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到五月份,江市就已经迎来了三十度的高温天气,天阴沉沉的,体感既闷热又潮湿,看来是准备要有一场大暴雨了。
詹星站在教学楼门口,脚还没踏出去,迎面扑来黏糊糊的热风令他望而却步。背后还能感觉到从教学楼里吹过来的冷气,现在走出去无异于从冰箱直接迈进蒸笼。
他啧了一声,这鬼天气,真让人烦躁。
作为土生土长的江市人,虽然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但还是没办法适应。
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没摸着东西,没有烟,连车钥匙也没在。当然他不是真打算在学校抽烟,这只是他的条件反射下的习惯性动作。
刚刚出来走得急,两样东西都忘了拿,也只能再回去一趟。
好在教学楼里的中央空调开得很大,一下子冷却了他烦躁的情绪。
他回到办公室,果然看到自己的车钥匙就搁在桌子上。
“诶,詹老师。”
他抬头,看到坐在他前面的杨思卉正转过身来跟他说话。
“怎么了杨老师?”
“你刚刚看到信息没?下个月的下乡采风课程,带团老师是我们俩,还有李老师也一起。”
“我也要去?”詹星有些诧异,因为这是大三视觉传达的课程,既不是他教的课,也不是他管的班。
“谁让你是我们学院最年轻的壮丁呢。”
詹星笑了一下,“行吧,只是我没带团的经验。我们要去哪采风来着?地方定了吗。”
“我也没有带过团,我们到时就跟着李老师,她经验多。”
杨思卉和詹星都是新老师,这是詹星入职江市美术学院的第一年,而杨思卉也仅是比他早来了一年。
“行,那到时再看看有什么要准备的。”
詹星拿过抽屉的绿色烟盒和车钥匙想赶紧回家,下午已经没他的课了。这天眼看着越来越阴沉,万一路上下大雨了容易堵车。
杨思卉接着说:“对了,大致的路线已经定了,我们去云南。”
“……去哪?”詹星的身形一瞬间僵住了,看向杨思卉。
杨思卉并未察觉他的异常,自顾自地说:“去云南呀!好像要去丽江和大理。詹老师,你去过云南吗?”
“嗯,去过一次。”他敛了敛神色。
“好玩吗?去了哪些地方呀?”
“挺多地方的,好久以前了,记不清。”
“大学的时候吗?自驾游?”
“对。”
“太羡慕了,我一直觉得自驾游旅行好浪漫啊,可惜没人陪我去。”杨思卉一脸憧憬道。
他笑了笑没说话,浪漫是浪漫,可旅途越浪漫,收场时就越难看。
当晚詹星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一直回放着一些往事,这些记忆曾经将他翻来覆去地折磨。
但这几年过去,记忆逐渐淡化,果然时间是伤痛最好的解药。他虽然每每想起还是有情绪波动,但很快就能自我调节。
但今夜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睡不着。
他翻身下了床,鬼使神差地走到书房,坐在书桌前点了根烟,一缕白烟袅袅升起,薄荷的凉意包围着他,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他打开了电脑,点进云盘里的相册文件夹,仅有一个特殊的未命名文件夹,上面一堆乱码字母,但里面的内容他比谁都清楚。
修改日期还停留在六年前,詹星一次都没有点进去过。没有看过,却也没删除,就任由它们放在那,就像他再也没有踏足过的云南。
那里留下的不止是这些照片,还有他不欢而散的初恋。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睛盯着那个文件夹,鼠标放在上面没动,似是在做很激烈的心理斗争。
“嗒嗒。”
双击点击鼠标的声音。
里面一张张照片的缩图展现在他眼前,当记忆以照片这种鲜活形式出现时,他蓦然感到紧张,心脏突然加速,一阵不适的晕眩袭来。
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点开列表里的第一张照片,这是他在云南时,相机里存下的第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正在操作台做咖啡,他一手撑在吧台上,一手拿着手冲壶注水。咖啡馆里昏黄色的暖光洋洋洒洒地落在他身上,干净的侧脸轮廓,下垂的纤长睫毛,还有微微上扬的嘴角,看上去一切都是那么温柔。
詹星看着这张照片,狠狠抽了两口烟,最后啪地一下粗暴合上电脑。
一夜无眠。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詹星从一开始刚知道要去云南时的失眠恍惚,到最后已经习惯的麻木了。
云南这么大,常住人口有四千多万人,遇到其中一个人的概率也太小了,不可能的事,绝对不可能!
想到这他便能安心忙工作去了。
这是他和两位老师带团抵达云南的第一天,他们辗转了几番交通工具到丽江,和之前约好的当地旅行社向导汇合,将学生们安顿进了酒店。
一行人吃过晚饭,学生自由活动,詹星也终于能忙里偷闲一会。
晚上六点半,丽江的天还亮着,湛蓝湛蓝的,像一块画布。
他独自走在束河古镇里,这里几乎跟他几年前来的时候没什么变化,除了新增的连锁品牌店铺。
但整体看去还是那么古色古香的有韵味,木头房子雕花门窗,不平整但被磨得十分光滑没有棱角的历史石板路。
束河古镇内水系纵横,酒吧街门口就是一条河流,颇有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
逛了一会有些困乏,他走了另一条路回酒店。这条小路更清净一些,路上清吧放着缓慢抒情的轻音乐,又或是驻场歌手在弹唱民谣,看起来挺有格调。
路过一家店的招牌引起了詹星的注意,那是一家叫“晚边”的酒馆。
他不由停下脚步杵在门口,愣怔地看着门口的招牌。
不会这么巧吧?这两个字又不是什么生僻字,何况还是云南的方言,起这个名字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踯躅半天,最终还是咬了咬下唇,大步走了进去。
“晚边”酒馆里灯光昏暗,找了一个在角落位置的卡座坐下,这里的光线很暗让他很有安全感,就算有学生恰巧经过,应该也不会认出他。
他坐下后发现,有一面墙上画着幅墙绘,是一座雪山,没认错的话应该是梅里雪山,卡瓦伯格峰。
这幅画乍眼一看还行,细看笔触并不专业。
不过有个挺巧妙的设计,这画的斜上方有一盏黄色散光射灯,打在这面雪山上如同日照金山一般的景象。这种手法是局部洗墙照明,突出画的质感和效果,毕竟是作为一个装饰画,整体和谐,其余瑕疵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詹星坐下没一会,就有个年轻的服务生拿着酒单过来,詹星随意扫了一眼,特调酒单的第一杯名字叫晚边雪山。
他点了一杯,这杯酒价格突破三位数,在一般的清吧里算偏高的,他今晚必须得尝出个咸淡来。
他的酒端上来了,詹星看着这杯上面撒着金箔,从橘金色到白色过渡的渐变特调酒,样子倒是挺好看的。
浅尝了一口,又苦又辣,浓烈的酒喝进去如同一块灼烧的炭,从喉咙一直滑落到胃里,身体一下子热起来。
詹星坚持把这杯酒喝完了,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起身离开了卡座。
走出酒馆的门口,晚风轻拂过他因酒精而有些微烫的脸颊,很凉快,舒适到他忍不住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他走到酒馆旁边一个背风的角落,掏出烟盒熟练地从中抖出来一根,摸了摸两边空空的口袋后蹙起眉,又忘了带打火机,他丢三落四的毛病一直改不掉。
他正想把烟从嘴里拿下来,旁边一个路人走近,似乎看出他正在苦恼的事,伸出手递过一只打着的打火机,一撮火苗在黑夜中跃动。
詹星也没客气,咬着烟凑了上去,就着那人的手,烟被点燃了。
“谢了。”
指间夹着的红色火星子在黑夜中忽明忽暗,闪着微弱的幽光。
詹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神游物外。
“来丽江旅游吗?”旁边那个抽烟的男人跟他搭话。
“不是,工作。”詹星吐出一口烟后回他。
“我刚才在里面看到你一个人喝酒,”他顿了一下,“方便加个微信吗?”
詹星抬眸看他一眼,昏暗中那人的五官看不真切,他嗓音低沉,但语气温和,轮廓身材看着也端正。
詹星一哂,“这么说,你还是跟着我出来的?”
“对,”他点了下头,“我先道个歉,是我冒昧了。”那人态度倒是很坦诚。
他当然知道对方的意思,这几年被他拒绝过的人不计其数,他并没有兴趣去和陌生人重头开始发展一段新的关系。
他本要开口拒绝,但转念又想,或许这是能让他对云南的记忆刷新的一次契机。即使不发展长期关系,但在云南这段时间起码也能让他分心,不再那么焦躁。
那人见他不说话,迟疑了一下,“是不是我误会了?你是非单身,还是不喜欢……”
“没误会。”詹星打断他。
他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正准备扫对面的二维码时,倏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叫他名字的声音。
“詹星。”
这一声很轻,道不清情绪,它随着微凉晚风一起吹来,落在他耳边。
听起来和六年前毫无差别。
詹星浑身一颤,夹着烟的手也跟着抖了一抖。他周身的血液像是突然凝结住了,明明刚才还在发热的身体,一瞬间竟冷却下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无形手抓住了,越箍越紧。
要不是站在一旁的人也明显听到了声音,好奇地向他身后望去,他会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那是曾在他耳边喘息,毫无保留地诉说情话的人,有着最温润的声音,但最后在单方面提出分手时,竟也能说出那么狠心决绝的话。
让他极度疯狂且炽热的爱全都成了笑话。
詹星打在墙上的修长身影,一动未动。他额角止不住的狂跳,果然四千万的常住人口太少,相遇的概率还是太大。
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林东晴,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然后恶狠狠地把烟捻灭,丢进垃圾桶里。
好几年前的旅途中,路上遇到的一个人曾和他说过一句话,有缘的人终有一天会再重逢。
去你的,有缘也没说是正缘还是孽缘啊,就重逢。
第一章是六年后的插叙,后面开始就是正叙啦[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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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再回云南(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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