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陈璟在车上就已经想好要带走什么了。
S大的本科硕士毕业证书,身份证、户口本、银行卡,没了。他还特地拿了一个22寸的行李箱装。那是他从南江省来S大报道时临时买的行李箱,算是整个衣帽间里最最最便宜的东西,但陈璟就是想要带走。
那个时候他们家里还没有行李箱,他也不知道行李箱大小多少合适,听莲花镇杂货店的老板说他们有20到24寸,于是陈璟秉持着中庸之道,选择了22寸。
不得不说,这个箱子也用了快八年了,质量还是挺不错的,比他的眼镜还要耐用……
哦,说起眼镜。
陈璟忍不住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他那副两年前配的半框眼镜,镜框加镜片整整两千块钱,是他目前以来买过的最贵的眼镜了。现在这么平白无故地丢了。就很可惜。
要是被他妈妈知道他把这么贵的东西给弄丢了,邹美英不得气到拿扫帚打他。
不过……陈璟又想了想,他已经八年没回家了。
八年的时间,他从稚气未脱的未成年到了进退还算有度、做事还算成熟的成年,骨架和皮肉都渐渐丰满,也被生活越拉越长,越扯越有劲。就是邹美英想要打他,他随随便便都能跑过的。
出门时,齐文山上下扫了他好几眼,“陈先生,行李箱给我吧,我帮你——”
“不用。”陈璟绕过他,淡淡说,“我来拿就行。”
关上车门前,齐文山忽然伸手拦了一下,还是徒手的那种,要不是陈璟反应快力气用的轻,他的手肯定会被夹到出血。
……也不知道齐文山最近怎么变得如此冒失。
一惊一乍的,很容易把自己搞受伤的,特别是他还日夜跟在一颗不定时炸弹身边。
陈璟轻微地皱了皱眉。
齐文山急匆匆道:“陈先生,傅少刚才跟我发消息说这个房子里的东西他都是不要的,房子过几天就会卖了,到时候里面的东西都会丢掉。您要不要再多拿一点?反正现在时间也来得及,我们走市内高速用不了半个小时。”
……都会丢掉。
陈璟搓了下无名指浅淡到差点看不见的圈痕。
车厢内静了静。
陈璟把脚放平,捋了捋袖口微小的褶皱,“不用。齐先生能先送我去一趟酒店吗,谢谢。”
听到陈璟明确的拒绝,齐文山这才勉强地上了车,神色倒是比刚才凝重了许多。
陈璟还发现,他时不时咬着下唇看手机上的消息,面色有些痛苦和纠结。
按照以往,陈璟肯定会关心地问几句以巩固俩人的关系,方便以后的接洽。
但现在都没有以后了,几句废话,想来也是完全不必要了。
酒店的东西不需要陈璟亲自去拿,齐文山才到地点就小跑去了酒店前台,而陈璟此时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车门。
下一站就是申城的动车站了。如果不是陈璟的错觉,车子被开的很慢。
有几次明明绿灯还有两秒,司机都没有加速通过路口。
黑夜降临,申城明媚的灯火照亮了车窗玻璃外的深红色落叶,轮胎碾过,就会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音。有点像薯片在口腔里咀嚼的感觉。
下水道旁边的井盖被掀开,立在绿化带旁边。
黑黝黝的洞眼,据陈璟目测勉强能挤下一个成年人的身躯。
陈璟看着看着,突然忍不住想里面会不会有一个长长的异次元隧道,他如果现在钻进去,是不是就可以同时逃离申城和南江省,是不是到死都不用再见到邹美英和傅晏青,杨磊这个大尾巴也可以被他甩的远远的。
但司机没给陈璟亲自去探索的时间,绿灯一亮,劳斯莱斯就无情地从井盖旁边驶离了。
陈璟的幻想也没有机会再去验证了。
错过便是错过,既是错,也是过。
这次下车时,陈璟抢先拿过后备箱里拿出行李箱和一个小袋子。
来往的旅客行色匆匆,行李多到要用推车拉,要全家老少男女都分工协作。
齐文山看着陈璟侧身拔出行李箱拉杆的身影,眼底的情绪复杂而沉重,手臂耷在身侧,青筋明显的手背弓起几次,但又放下几次,似乎有什么动作想做却又没好意思做。
……有必要不好意思吗?
……他都这样了,还好意思活着呢。
陈璟看了齐文山几眼,突然伸出右手平静道,“小齐,保重身体。”
齐文山抬起水气弥漫的眼,却发现陈璟对他笑了一下,笑得很浅,和以往几年根本没得比……但,这已经是这几天里陈璟对他除了冷淡以外的唯一表情。
唯一!
唯一啊!!!
就像是一块你以为已经完全冰封的棺材突然掀开了表面,露出熟悉的花纹。
他赶紧提起双手去握住陈璟的右手,紧紧地用自己的身体去铭记这份离别前最后的温情。
齐文山咳嗽几声用尽全力地逼自己发出声音,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哑酸涩到几乎像是撕裂了,但还是拼尽全力地把口子撕裂到最大。
哪怕闻到了铁锈的味道,哪怕知道自己笑得五官扭曲,他还是笑着说道别,“陈哥,陈璟,陈组长,保重身体。”
他肚子里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说,但一张口,比字眼先蹦出来的却是眼泪。
咸咸的,酸酸的,苦到想要干嚼一大袋冰糖。
希望有缘再会。希望你的伤能恢复得快一些、好一些、尽量不要留疤。希望你离开申城不要一蹶不振,有需要帮助随时联系我们。希望你还能记得我们。希望我们不会给你留下阴影。希望你能尽快调整好心情,回一回大家的消息,他们还有我们,其实都很关心你。
最后,希望你以后能做个……好人。
但千言万语,他都说不出来。
只能看着陈璟的背影消失在人海里。
齐文山擦掉眼角脆弱的痕迹,拍了张照片发给傅晏青,然后打下:他走了。
傅晏青没回。
可齐文山已经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找到这个十七天把自己喝进七次急诊的大少爷了。
……
包厢的隔音材料好到令人惊讶。在走廊里听不到任何响声,但一拉开门,DJ音乐响到爆炸,齐文山简直感觉那些摇滚歌手都在贴着自己耳膜嘶吼。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压压的,气氛极为渗人。
齐文山痛苦地摸着黑往前试探地走了两步。
砰——又踩到了个酒瓶,他一瞬间就哗地倒地。身体上的剧痛和耳边的巨响一时之间全体爆发。齐文山脑子懵了一瞬,心道不好不好。
屋里其实只有一个人。
也是这惊天霹雳的一声,才把那浅眠的人唤醒。
太黑了,太安静了,空调温度也低到齐文山寒毛颤栗全身肌肉绷紧成一团,恨不得立刻跳进烧水壶里暖暖身体。顺便再去庙里面烧几柱高香给自己驱驱邪。
“走了?”
“走了。”
静了会儿。
“……他……说什么没?”
“说了。”齐文山小心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字一句认真道:“他说——”
“滚!”傅晏青突然又摸了个酒瓶摔到地上,红褐色液体泼洒出来,把齐文山胸前的衬衣全都浇透了。
“滚!你他妈给我滚!!都滚!全部都滚开!!!!!”
“全都给我去死,死啊!!!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好恨你啊!!!!”
他好像用尽全力地想把自己身体的每一滴血都榨出来挤出来,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嗓子喊劈了,没关系,喝点酒补嗓子。
脖子被划出血了,没关系,喝点酒补补血。
被傅德成关在房间里用鞭子抽也没关系,喝点酒消消毒,谁说嘴喝进去的不能叫消毒呢?
傅晏青又摔了五六七八瓶,最后照例把整个桌子给掀了。
齐文山被溅了半身但也不敢出声抱怨,只能战战兢兢地又往后面挪了挪,期望能快点摸到门把手。
最近傅晏青的情绪一直都是这样,反复无常,起伏不定,除了酗酒就是酗酒之后的昏迷。
偶尔稍微清醒点呢,就会问起陈璟的事情,但从来不会说出名字——
最可怕的是,他每次都会问陈璟说了什么,但每当他快要脱口而出时傅晏青就会像发疯了样砸瓶子、摔杯子、掀桌子、踹椅子,把所有人都吓到精神失常惊魂不定……根本就没有人敢靠近。
没有人。
没有人。
没有人!
终于找到了开关,齐文山内心一喜,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间。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孩突然抓住他,齐文山扭头一看,是林于京。
他指着门,小声问:“傅少,在里面吗?”
齐文山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越看越仔细,越仔细越心惊。
刚才撇过去一眼时,他简直怀疑自己看见了四年前的陈璟……太可怕了。真的真的,太可怕了。他刚把二十六岁的陈璟送走,现在又见到了二十二岁的陈璟……
林于京看清楚了齐文山眼底的戒备,只能解释说:“是贺少让我来的……他说……让我……让我……去劝傅少出来。他还说……傅少心情不好……需要,需要人陪。”
连话都说不干净,还能从傅晏青手下逃过毒打吗?
齐文山很想说贺时杰自己都被发了疯的傅晏青给砸破了头挤在角落里狂踢现在都不知道骨头接没接好出没出院,你居然还敢进去?
但是看着林于京跃跃欲试的样子,齐文山突然有了一个不太善良的念头。
人都是这样,孰轻孰重,孰好孰坏,放在一起比较时总会有个亲疏远近喜欢和不喜欢的。
“也许,你可以试试看?”
齐文山拍了拍林于京的肩膀,笑着说。
要是林于京真安抚下了傅晏青,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要是林于京安抚不下来,对他来说,是另一种好事。
阿璟,拜拜,过段时间再请你回申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拜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