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薛映总觉得背后有道暗戳戳的视线如影随形,每次转身都能捕捉到韦原匆忙移开的目光。他分明就是在盘算着什么,可是每每薛映问起,他又不说。
转眼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三日,大后天便是七斋众人约定好要出发的日子。于是,这天下值前,薛映提前向梁竹告了假,打算这几天待在家里多陪陪父母。想到明天不用早起当值,薛映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潘楼街的酒肆买了几坛上好的梨花白,想要陪父亲好好喝一场。
潘楼街是开封城最繁华的街巷,食肆众多,各色商铺林立,所以一到夜晚就灯火阑珊,人群熙攘。同时,潘楼街还是一处能通往四面八方岔路口:向西是御街,往东是土市瓦子,多卖服饰,马行北街则是医药一条街,各科医馆鳞次栉比,南街则卖珍稀飞禽走兽,直通相国寺,从南街向东拐入烟花巷,便是各类欢场,青楼和象姑馆皆有。
薛映买完酒,抱着酒坛匆匆向城南方向走,忽然听到前面两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在聊天:
“你今天怎么转了性子要去象姑馆了?男人哪有小娘子们抱起来软玉温香啊?”
另一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你可知道开封四大纨绔之首、前一阵子新封的男爵韦公子?”
薛映听到跟韦原有关,立马放慢了脚步默默跟着两人,支棱起耳朵仔细听他们的对话。
“自然知道,他不就是那个叛宋太尉韦卓然的儿子嘛!听说这个韦公子从以前混迹烟花柳巷,是最会玩儿的了,没想到靠着出卖自己亲爹混了个爵位……”
另一个人的语气颇为不屑,
“切~,这样的纨绔竟然也能得封男爵。好端端的你怎么提起他来了?”
“听说他最近突然有了龙阳之好!他家没被抄之前他可是欢场的常客,可是次次都只点花娘。自从他家败落,他便绝迹欢场了。前几天他受封爵位,你猜怎着……他又去欢场了,可这次是去找的小倌!据说下午天还没黑就去了……”
“这么猴急?”
“可不是,而且他还特别要求找……找……哦,对了,是找冷脸的!”
“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圈儿里的同好都知道,听说那韦爵爷前些天直奔烟月阁,指名点了一个叫景玉的小相公,临走了还给了好大一笔赏钱。那景玉年龄不小了,骨架也大,本来只是人字中下的货色,结果被韦爵爷这么一捧,现在已经升为地字上中,身价也涨到一两银子了。”
“那可真是贵,不过等我有了钱,一定要尝尝那爵爷都夸好的小相公……”
那书生咂舌,
“不过,这达官显贵的口味当真古怪,竟然不要娇媚的……你说这男人到底哪一点比女子好?”
“可不是嘛,所以我才好奇嘞!但这韦爵爷可是风月老手了,跟着他玩儿准总没错,今夜咱们便去象姑馆见识见识……”
两人说着话拐进了烟花巷,聊天声也渐渐消散在夜色中。
这一番话如同淬了毒的针,把薛映感觉浑身的力气都抽了去。明明三日前还在七斋所有人面前认真勇敢地对自己说“喜欢”,怎么会去找小倌呢?脑中想着这件事,薛映迈着机械的步伐,失了神一样游荡回了汤饼铺子。
“映儿,你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听到父母呼唤,薛映才回过神来。他茫然抬眼,看到父母关切担忧的神情,心中仿佛漫上来无尽委屈,不知不觉竟然流下泪来。这下,薛家二老更着急了:
“映儿啊!到底出什么事了?”
薛映也不知道这种事该从何说起,只能强压心中情绪,抬手抹去泪水,撒谎道:
“没事,我只是今天累了,又想到过几日又要出远门……有点儿舍不得你们……不过我已经告过假了,从明日起我就不用当值了。”
他递上酒坛,
“爹,今晚咱俩好好喝一场吧。”
薛家二老听到他的回答终于放下心来,薛母转身去后厨准备下酒菜,薛父则忙着从柜台后面拿出酒碗。薛映透过前厅的门,望着自己黑漆漆的屋子问道:
“衙内呢?”
薛父轻松地一掌拍开酒封:
“衙内还没回来,咱们父子先喝着。”
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薛映略略回忆才意识到,韦原这几天回汤饼铺好像都挺晚的,问他不是说在整理府邸,就是说去了界身巷的商行,现在看来恐怕是在撒谎。他越想心中越难受,倒满一整碗酒,仰头猛地灌了下去,可是烈酒依旧无法冲散心中的烦闷。
韦原回到汤饼铺子时,薛映已经不省人事地醉倒在桌子上了。他脸上挂着泪痕,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些零碎的词句。薛父在一旁急得团团转,见韦原进门就像看到了救星:
“衙内啊!今儿个映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回来就闷着头给自己灌酒,喝醉了就直哭,我劝都劝不住,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呀?”
虽然韦原对这种状况也是摸不着头脑,但是他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让薛映再喝了。于是他打横把薛映抱起来,一边往卧室走,一边宽慰薛父:
“伯父,您先别急。今晚我来照顾薛映,劳烦你去跟伯母要碗醒酒汤就好。”
薛父连连称是,小跑着往厨房去了。
韦原把薛映安置在床上,点上灯,给他脱去鞋袜,又找来帕子沾水给他擦脸。薛映乖乖的由他摆弄,嘴里仍在断断续续含混呓语。韦原俯身侧耳细听,却只勉强分辨出了“不喜欢”、“青楼” 、“不够好”等零零星星的几个词。韦原一头雾水,挠了挠脑袋,打算等明早他醒了酒再问个究竟。
因为宿醉,薛映一觉睡到天光大量。一睁眼,他就看到韦原托着腮,蹲在床边看着他若有所思。他莫名觉着这样的韦原十分可爱,便软软地喊了一声“衙内”,扶着胀痛的脑袋坐起身来。
听到薛映带着一丝奶味的呼唤,韦原立刻咧开嘴笑起来,两个酒窝在晨光里显得格外甜蜜。看着韦原灿烂的笑脸,昨天在潘楼街听到的闲言碎语再次浮上心头,薛映不由得黑了脸。
见薛映的脸色忽然冷下来,韦原也收住笑容,扒着床沿小心翼翼地问:
“小薛,你怎么了?头痛不痛啊?昨天怎么喝那么多?”
薛映的指节在被子下攥得发白,他真的很想问一问韦原为什么去找小倌——究竟是因为自己拙于逢迎让他心生悔意,还是因为这几天自己总躲着他的亲近,他才去找小倌发泄。
然而,话到嘴边薛映却怕了。他害怕自己得到的答案是第一个,因为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在温柔乡里金尊玉贵长大的韦原,为什么会放弃香香软软的小娘子,反而选择自己这样一个木讷冷硬的男子。一直压在心底的自卑又像毒蛇一样缠了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向来敢闯敢做的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畏缩不前,他只是敷衍道:
“我没事……只是想到过几天又要出去执行任务,心中有些舍不得爹娘。”
韦原撇了撇嘴,心中嘀咕:你昨天说的醉话听起来可不像是舍不得父母。可是他终究不想逼薛映,薛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于是,他便按照原本的打算,开始执行“吃掉小薛”的计划。
韦原脸上绽开讨好的笑容,眨巴着一双眼睛,像讨食的狗子一般对着薛映撒娇:
“小薛~,过几天就要走了,今晚你能不能陪我去男爵府住一晚呀?”
薛映疑惑:
“你想去男爵府住便自己去住呗,为什么还要我陪你?”
韦原垂下眼眸,可怜巴巴地说:
“我这不是觉着自己一个人怪冷清的嘛,以前有我爹,现在只剩我一个了……”
薛映虽然生他的气,但终归还是心疼他的,于是便答应下来。听到薛映答应,韦原高兴得跳了起来:
“那就这么定了,我先去府里收拾收拾,你傍晚过来,记得带好生辰贴哦!”
薛映张了张嘴,可还没等他开口问为何要带生辰贴,韦原就已经一溜烟儿跑走了。
吃过早饭,昨晚那两个书生的对话像是生了根一般,依然在薛映脑海中萦绕。他眼神放空地看着面前的空碗,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说到底……他连责问韦原的资格都没有:
自己连一句明确的“喜欢”都没有对韦原说过,而且两人在一起连父母这一关过不过得了都还说不准,更不用指望以后能成亲了。本来韦原与他的出身就有云泥之别,大宋的达官显贵有几个不去欢场,又有几个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韦原以前是浪荡惯了的……
薛映越想越觉着心里堵得慌,只想独自好好练一场刀来发泄心中的郁闷。他抓起双刀,沉默着直奔秘阁而去。
薛映在秘阁的演武场练刀练至大汗淋漓,才觉得胸中郁闷稍稍疏解了一些。他收了刀,想去七斋的旧男寝洗漱一番,不料刚进入七斋的中堂,就看见王宽正端坐在案后看书。
听到脚步声,王宽抬起头。看到满头是汗薛映,他放下书卷问道:
“你怎么来了?小景今天没去太医院,现下正在后厨做糕点,你待会儿也一起吃一点吧。”
薛映惊讶王宽也在,但关于韦原的事,他还是不好意思开口。于是,他有些笨拙地转移话题:
“你怎么没在秘阁中堂,反而跑来这里了?”
“我还不习惯坐在掌院的位置上,反而七斋的环境更令人放松,我便来这边了。”
王宽见薛映眉宇间似有愁容,还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便知道其中肯定有事。他正色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七斋一体,我们是朋友,所以无论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
薛映知道自己不如王宽聪慧,于是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昨晚的事和自己的想法统统告诉了王宽。王宽听后,柔声帮他分析道:
“首先,你说衙内去找小倌特意挑了个冷面的。如果真是如此,那他明显是在比照你,这恰恰说明他心中有你。其次,路人闲谈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真相未必如此。就好像当年元仲辛在太学时,曾拿着女子的汗巾肚兜仔细研究,旁人看到只会以为他是个好色之徒,然而他只是在学习老贼教给他的江湖知识。”
他直直看进薛映的眼睛,眼神中带着鼓励,
“感情最忌相互猜疑,越是猜疑,越会无端生出嫌隙。所以,遇事不要自己闷在心里,何不直接去问问衙内?衙内看似纨绔,却是赤子心肠、性格豁达、能明辨是非,你不应如此轻易地怀疑他。”
听了王宽一番话,薛映不禁有些羞愧。他想起自己与韦原一起经历的种种多艰难险阻——他们间的信任在刀光剑影中尚且不曾动摇,连命都可以为对方豁出去;如今到了感情上,自己竟然会因为几句流言蜚语,而患得患失地猜疑对方,想来实在是糊涂。
“多谢开解,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薛映真诚地向王宽施了一礼,起身回汤饼铺子去了。薛映刚走,小景就端着一盘精致的糕点从后面走了进来:
“王大哥,我刚才好像听到薛映的声音了。”
王宽帮小景擦去脸侧不小心粘上的一点面粉:
“他的确刚走。”
“哎?他怎么不多坐一会儿呢?这样就能吃到刚出炉的糕点啦。”
“他着急回去找衙内。”
小景疑惑,歪头问道:
“衙内怎么了?”
“他俩有点儿小误会。薛映有点自卑敏感,对待感情青涩木讷。好在衙内通透开朗,我相信他俩一定没有问题。”
设想了很多种薛映听说衙内去青楼的反应,感觉他大概率会自己闷在心里纠结(同样的事放到赵简身上她可能会先踹元仲辛两脚然后再问原因;而小景的话,她可能会一脸呆萌地问王宽为什么去青楼……)
让奶映小小纠结一章,但这也意味着牙印离本垒不远了[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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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薛映磨刀霍霍向韦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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