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锣密鼓的气氛中,期中考如期而至。顶着晨初将近八点的明媚日光,身着蓝白校服的年轻面孔们川流在教学楼的走廊教室里,像一群扑棱棱振翅而飞的鸽,方向不一,神态也不一。
高山新就是其中那只一步三拜、尤为迷信的。他和苏漱、陆谦的考场可谓是南北不同辙,分别代表了他们班成绩的两个极端。从前高山新对此不以为意,如今他逐个敬拜,就差没点炷高香在考试的时候请这二位上身了。
被他那自创的“沾仙气”手法骚扰了一通,陆谦好笑地瞥他一眼,拍拍他狗头:“行行行你陆爹做主给你降福了,别折腾了。”
高山新犹不满足,眼巴巴地把目光又转向苏漱。
宋稚意今天醒得早,跟着听完了整场热闹,此刻颇具学渣同盟自觉性地为高山新声援:“沾沾,给他沾沾!”哼哼的调子,撒娇耍赖一气呵成,像块粘牙又糯的小甜糕。
苏漱看了眼狗腿地把脑袋低凑过来的高山新,沉默了一秒,把手放到后者肩上,轻轻拍了拍:“名次高进。”
高山新满意扬头,志得意满。
识海里,宋稚意在给他手动配音炸烟花。
俩人一里一外,毫无交流却又默契十足,不知道的还以为成绩已经出来了、状元郎正在春风得意地打马游街呢。
宋稚放完烟花还热烈鼓掌陈词:“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好朋友,嗯你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好朋友,在学业生涯更进一步,让我们举杯,共祝他逆袭归来,金榜题名!”
苏漱嗯了一声,“我呢?”
“……啊?”宋稚意卡了一秒,摸不透他意思:“你也想听?”
“不可以吗?”苏漱反问。他语气清润,脸上的表情却是令人捉摸不透的。薄隽的眼垂着,长睫漂着日光,面色清清淡淡的,唇秀眉俊。
宋稚意把头摇成拨浪鼓,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当然可以!”她眯起眼睛来,唇角弯弯地扬上去,腹稿都不必打便脱口而出:“你还是当第一呀苏漱!”
那两只白嫩的手掌像模像样地拍拍两下,宋稚意合起掌心,煞有介事地说:“有位好心的小宋神路过听到了你的愿望,说她愿意赐福给你,祝你考试蟾宫折桂一举夺魁!”
“小宋神?”
“嗯哼。”
苏漱垂眸而笑,心绪奇异地被一霎那抚平:“那就谢谢这位小宋神的祝福,希望我不负所期。”
潮潮海海的人流里,身形清越的少年人步过一页页长窗,揣着小神明的赐福,与人群错身而过,拾级而上。
*
考试放榜这天又是一个周五。
晚饭的空档里,教学楼下宣传栏边上围了里三重外三重的人。最里圈,负责后勤的老师正在替换新一期渲金封红的前百榜和进步榜。
苏漱他们正好从校外吃完饭回来路过,高山新一个猛子就要往人堆里扎,被陆谦一把攥住后衣领子扯回来:“干什么这是要,晚自习等老于来了直接看成绩单不香吗?”
高山新转过身来,瞅他一眼,突然斩钉截铁:“别装,明明你也想看。”
陆谦被拆穿毫不尴尬,反倒潇洒地一扬眉,神采飞扬,理直气壮:“哥们儿回去再看就是为了装波大的懂么!轻描淡写的装比才最为致命!”
高山新恍然大悟,心虚地受教了。这回反倒成了他催着陆谦走,一心想要回去学习怎么装个大的,毕竟他这回也算是下了大功夫,进步榜上肯定少不了名字。
两人推推搡搡地从人群里退出来,苏漱在一边等着他们,准备一道往回走。这时候人多的地方又响起一道脆生生女声,硬生生截住陆谦的脚步:
“哥!哥!我看见你啦,你考了全校第四!我算准啦!!”
陆谦头皮发麻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梳着双麻花辫的圆脸少女从人堆里一弯腰钻了出来,正眼睛亮晶晶地朝他招手,旁边还牵着另一个小脸粉扑扑的女生,也是个熟脸儿,他表妹从初中坐到高中的同桌。
与此同时,因为这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全校第四,不少围观的同学也转过了脸来——
不仅一睹了“榜四”真容,顺带还看见了他们民选校草、雷打不动的联考王牌那张同样王牌的脸。
人群开始躁动。
也有他们班同学冒出头来打招呼,顺带给他们几个比了个赞,“谢谢几位哥带飞了!这回研学咱们班稳了!”
高山新还是头一回在学习上吃到装比的甜头,一时间被吹捧得有点飘飘然,他还想再大言不惭地接两句,下一秒就被陆谦没眼看地拖走了。
他们走到人稍少的地方,陆笙拽着同桌笑盈盈地跑过来,先是很有礼貌地都打了招呼,分别恭喜了苏漱牢不可撼的榜首和高山新的史诗级进步,接着拽住了陆谦的袖子,美滋滋地开口:
“哥,之前打的赌,这回我要把你排名算准了,你就得给我整来我想要的那些牌,记得兑现噢~”
陆笙算个半吊子玄学迷,东玄西玄均有涉猎,虽然都不怎么精,但胜在百通。最近她感兴趣的方向是塔罗牌,但很多想要的牌卡都已绝版,她求来求去就求到了陆谦这里。
陆谦倒是也没忘两人戏言时打过的赌,他一扶额:“成成成,姑奶奶,回去你把你想要的牌给我列个单子,我让人给你收来。”
目的达成,陆笙嘿嘿一笑,“谢谢哥!”
两个小姑娘手牵着手欢快地跑远了。
望着她俩的背影,陆谦叹了口气,惋惜自己装比的机会就这么粉碎了。
他怅惘的目光一时迷惑到了高山新,后者摸摸脑门儿,暗自想,难道学霸装比真这么爽?
……
回去的路上,宋稚意像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捧着小脸,星星眼地赞叹:“哇!好厉害!居然会算塔罗牌!”
她脑洞大开,问苏漱:“你说她会不会算出来我在你识海里呀?就是电影里那种检测到磁场不对,发现罗盘乱转,然后大天师灵犀一点通,突然意识到附近有超自然存在!”
苏漱听得无奈又好笑。他提了提唇角,语气故作认真地逗她:“嗯,如果被发现了你要怎么办?”
宋稚意一秒警惕:“你不会要让她帮忙把我抓出来吧?”
苏漱心黑地停了几秒才回答她,若有所思的口吻:“……是个好思路。”
宋稚意委屈巴巴地皱起鼻子,手指窝囊地窝起来,圆润粉秀的指甲四个五个撞到一起,发出点细微的、小猫磨爪子似的动静,凶巴巴地威慑他:“不许!”
她蹲下身抱住腿,像朵长到角落里的阴暗小蘑菇,小声地在识海里嘀咕他:“坏蛋,苏漱。坏蛋!”活像个薅着花瓣数落负心鬼的小可怜。
“孙悟空、唐僧……现在我又成坏蛋了,还要给我再安几个名头?”苏漱笑着回问她,脑海却忽然闪回了不久前的某个晚自习,她捉弄似的那句称呼。
联想分明并不经意,这一刹那,苏漱却蓦地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为此扰动。心跳怦怦而鸣,他的心情也因此而微妙起来。
宋稚意还在理直气壮地掰着手指当一言堂的小审判官,闻言她轻轻哼了一声:“这位很坏的苏漱先生,关于你是个坏蛋这件事,你有异议吗?”
苏漱回过神来,含笑抬眸:“不敢有。”
“哼哼,算你识相。”宋稚意鼓了鼓脸,打赢了胜仗一样又高兴起来。
*
联考“胜利结算”后,苏漱他们班如愿地选到了往届学长学姐力荐的研学项目。临出发的前一天刚好是周末,这次活动同组的涂子铭发来消息,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采购一些可能用到的东西。
苏漱对此无可无不可,他本来也不缺什么东西,正想拒绝,思绪却先一步想到识海里某个爱凑热闹的小娇气包。他顿了下,还是出声问道:
“涂子铭问要不要一起去买东西,你觉得呢?”
宋稚意正无聊地趴在识海里cos毛毛虫,闻言一个翻滚坐起来,精神抖擞:“去!”她双手合拢放在胸前,小猫拜拜似的晃了几下,也不知道在跟哪里撒娇,调子拖拖绵绵的,甜得黏人:“去嘛去嘛,我想去的!”
……倒是越来越会用这一手拿捏他了。
苏漱垂下半帘眼睑,眼中笑意闪过。
下午三点,几人在市中心的一家大型连锁商□□头。因着今天是周末的缘故,这个时间段的人流量并不小,不乏有带孩子的家庭出行,环境算不上多清净。
涂子铭走在最前面。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套装,背着一只玩偶包,略偏栗色的发顶柔软地晒着商场顶灯照下的冷光,整个人显得柔软又无害。他转过头来,目光投向苏漱三人:“要不要先去买杯奶茶,边走边逛?”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地咬住了下唇,觉得自己这个提议算不上明智——眼前这几个Alpha明显也不是平常习惯啜着奶茶逛街的人。
他手指往后蹭了蹭,藏在衣服后面抠着。
陆谦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正打算开口解围,苏漱反倒先出声了:“买吧。”他甚至还问了一句:“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店铺?”
像是没想到他会接话,涂子铭有些受宠若惊地微微睁大了眼,眼底湿润润的,在商场明亮的灯光下流转出细碎如钻的光华。他握紧手机,发尾随着转头的动作微微拂动:“三层有一家我还挺喜欢的,我们从这边过去吧。”
苏漱颔首,抬步跟上。陆谦稀奇地瞅他一眼,直觉反常,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主动帮人解围,喝奶茶,这两件事哪件发生在他们这位太子爷身上来说都不算稀罕,稀罕的是大概是后面那句追问。
陆谦摸了摸下巴,觉得还可以再观察观察。他拍了下正东张西望的高山新,推着后者往前走。
到了涂子铭推荐的那家店,几人轮番点单。苏漱在饮品单前停的时间稍长了一会儿,从涂子铭的角度看过去,能看清Alpha垂眸轻扫时斜下的长睫和专注的目光。他一时看得有些失神。
奶茶店里有几个同样在等号的年轻omega,兴许也是被这一幕吸引,兴奋地将脑袋凑到了一起窃窃地说着什么,细听能分辨出“要联系方式”类似的字眼。其中有人在掩护下悄悄打开了手机相机,却正好照到同去点单的涂子铭的大半个侧影。
手机被悻悻然收起。
苏漱对这种注视习以为常,并未多分注意力过去。他的全副心神投入识海,听某位真正对奶茶感兴趣的挑食人可汗大点兵:“带芋泥的不要珍珠的不要西米的不要脆啵啵的也不要……”拖长了的娇气尾音,跟报幕似的,滑出一连串的“不要”。
苏漱听笑了:“这么一排除,剩下的也不多了。”
宋稚意充耳不闻,她在余下的几根独苗苗里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献宝一样地推出了自己的心水天菜:“喝薄荷奶绿吧!常温加冰都好喝,我超爱!”
她看不到,在听到“薄荷奶绿”这四个字时,苏漱一瞬微妙的神情。后者舌尖抵了抵齿,眸光略有深意,最终还是从善如流,“好,薄荷奶绿。”
……
买完奶茶的路上经过电玩城,高山新像只刚放归出山的猴子,一头就扎了进去,还不忘招呼着他们一起来。陆谦和苏漱早习惯了他这个德行,倒也见怪不怪。前者歉意地对涂子铭一笑:“不好意思了小涂。”颇像一位任劳任怨跟在熊孩子后面收拾烂摊子的家长。
澎湃激昂的音乐同小孩子亢奋的尖叫声混在一起,分贝高到待久了都觉得耳鸣。意识到识海里那道叽叽喳喳的声线并非消失,而是被淹没了下去,苏漱蹙起眉,跟身旁两人示意了下,走去旁边相对清净的夹娃娃专区。
识海里的声线重新清晰了起来。
苏漱眉眼稍解,听见宋稚意脆生生地喊他:“苏漱?苏漱?你还在吗?”
“嗯。”
“那你刚刚怎么不理我呀。”宋稚意不满意,小声地骂他:“坏蛋。”
苏漱揉了揉眉心,认栽地认下这句“坏蛋”。他神色和缓下来,靠在一个娃娃机边,耐心地同她解释:“没不理你,刚才在电玩城那边太吵了,现在到夹娃娃这边才能听清你说话。”
他余光里,一个熟悉的人影渐渐走近了。白色的套装,玩偶背包。
眼波轻轻地划过。苏漱并未多虑,心思仍然放在识海里,宋稚意注意力成功偏移:“嗯?夹娃娃?!”
“感兴趣?”
宋稚意眼睛亮晶晶:“感兴趣!”她歪了下脑袋,又有点气恼地噘起嘴巴,控诉道:“但玩不到!”
一起久了,情绪好像也会传染。她的一点不如意的小脾气好像小松鼠,抱住神经末梢的藤条,一路轻巧地就荡到他中枢又跃进心脏里,尾巴卷卷着,轻而易举地提捏起一把心弦。
事到如今苏漱已经不怎么想去探究那些陌生难明的滋味究竟成分何几,他只是静静放任着,放任心跳声在这个依然称得上嘈杂的环境里渐渐清晰——
他想,是该哄哄她的。
他思索的间隙,宋稚意已经自适应完毕,低落的情绪转瞬又振奋起来。她语气积极,又乖又得意地自觉想出了破局之法:“我要申请你代玩!”
苏漱眉眼微动。他扫了眼周围来玩夹娃娃的人的战绩,心中稍微有了数,却故意道:“代玩不成功怎么办?”
宋稚意才不信这种可能性,她眼里晶亮亮的,像抓了一把明璨的星星,不假思索的就回:“才不会,你可是苏漱。”天真又全然信赖的模样,语气也甜丝丝的,像颗理当被捧含在心口生怕化开的糖。
苏漱垂下眼,忽然牵出个殊胜月色的笑来,“好。”
他去兑了币,回来后大致扫了下周围娃娃机里的奖池,问宋稚意:“想要什么?兔子,熊猫,恐龙,浣熊……还是小狗小猫?”
宋稚意摩拳擦掌:“小恐龙!我之前也有一个小恐龙,每天晚上都要陪我睡觉的。”她捧着小脸,兴致勃勃的,同他商量:“这个抓出来就放到你床头上,怎么样?”
苏漱看了眼娃娃机里那些卡通可爱的小恐龙,又想起自己卧室的装潢风格,微妙地停顿几秒,违心地嗯了一声,“是挺好的。”
他视线落点在娃娃机一角,稍靠下的位置,被好几只玩偶错落压了一只白绿配色的小恐龙,怀里抱了片翠色的叶子,有点像薄荷叶。
苏漱多看了那只小恐龙两眼,代币当啷投入钱筒,机器启动。
他本身就气质出挑,又是容色俊秀的少年Alpha,此刻站在粉色的娃娃机前,骨节分明的手扣握在摇杆上,神情专注,苏感拉满。
厅室内迷离交彩的光照在他身上,映得光如流水人如虹。
这幅画面实在养眼,不少路过的omega都被吸引了视线,悄悄驻足在近远处,相认识的更是凑在一起兴奋地咬着耳朵,偶尔伸出手指朝这边点一下,不知在说些什么。
苏漱沉眉凝神,操控着机器里的抓手。
币像流水一样投进去。出来一个两个三个,但都不是他想给她的。小恐龙身上压着的玩偶渐渐被清空,露出全貌——它姿势有点卡位,能供抓夹拢住的着落点也很是有限。
苏漱又试了几次,唇渐渐抿起。手边的币渐渐减少。眼看着币要用完了,身旁有人出声,主动提议帮忙去兑,苏漱转脸一看,才发现涂子铭原来一直站在自己身侧。
地面射灯打出流彩的光,自下而上地扫过omega白皙的脖颈,将那张滢白的脸颊染上层醺然的薄红,涂子铭张着一双无害清纯的杏眼,两眼亮亮地看着他,眼中盛满了不想被拒绝的期待。
娃娃机里,小恐龙安静地趴伏着,却是一个几乎不可能被抓上来的角度。
苏漱心平气和地看了一眼机器上方的联系电话,朝涂子铭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他的意识重新回到识海里。然后,
语气徐徐,矜贵又克制地问宋稚意:
“我可以作弊吗?”
“啊?”
十五分钟后,赶来找他们汇合的陆谦眼角抽抽着,听涂子铭说他们家少爷买了个娃娃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