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林栖水小声唤了一句,萧允宁看完家里来的信便默默坐着不出声,看着林栖水心里有些发慌,却不敢多问。
闵樗子从外面走进来,见此情景,目光在萧允宁手中的信上扫过,又看了看他沉默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只是走到炉边,添了块炭火,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怅然:“归去来兮——”
“什么归去?师兄要去哪里?”
萧允宁抬起头,眼底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期待,有不舍,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忐忑。林栖水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信里说的,大抵是让师兄回家的事。
萧允宁将信纸折好,小心地收进木盒里,抬头看向二人,眼底的复杂渐渐化作温柔,轻声道:
“父皇来信说,十日后,他派来接我的人便要抵达鸣玉城了。”
……
夜色漫过霖山,竹屋内的炭火已弱了下去,只留一点余温裹着寒气。
烛灯将萧允宁的身影映照在窗棂上,明明灭灭。
“师兄……”
林栖水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萧允宁正坐在床边擦拭那支竹笛,闻言抬头笑道:“师弟,怎么还没睡?进来吧。”
林栖水走到床边:“师兄,我……我今夜想跟你一起睡。”
萧允宁笑了笑,没有看见林栖水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奇怪的脸色。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好啊,过来吧!师兄也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呢!”
林栖水躺到萧允宁身边,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
“栖水,你今日也看到了,师兄不日就要回家了,那你——”
“师兄,我想再听你吹一次笛子,可以吗?”林栖水像是害怕什么,急忙打断萧允宁的话。
“好!”
萧允宁听着林栖水充满恳求意味的语气,点点头拿起竹笛,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笛声清柔,像山涧的流水,又像夜风拂过竹叶,是林栖水最熟悉的调子。
林栖水刚被带回霖山时,每晚都难以入眠,缩在床角不肯让人靠。萧允宁偶然发现,只要他吹起这支笛子,林栖水就会慢慢放松下来,后来便常常吹笛哄他入睡。
笛声渐渐低了下去,萧允宁见身边的人呼吸渐渐平稳,以为林栖水睡着了,便放下竹笛,轻轻躺了下来。
可刚闭上眼,就听见身边传来轻轻的唤声:“师兄——”
萧允宁以为是林栖水在梦中呓语,便伸出手,像从前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说:“我在呢,睡吧。”
萧允宁的话音刚落,便感受到身边之人突然侧过身,两只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脸颊埋在萧允宁的肩头,布料很快吸了湿,喑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师兄——”
“栖水,睡不着吗?”萧允宁没有挣扎,抽出一只手,轻轻摩挲着他柔软的浅棕色卷发,指尖带着安抚的温度。
发顶传来的酥麻顺着脊柱蔓延,林栖水收紧双臂,将脸埋得更深,声音里满是恳求:“你带我一起走吧……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跟着你……好不好师兄。”
萧允宁能清晰地感受到肩头的湿意,还有怀中人微微颤抖的身体,声音紧绷着:“栖水,你听到下午我和师父说的话了吗?其实要将你留下——”
“不,我不要,师兄,你说过我们会长长久久在一起的,你骗我——我不要你走。”林栖水情绪十分激动不安,叫萧允宁即将要说出口的话被噎住。
萧允宁惊觉到林栖水对自己超乎寻常的依赖,思量再三,抬手轻轻拍着林栖水的背,声音放得极柔,像哄着受惊的孩子:“栖水,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叫栖水吗?”
“为何。”林栖水紧紧抱着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怕一松手,萧允宁就会消失在这夜色里。
“初见你时,我是在山中采药,见你蹲在溪涧之间,周身都黑黢黢的,手里掬着水喝。”
林栖水没法想象自己那时有多么狼狈不堪,遇见萧允宁之前自己甚至没有照过镜子。但听到师兄这样说,林栖水难堪地垂下眼眸,师兄是嫌弃自己丑陋粗鄙才不愿意将自己带回家吗?
“岸边的酢浆草开着花,你静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小心地伸出手指触摸着。我那时就觉得,那样的你,就该自在生长于山水之间。栖于山,养于水,为你取名栖水,就是期冀着即使有一天没有我和师父,你也会活得恣意快活,再不受那流离颠沛之苦,你就是你,没有师兄、没有师父,你都能好好的,不依附于任何人,也不为世人所累。你能明白师兄的意思吗?”
良久,林栖水没有回答。萧允宁以为他睡着了,可紧贴着自己胸膛的剧烈起伏的呼吸,却告诉他并非如此。
下一秒,林栖水突然一个翻身,像豺狼一般将萧允宁死死压在榻上。
他攥紧萧允宁的手腕,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滚烫的皮肤下,心脏正疯狂跳动,像是要撞破胸腔。
“离开了师兄,我会恣意快活?” 林栖水的语气带着质问,还藏着萧允宁从未见过的怒气,眼底翻涌着委屈与不安。萧允宁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师兄,我只有在你身边,才是活着的,只要是有你的地方,哪怕是黄泉碧落,对我来说,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归处。”
“师兄,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他抬眼祈求似地望着萧允宁,浅绿色的瞳仁里映着对方温柔的眉眼,眼底闪过一幕幕过往的碎片——遇到师兄之前,他像一条被扔在岸上、快要渴死晒干的鱼,在绝望的边缘苦苦挣扎。
世界于他而言,是灰暗的、冰冷的。直到一双温润的眼睛,轻轻落在他身上,然后伸出手,声音软得像春风:“跟我走吧。”
从那一刻起,这条快要干涸的鱼终于遇见了自己的水。他的世界里,第一次有了温暖的颜色,有了安心的气味。世间万千难容,在师兄这里,都成了被珍视的存在。
“只要是有你的地方,哪怕是黄泉碧落,对我来说,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归处。”
林栖水望着萧允宁的眼睛,那是世上最漂亮的一双眼,像丹青圣手满含情意一笔一画细细描画,看什么都温润含情。
林栖水缓缓说道,温热的眼泪滴落到萧允宁的脸颊,带着滚烫的温度:“师兄,你就是我的水,离开了你,我就像是鱼儿离开了水,怎么可能活下去。可对于师兄来说,没有了我,反倒少了许多累赘。”
萧允宁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林栖水落泪。滚烫的泪珠砸在脸上,烫得他心口发疼,顿时慌了神。
他连忙抬手,将林栖水的头扳过来,缓缓擦去他脸上的泪水,眼底满是愧疚:“栖水,我——是师兄的错,是师兄不好,你别哭啊栖水,看你哭得师兄心中也十分难受啊!”
“是师兄说错了,你怎么会是累赘呢?”萧允宁心里慌乱,哪里是一个悔字了得。
“今天我是在和师父商议罢了。”萧允宁放缓语气,耐心解释。
“师父已是耳顺之年,不愿回京受拘束。你天赋异禀,在医术上的悟性远好于我,师父就想着留你在他身边四五载,想将他的毕生所学传授于你。但最后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想法,你若是愿意和我回宫去,也是极好。我再从宫中为师父另选徒儿在侧照料受艺也就是了。”
林栖水怔怔地歪了歪头,眼睛依旧垂着,知道自己只听了半截话就来质问师兄十分不妥,再不敢看萧允宁,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耳朵却像像犬类般直直听着萧允宁的每一句话。
“你仔细思量思量罢!师父的医术天下难出其右,你又是难得的好天赋,若能的师父真传,自然于你无害处呀!而且你在师父身边照顾,我也好安心呐!你学成之后,再来找我也不迟呀!”
听着萧允宁话里劝自己留下的意思,林栖水脸色未变,本来已经偃旗息鼓的眼泪,又要往出冒了。
萧允宁看他这副模样,一时失了手段。只好来另一套,语气带着几分委屈的嗔怪:“栖水,我将你带到霖山,朝夕相伴这么多年,同衣同食,你在师兄的心中分量几何,难道真的不知吗?还说什么累赘,你就这样辜负我对你的心意?”
他顿了顿,故意加重语气,带着几分“怨怼”:“那我这么多年对你的好,当真是白费了——”
说完,便故作生气地将脸转了过去,肩头还轻轻垮了垮,装作真的被伤了心。
林栖水果然立刻泄了气,先前的强势与怒气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慌乱。他连忙从萧允宁身上爬起来,坐在榻上,伸手想去拉萧允宁的衣袖,又怕触怒师兄,指尖悬在半空,连连道歉:“师兄,我错了!是我不好!”
他语速飞快,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的辩解,像在数珍宝般一一细数:“师兄对我的好,我当然知道!师兄教我写字、教我用筷子吃饭、愿意摸我的头、愿意夸我、愿意让我喂饭穿衣、愿意让我一起睡觉……”
听着他慌张失措,话也越说越怪,萧允宁连忙转过身,抬手捂住他的嘴,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笑着说:“知道啦知道啦!师兄没真的生气,逗你的呢!”
林栖水被他捂住嘴,只能睁着湿漉漉的浅绿色眼睛看着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现在还生师兄的气吗?”
“不生气,师兄没有错,是我——我不该胡思乱想,不该质疑师兄,都是我的错。”
萧允宁松开手,语气满是纵容:“遇到问题说明白就好了,那你现在告诉师兄,你是如何打算的呢?”
林栖水往萧允宁身边凑了凑,紧紧挨着他的胳膊,浅棕色的卷发蹭了蹭他的衣袖:“嗯——师兄,我还是想要与你一起离开。”
“也好,等回了家有师兄养着你,你也不用出去行医了,那你便明日亲自去向师父说明原委,莫叫他伤了心,好吗?
月色渐浓,榻上两人依偎着,林栖水连连点头,“自然——师兄,那我们要回到你的家中的话,我要怎么做呢?师兄家中除了爹娘似乎还有许多人,我怕你家人不喜欢我。”
“你什么也不用做,一切有我呢!你是我的师弟,他们会喜欢你的。”萧允宁轻轻说着。
林栖水感受着耳朵边萧允宁说话时口中冒出的热气打在自己耳边,伴随着他身上独特的香气,林栖水知觉得心里烫的自己发慌,连忙转移话题。
“嗯——师兄笛子吹得极好,是谁教师兄的?”
“他是我的一位侍从,但在我心里面,他就像我的兄长一般……”萧允宁娓娓道说着,思绪也渐渐飘向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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