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但不完全是。”
虽然早已猜到会是这个答案,但江浸月的心还是不免揪了一下,即使她早就不是那个追着张叔要糖吃的江家大小姐了。
“说清楚。”江浸月睨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威压,竟是和当年在军营的雄风将军颇为相像。
“咳咳咳……除了我,还有玄翼军左副使……”也许是今日意外颇多,他的内息已经不稳,内力四窜,话还未完,地上便多出了新血。
但对面女子并未在意,只是冷笑一声,左副使,怪不得出事前总是在府内见到他。
这一笔账,她会慢慢算。
“书信是你放的?”江浸月蹲下身子,将视线与张清持平,眼中压着的怒火又将燃烧起来。
“是我。”张清承认得很坦荡,说完,还叹了一口气。
那一沓书信,是那道圣旨的导火索,是江家灭门的关键,是百余条人命的催命符。
江浸月终于不再压制怒火,她抬起胳膊,直冲张清的脖子。
幸好,理智让她控制了手上的力度。
只是被制住的那人的脸仍然已经通红,但是,他没有挣扎,就好像在平静地等待死亡。
江浸月松了松手上的力度,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恰巧此时,天公不作美,竟是下起了蒙蒙细雨,冲刷着地上的血迹,不多时,院中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蜿蜒的血河。
此时,张清也感觉到脖子上的力度又松下了不少,他正欲说话,一道带着愠怒的女声刺入了他的身体。
因着这雨,江浸月的头发贴在脸上,但并未显得狼狈,她拔高声音,盯着对面那人道:“张清,我江家上下一百零九条人命皆因你而丧!你,凭什么还安安稳稳的活在这世上?!”
那人好像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当然知道,我背着一百零九条人命。这些年,我后悔,恨不得拿我这条命赔罪,可是我不能,你知道吗?!”
最后一句话是他喊出来的,地上的血河颜色更深了些。
“他们知道我后悔了,便以百里家为要挟,让我不要多管闲事。正因为我悔,所以我想守护好将军最好的兄弟。咳咳……若我再背叛了他们,他们会让百里家成为下一个江家,我不想,我不想啊!”
远处的百里轩洛刚为骆与意疗完伤,便听到了这一切,他暗暗握紧拳头,江湖、朝堂,“他们”的野心当真不小,这已经不是一家一族的事,它关系重大,上到皇族,下到黎民。
百里轩洛暗暗发誓,暗影要除,还要除的干净!
雨丝哗啦而下,衬得寺里愈发幽寂,一切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忽地,一阵笑声传来,那笑声有一种道不出的感觉,有恨,有心酸……
是江浸月。
骆与意稍稍恢复就朝这边走来了,听见这笑,她的情绪波动得更大,温热的泪水划过了脸颊,同雨丝一起打在地上。
自从师伯将她带回来,江浸月一直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她从不大哭大闹,笑容也没有儿时的恣意欢快,但至少,她对世间事物还有着一份欢喜,对周围家人还有着一份牵挂。
可师伯去世后,渐渐地,江浸月对周围一切都变得有一些冷淡,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减少,就连情绪,也变得微不可查。师父说,阿月这是心病。
所以,刚刚骆与意听到江浸月这声笑时,有那么一丝的欢喜。可,更多的是担忧与心酸,她抬手擦去眼泪,红着眼,静静地在后面看着江浸月。
“可是今天,你得死。”江浸月缓缓站起,语气又淡了下来,就像叙述今天做了什么一样平淡,“百余双眼睛还在看着。”
“我知道,我本就命不久矣,他们给的毒已经发作了,咳……”张清瘫坐在地上,鲜血浸满了他的衣衫,“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寺内又陷入寂静,圆月高挂,阴风阵阵,百里轩洛从旁走近,看着其余三人的模样,率先问道。
“暗影内部是怎么分配的?”
“这个……”张清没有再接着说,似在忖度。
见状,许久未言的华景轻笑一声,“怎么?不能说嘛?”明明是笑着问的,却莫名生出一份压迫感来。
“能,”张清又肯定了一遍,“能说。只是,我级别不高,只知大概,不晓细节。”
“无妨,说说吧。”百里轩洛一如往常谦谦公子之态,语气也依旧温和,只是手中的铁扇昭然揭示着他方才杀人的事实。
“好……咳咳……”张清吃力地将自己的身子扶得稍直了些,长期佩戴人皮面具导致稍稍变形的脸上浮起一丝了然。
“我品级不够,并未见过最上面的人,只知其有八方使者,对应八大方位,而方才死那位,列居西南,是为……咳咳……西南使者。赵素衣是前西方使者,现今是谁我也不知。南方使者是女子,名为苑檀。其余几位……我也不知。”说着,他摇了摇头,自嘲般笑笑。
“另一分部曰幽魂,与八方使者并列,是为杀手组织,这个,你们当不陌生。”
华景随意地倚在一旁的柱子上,长刀被他抱在胸前,直到张清说到幽魂时才分了一个眼神给他,脸上的淡漠一闪而过,又恢复平日的散漫。
几乎是同时,不远处的红衣女子也将目光投到张清身上,两道声音一起响起。
“自然。”
话音未落,两人的目光就碰到了一块儿,女子只一瞬就别开了眼,倒是那男子笑着停留了许久。
百里轩洛和骆与意在江湖上待的时间虽不及那二人久,但杀手组织幽魂的名号还是知道的。
幽魂拿钱办事,不问黑白道,亦不管官与民,钱到约成。而幽魂的规则也很让人放心:事成之前,纳钱之三分之一,事成之后,纳剩余部分,若是不成,退还双倍定金。
但后半句的情况并未出现过,只因幽魂内部各品级杀手皆有,从未失手。幽魂也并不怕对方反悔,毕竟他们还有一条规矩:悔者,杀。
只是,并未想到,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幽魂竟只是暗影分部。
“我所知,也不过如此。关于幽魂,只是听到他们与万俟议事。”张清仰起头,接着说道,“被蛇毒死的就是幽魂的。幽魂杀手分男女,那个男子是男杀手首领……樊森的右副使梁桓。华公子所杀之女,是前些年女杀手中的高手……”
还未说完,就见张清嘴角又溢出血,这次的血不同先前颜色鲜亮,竟是黑红色,甚至,连那一丝红也不太明显,显然是剧毒所致。
骆与意连忙上前,她本就有伤,未治疗彻底又淋了雨,嘴唇的颜色还未完全恢复,就蹲下检查张清。
还未等她上手,暗色的血又顺着张清眼角、鼻孔流出。
张清费力摇了摇头,意思是让她别在白费力气了,又看向江浸月。
江浸月早在他吐血时就又蹲下身来,青霜也被放在一旁,眸中的矛盾情绪被她很好地藏了起来。
江浸月对上了张清的目光,看着他又将视线投到别处,颤巍巍地抬起手,手指的方向和视线一致,那是东北的方向,是京城的方向,也是被火烧的精光的江宅的方向。
女子回过头来,本想说两句讽刺的话。却见张清嘴唇还在动着,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下意识地靠近,想听清楚,只听着气流“呼呼”流过,再没有动静。本就没有抬多高的胳膊也重重地掉了下来。
张清,死了。
……
多亏“他们”前几年放出的消息:中元前后,不宜外出。几乎没有人察觉到青龙寺的异常,连着几天的大风暴雨冲刷了原本的痕迹,掩藏了那晚的惨状。
倒是寺后树下的空地上鼓起了一个小土包,很矮,可能是连日的大雨将它原本的高度削去了吧。小土包前头倒着一块儿木板,上面什么也没有写,就孤零零的躺在那儿。
越过木板往后山走去,林木愈发茂密,晚间路过,也愈发觉得瘆人,渐渐地,几乎也没有人往那儿走了。
……
七月十六的第一缕晨光照在大地上时,山间的路上有着几个骑马的少年,他们的衣裳都湿透了,还时不时滴落水珠,要是凑近了看,会发现那水珠竟是泛着淡淡的红,莫名令人觉着害怕。
“现下,恐怕不能直接回客栈了,我们去哪儿?”说话的人是百里轩洛,他走在中间,看着江浸月一路上魂不守舍,剩余的两人同自己一样一直担忧着,生怕她出事。
闻言,江浸月回了回神。
其实,之前她杀过人时也常常会这样,一个人想很久,有时候回想下一个该是谁,也有时候会觉得恍惚。
也曾狼狈不堪,几乎丧命,也曾彻夜孤饮,直至天明。
那么长的时间里,只有青霜在她身边。
伤还未痊愈,又投入下一份计划,四处奔波。
那些时候,她的生活里,好似只有报仇。
只是,这次好像不太一样。她身边多了三个人,三个一直在担心着她的人。
“要不,”骆与意在最边上,看了眼的江浸月左边的百里轩洛,视线又落在身旁的江浸月身上,“我们回龙骨山庄吧?”
“好。”女子愣了一下,随即朝着骆与意粲然一笑。
看到江浸月的笑,骆与意的担忧也散了几分,探着头冲着那边的两人喊道:“你们呢?”
两人应的很快,语气中也透露着一种释然,“当然可以!”
“那就走吧!”气氛终于缓和,骆与意语气中竟也出现一丝兴奋,“刚好现在人少,我知道进山庄的‘后门’!”
“那还等什么!”华景眉目带笑,扬起手中马鞭,率先向前冲去,“驾!”
剩余几人立马跟上。少年所过之处,连草木都多了几分生气。
气氛霎时大好,少年再次洒脱,以至于江浸月也忘了龙骨山庄其实并没有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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