式传宗接代?让别人生还是自己生?你是不是忘记我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了?”
他笑着说,云淡风轻。
而桑文华却突然黑了脸,立刻沉声道:“桑年!注意你的言辞。”说完似乎察觉到自己语气太过严厉,又放低声音:“我问过你姑姑,他说你的男□□官发育得和正常人差不多,可以娶妻生子。”
“呵。”桑年不知道这个无耻的老头子到底在想些什么,竟然还想着让他娶妻生子?他是不是喝茶喝醉了!但他肯定不会如他的愿,于是散漫开口说:“爷爷,忘了告诉你了,我也喜欢男人。”说完,他挑衅地看了一眼桑文华。
桑文华一时没反应来,只拎着茶壶倒茶,茶水漫出来了才恢复神智,他不可置信地问桑年:“你也喜欢男人?”
“对啊,我喜欢男人。”他说完,换了个姿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继续说:“小叔,哥哥和我都喜欢男人。我在国外曾听说过,性取向是会遗传的,这么说来,爷爷你是不是也喜欢男人?”说完也没给桑文华反应的时间,直接站起转身就走。
“你的房子我不需要,桑家我也住不惯,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就搬出去了。啊,对了,我现在已经成年了,你们不能像五年前那样直接把我扭送到国外了,而且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你们威胁的人了。”
桑年说完,推门而出,只留下桑文华在愣在原地。桑年上楼的时候,听到桑文华书房传来一声茶碗破裂的声音,他提起嘴角,笑得很开心。
那天之后,他就搬离了桑家。没有和一个人说,自己去租了房,然后第二天就到之前在国外通过网络面试的一家建筑设计所上班去了。
面试结果前两天才公布,他一开始还以为没面试上,可没想到却通过了。刚好他惹怒了桑文华,也就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了。
只是他虽然离开了桑家,但桑家欠他的以及他本来应得的,他都要丝毫不差地拿回来。
去建筑设计所上班就是第一步。
因为,闻宴就是这家建筑设计所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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