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学习生活对谢景梵而言，总是一成不变的。刷题、学生会事务、日常课程，每一项都被他高效地安排在时间表里，步骤清晰，目标明确。他很少关注计划之外的东西，比如周围同学不断变换的表情，或是那些带着各种意图试图靠近他的Omega们。
他习惯了世界的模糊。在他眼中，大多数人都是一团移动的色块，穿着相似的校服，发出高低不同的声音，散发着或浓或淡的信息素。他依靠信息素、声音和某些极其显著的特征来区分他们。这很麻烦，但足够应付必要的社交和工作。
然而，最近几天，这套识别系统似乎出现了一点微小的、持续的干扰。
干扰的源头，始于那天在连廊。
出手制止那几个体育生的霸凌，对他而言只是排除环境干扰项——他们制造噪音，影响通行效率，并且其行为逻辑和道德层面都站不住脚。他习惯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无论是让人一头雾水的代名词还是格斗技巧。
事情解决后，他准备离开，视线里却捕捉到另一个抱着书的身影站在不远处。那身影很模糊，和周围其他看热闹的学生没什么区别。只是，经过时，那人身上传来一缕极其清淡、却带着冷感书卷气的信息素味道——墨香混合着冷茶。
这味道很特别。
不像一般Omega那样甜腻或柔和，反而有种清冽回甘的质感，让他因处理麻烦而略微烦躁的心绪奇异地平复了一丝。但他并未在意，只是觉得那人抱书的姿势确实可能挡路，便随口提醒了一句。那团模糊的影子似乎怔了一下，他没有停留，径直离开。
这是第一次。
接着是在办公室。他和王老师确认完学生会招新事宜，转身离开时，再次闻到了那缕墨香冷茶。味道比在连廊时更清晰了些，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微苦？他循着味道的方向微幅度看了一眼，依旧是一张模糊的、属于Omega的年轻面孔，似乎正和他们的班主任说话。他没有停留的必要，再次无视地走过。
这是第二次。
然后就是广播站面试。
当那个叫“常谷清”的学弟走进来时，谢景梵并没有将他和前两次模糊的影子联系起来。直到对方开口回答问题，那清朗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声音，以及随着说话间愈发清晰的墨香冷茶信息素，才让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这个声音，这个信息素……好像最近出现过？
他按部就班地提问，对方逻辑清晰、条理分明的回答让他略微满意——至少比前面几个语无伦次或者只会说“喜欢广播”的空话要有价值。
尤其是在回答“客观准确与生动有趣”的关系时，那个“议论文论点论据与文采”的类比，甚至让他觉得这人的思维方式有点意思，接近理科生的简洁精准。
当这个常谷清进行播报和即兴发挥时，那清冽干净、富有感染力的音色，夹杂着空气传来，仿佛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连带着那墨香冷茶的信息素，也似乎变得更加沉静悠长。谢景梵下意识地多听了两秒，并在姜存打分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即使他本质上觉得广播站的工作有些浪费时间，但这个学弟的能力确实符合要求。
面试结束，那人离开，独特的的信息素也随之远去。谢景梵低下头，准备看下一份报名表，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常谷清的信息素，和之前在连廊、办公室遇到的那个模糊影子，似乎是同一种。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穿同样校服的人太多了，信息素相似也不是没有可能。或许只是巧合。他将这归类为“因信息素辨识度较高而产生的短暂混淆”，并未深究。
然而，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这种“混淆感”并未消失，反而隐隐加强。他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留意空气中是否飘过那缕墨香冷茶。在拥挤的食堂，在课间喧闹的走廊，甚至在图书馆安静的自习区，他都会下意识地用嗅觉去捕捉。
他试图用理性分析这种异常：这种信息素清冽不腻，有助于他集中注意力，所以大脑才会给予更多关注。这是一种对有利环境因素的本能筛选。
很合理。
直到广播站录取名单公布的次日下午。
谢景梵刚从物理竞赛培训教室出来，脑子里还在回旋着刚才讨论的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难题。他需要去行政楼学生会办公室取一份材料。路过公告栏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清瘦的、穿着高一校服的身影正站在红榜前。
几乎是下意识的，那缕萦绕在他嗅觉记忆里的墨香冷茶味道，让他停下了脚步。
那个身影……模糊的轮廓，偏瘦的体型，和他记忆中几次出现的模糊影子似乎能重叠起来。
是那个常谷清？来看录取结果？
他几乎没经过思考，便朝着那个身影走了过去，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带着陈述事实的肯定语气，叫出了那个在他记忆里因为面试和独特信息素而留下了印记的名字：
“常谷清。”
那个身影猛地一颤，迅速转过身来。一张带着明显惊愕和茫然的脸映入谢景梵模糊的视野。五官依旧不清晰，但能感觉到对方的紧张。
“学、学长？”对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颤抖，和面试时那个清朗镇定的声音截然不同。
谢景梵眉头微蹙，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刚才是不是没有仔细分辨？此刻靠近了，他才隐约觉得，这股信息素虽然也是偏冷的调性，但似乎缺少了墨香的那股书卷气，反而带着点……青草似的涩味？
他还没理清这细微的差别，就听到对方用带着怯意和纠正的语气小声说道：
“学长……我、我不叫常谷清……”
“……”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谢景梵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冷冽钝感的样子，但内心深处，那套依赖信息素和特征识别的程序，第一次清晰地报错了。
认错人了。
他不是靠面容认人，所以他并不会因为认错脸而感到尴尬。他困惑的是，为什么他以为的“常谷清”的信息素，和实际靠近后感知到的不一样？是距离问题？环境干扰？还是他的嗅觉记忆出了偏差？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被他叫错名字的、紧张的Omega男生，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出错误的原因。是最近接触这个信息素次数太多，导致了识别敏感度下降？还是这种冷调信息素本身就有相似性，需要更精确的阈值区分？
那个男生被他看得越发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几秒后，谢景梵似乎放弃了深究这个技术性问题。他并没有道歉——在他的认知里，指出错误比无意义的歉意更重要。他只是点了点头，用他那标志性的、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说：
“哦。你的信息素，和他不一样。”
说完，他甚至没等对方反应，便转身朝着学生会办公室的方向走去，留下那个一脸懵懂、心脏还在狂跳的男生站在原地，完全无法理解这位传说中的S级学长这突兀的行为和更加突兀的话语。
谢景梵边走边想，眉头依旧微微锁着。
常谷清。
这个名字，连同那缕特殊的墨香冷茶信息素，以及那个清朗镇定的声音，似乎在他的记忆分区里，占据了一个比其他人稍微清晰一点的位置。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便利，反而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微的困扰。
他好像，总是遇到“他”。
但又好像，总是无法确定那就是“他”。
这种不确定感，对于习惯了一切都在逻辑和计划范围内的谢景梵来说，很陌生，也很……麻烦。
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鼻梁，好像这样就能清除掉那扰人的、带着微苦回甘的冷茶余韵，以及随之而来的、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再次确认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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