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年，我兜兜转转回到了曾经走过的地方，听说出了个行侠仗义的仙人，背着一把冰蓝色的剑，身着黑衣，身形挺拔。
种种描述越听越像凌容，我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没忍住上前询问他们在何时何地见过这个人。
那人惊讶道：“这你都不知道？那位仙人的事迹在咱这地界可是传了好些年了。没人管的大小事他都愿意帮咱们处理，而且分文不取。那可是仙人，又岂是你我能轻易得见的。”
闻言我有些失望，他说好些年了，凌容消失才有五年。
而且这人所言前后不一，既然行侠仗义不可能拿捏所谓仙人姿态，让寻常人轻易不得见。
我抱拳道谢后转身欲走，没想到他叫住了我：“哎哎哎，等等，这么一看你倒是与那仙人有些相似，只是脸沧桑了些，没他那么英俊，看你的剑也是冰蓝色的，是不是听说了他的事迹，要效仿仙人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啊？”
我闻言一愣，微微侧首看我肩上的剑，如今我的修为已经迈到了渡劫期，也是个剑术不错的剑修了，不得不说九品金丹确实在修炼一途上让我有如神助。
如今我已经不用再伪装自己，凛霜剑也撤掉了层层包裹，重见天日。
而那人见我愣住，一拍大腿道：“你不会真是我们那位仙人吧？我听我们邻村的人说过，嘿，我这越看越像，好像还真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张罗：“快快快，去隔壁村把二蛋子喊过来，说当年给他爹驱鬼的仙人回来啦。”
我一听赶紧否认道：“不不不，兄台认错人了，我不是，也没驱过鬼。”
虽然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处理一些连我自己都记不得的小事，但我确认我不是他们口中的仙人，我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之人。
我急着逃离这是非之地，我实在做不来冒领人家救命恩人头衔的事。
但周围人听他这么一喊都团团围了过来，我走又走不了，留又不想留。
于是只好在原地等隔壁村的二蛋子来亲口否认这桩糊涂事。
没一会儿就见到一辆牛车上载着老老少少一家人过来了，看来这隔壁村离得还挺近，我以为我很快就解放了，根本没意识到这才是混乱的开始。
只听那二蛋子还没到跟前就嚷嚷：“李狗子，这次你要是再拿我溜腿我可跟你没完。”
然后拨开拥挤的人群，还没走近，隔着几个人就嚎上了：“恩公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当年要不是你，我二蛋子就是没爹的人啦！”
于是周围人群一下子轰乱起来。
我在这一片混乱里也陷入了思维上的混乱。
最终我没能从这渐渐变厚的包围圈里成功出逃。
反而引来了十里八乡的认恩之人，其中有几桩事我还真有印象，确实是我几年前经过这里时做的。
但大多数零零杂杂举手之劳的小事我实在记不住了。
这种七嘴八舌的混乱持续了很长时间我才得以解脱，到最后我只好认为，他们说的仙人是我，可我从他们口中听到的确实是凌容的影子。
于是我凝了面水镜，想看看我如今究竟是何模样。
镜中人眉目凌厉，但是眼神有些疲惫，一身黑衣，背着一把冰蓝色的剑，身形挺拔，除了身高稍矮些许之外，连我自己都险些以为镜中之人是凌容了。
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无休止的思念让我下意识地将一切向他靠拢，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变成了凌容。
但凌容应该是比我更加意气风发，更加少年气一些的，他不会有一双如此疲惫的眼睛。
我最终还是接受了我就是他们口中的仙人这件事，然后在这片地界待了足有月余，将他们这些年来四处求告无门的事情一一解决掉了。
甚至在这期间我还发现了他们替我立在乡野间的庙宇。
我有些哭笑不得，诸天神佛不拜却拜我这浮萍之人。
后来我又遇见过死亡之前救下的一名小姑娘，我没想到时隔十多年她竟然认出了我。
好在她没跟二蛋子一样说什么我就算化成灰她也能认出来的话。
见我灵力运转自如，且修为颇深的模样，那姑娘哭红了眼，说当初看见我丹田被魔族所伤愧疚得不行，好在如今恢复了，她哽咽着一连念了好几句好人有好报。
我已经在这世间流浪了好些年了，期间遇见过很多事情，有的记下了，有的忘却了，现在还记得的以后说不定哪一天也会忘。
我做了很多事情，大多数都完成了，唯一没完成的事情是找到凌容。
终于在我流浪的第九个年头，一直寂寂无声的凛霜剑忽然亮了。
我险些以为是我的错觉，直到它亮起第二次，然后那光芒保持着一个逐渐递增的频率开始不断闪动。
我抓起凛霜剑就问：“凌容？是你吗？”
可凛霜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闪动着光芒，我在一片寂静里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微微定神后，我发现凛霜剑的闪动有它自己的规律，当剑尖指着某一个方向时它便不再闪动，而是长久地亮着。
我心有所感，但我不敢深想，不敢笃定，只好抱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去期盼。
我循着凛霜剑的指引用上了我生平最快的速度——一个大乘期修士的速度，往那个凌容可能在的终点飞掠而去，仿佛慢一秒人就会消失。
凛霜剑指引的终点竟然是葬仙谷，我这一路用尽毕生所能想快点到达，可如今真的到了我却又不敢接近。
我忐忑了好一会，终于颤抖着双手推开了那扇再熟悉不过的门，屋里陈设与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甚至那一桌被我用灵力保鲜起来的菜都还是原封不动地躺在桌上。
为了避免自己太过失落，我此时已经做好了空欢喜一场的准备。
但当我转过里间的小门看见浑身戒备的凌容时，便什么都没法思考了。
我眨眨眼，又眨眨眼，因为视线总是模糊，所以我只好不停眨眼，好确认自己不是在发梦，或者产生错觉。
而凌容在短暂的错愕后也反应过来，但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师兄？怎么是你？”
这次我不得不思考了，凌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怎么是我？
我有些着慌了，不该是我吗？我做错了吗？凌容不想见我吗？
好在凌容很快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妥，一边替我擦去模糊视线的眼泪一边解释道：“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回来你就不在，刚才我察觉到有修为高深的大能接近，还以为这里被人发现了呢。没想到是师兄，不过师兄你修为怎么涨得这么快？”
快吗？我有些茫然，这些年也没有刻意在修炼，但是有不少用到灵力的地方，在不知不觉中修为就涨上去了，不过还是应该归功于九品金丹吧。
其实我没想哭的，我努力忍住莫名其妙的泪水，回答凌容的话：“好像是有些快，可能是九品金丹的原因，毕竟这些年来我并未刻意修炼。”
凌容则是睁大了眼：“这些年？我离开了多少年？”
我抿唇，日日算计着怎么会不知道多少年，但我还是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九年了，凌容。”
凌容这才仔仔细细地打量我，看完一遭后红着眼睛道：“瘦了，师兄。九年，怎么会这么久，我怎么会离开这么久。”
我却释然一笑：“凌容，我找到你了。”
我笑完凌容却哭了：“对不起，师兄，我不知道会这么久。九年，我等过一次，我知道那有多难熬。”
是啊，现在我也知道了，这不是正好吗？
这次轮到我给凌容擦眼泪了，边擦边安慰道：“回来就好。”
我已经不再纠结凌容这九年去了哪里，只要最后让我找到他就好。
就在我沉浸在这种无法言说的踏实和心安中时，我面前的凌容突然闪起了光。
或者更为准确地说是他的衣服亮了起来，是一个阵法图案。
然后我就看见凌容的身形和衣服一起逐渐缩小缩小再缩小。
成了个四岁的奶娃娃。
再定睛一瞧，这奶娃娃不是小九吗？
我和这小娃娃面面相觑，我不确定道：“凌容？还是小九？”
然后那奶娃娃脸上露出了挫败的表情，用一副小奶音开口道：“师兄，是我。”
我有些错愕：“凌容？”
以前只觉得凌容和小九相像，没想到会一模一样。
但是凌容开口又把我震惊住了：“沈离哥哥，我也是小九。”
我雀跃的心冷静下来，这是梦吧？只有梦才会如此荒诞。
可事实摆在眼前，纵然怀疑自己在发梦，我也必须弄清楚事情原委。
凌容虽然离经叛道，但我相信他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所以我问得很坦然：“原来的小九去哪了？”
对着小九的脸问这句话，总觉得有些奇怪。
凌容用一口小奶音道：“我就是原来的小九，当年修魔时中间出过一次岔子，虽然后来没造成什么无可挽回的后果，但为了保险起见，我又让道祖提了一部分神魂到人参娃娃里。”
人参娃娃我知道，修真界常用来做替身的一类灵植，好的人参娃娃相当于一个长生诀，能替主人挡一次致命伤害，但是培育起来极其困难。
想必灵台山培育出来的人参娃娃功效只会更加多样。
果然，凌容接下来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想：“他给我的这个人参娃娃在注入我的神魂后，不是死物一样的替身，而是相当于我分离出的一个有一定自主行为能力的分身。
但由于我分出去的神魂太少，导致他失去了我一部分记忆，而且撑不起他完全化作一个成年人模样，所以师兄见到时才会是一个四岁的孩子，但其实那也是我。”
怪不得我一见小九就觉得亲切非常，那孩子也粘我，说来道去都是因为那是凌容。
我先点点头表示认可：“谨慎一些是好事。”
然后表达了我的不赞同：“但是凌容，谁教你把分离神魂当成家常便饭般一次次施为的？”
本想借此好好让他长长记性，不能如此不爱惜自己，但是对着面前小小一团乖乖认错的凌容，我实在狠不下心说重话。
好在他认错态度诚恳，并向我保证日后绝不再犯。
我继续问他：“那人参娃娃应该不止这些作用吧？”
凌容便顶着一张小脸严肃道：“没错，我要这人参娃娃最主要的目的是想给自己找一副身体。
如果能一点点拔除我原来身体里的魔气，自然不用换，但后来魔气失控，我只好放弃那具身体以便封住深入骨髓的魔气，将神魂抽离，然后一并融合到新身体里。
只是这样一来时间上就不好把握了，所以这是最后的办法。
为以防万一我早便看好了一处秘境，当察觉到失控的魔气快要突破我设下的结界侵染神魂时，我催动了封印法阵，以凛霜剑里的神魂为阵眼，困住外溢的魔气，供我身体里的神魂脱离。
又借由神魂间的联系将作阵眼的那部分解救出来，同时召唤身体。
两股神魂和身体同时赶往秘境，匆忙之下只来得及送凛霜剑回去给师兄报信，我知道可能时间会很久，几个月甚至几年，但没想到花了整整九年。”
眼见他说着又想哭，我下意识把他拉过来像哄孩子一样轻声安慰着。
但毕竟这奶娃娃壳子里装的是个成年男人的灵魂，凌容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见他不再沉溺于悲伤，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话上：“那天你走的时候明明说是最后一次清余毒了，怎么会突然魔气失控？”
凌容闻言先顶着一张可怜巴巴的小脸跟我认错：“对不起师兄，我又骗你了，当初我跟你说那毒不影响魔气，其实是影响的，我每次去魔界一是为寻魔花，二是为了杀些魔兽好发泄过剩的魔气。
其实那群狼早就不敢招惹我了，时间一长我就放松了警惕，不成想最后一次被魔蛛叮了。
平日里这两种魔物根本不会在一处聚集，想来是那群魔狼请来的外援。
迫不得已之下我只好放弃那具身体，不然万一被魔气侵染神魂，再逃窜到修真界伤及无辜，师兄该伤心了。”
我长出一口气，这段话里有太多地方让我想拎起凌容的耳朵好好说道说道了。
但凌容吃准了我对他现下的模样动不起真火来，索性将自己干的那些不能说的事都抖落出来，免得哪天不小心说漏嘴再遭一回罪。
而宋冰寒那事，确实有凌容的手笔，但他若能保持心思正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可环境终究是会影响一个人。
罢了，这九年我也看开了许多事，如今人还在便好。
我没对他的坦白表态，而是继续问了下一个问题：“那你现在体内完全没有魔气了？”
凌容闻言便知道我这是轻轻揭过不追究的意思，高兴道：“对，魔气完全没有了。”
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我却有点犯愁。
虽然奶娃娃很可爱，但我还是更习惯凌容成年人的模样，于是我问他：“你什么时候能恢复？我还有事情要做，你要一直用这幅小孩子模样和我去历练吗？”
凌容闻言便苦了脸：“师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彻底恢复，我刚融合好一有意识便从秘境中出来找你了。
可能是神魂融合后还不太稳定，所以力量时强时弱。但我四岁也可以做很多事情的，师兄不要丢下我。”
我当然知道他四岁也能做许多事，当年他拜上妄断山时不就是四岁。
此刻他泪眼汪汪地抱住我的胳膊，任我是铁石心肠也断然不会丢下他。
于是我将奶娃娃凌容抱在臂弯里，对他道：“刚融合完神魂，休息一会吧，我匆忙赶回来，事情还没处理完。”
凌容确实累了，但又不太习惯被人这样抱着，扭扭屁股执着地不肯睡。
我抱着他往外走，他见我是事情办了一半赶回来的，于是问：“师兄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我便笑着侧侧肩膀让他看见凛霜剑，“哝，它带我回来的。”
凌容还欲再问，我便把他的小脑袋按在了肩膀上，“好啦，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说，先休息一会吧，醒了我们就到了。”
凌容这回没再坚持，扭扭屁股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觉去了，我便带着个奶娃娃上了路。
随着时间推移，凌容稳定在成年态的时候越来越长。
而他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张罗着要与我结婚契。
这事他记挂了好长时间，连当奶娃娃的时候都在盘算。
我二人各自家中都没有长辈了，师父也下落不明，不知那位道祖是否放师父去投胎了，这些年四处奔走也从未见过他，或许与师父同归天地了也不无可能。
我本打算天地为证，山河做媒，世间草木为客来办这场典礼。
没想到凌容提前在我们下一个要落脚的小镇上按照当地嫁娶的习俗置办了一切。
这时我那所谓的仙人之名早就借由百姓的口口相传传到这座小镇。
他们一听说是我要成婚，纷纷赶来送祝福。
结果可想而知，络绎不绝的客人几乎踏平了我们临时租住的门槛。
据他们后来所言，那场面简直可以用举镇欢庆来形容。
而对我来说，就是那天迎来送往把凌容累的又变回了奶娃娃。
所以成婚当晚我抱着一个撅着屁股睡出口水来的奶娃娃睡了一觉。
但在世人眼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他们只知道我成婚第二日就抱了个奶娃娃出来，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是，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私下里称凌容为仙童——刚落地就迅速成长为奶娃娃的仙童。
所以说民间话本只能看个乐呵。
而在凌容的强烈要求下，我带着他又把这九年来走过的地方走了一遍。
还是像我之前一样，处理乡亲们各种各样的问题，不同的是有了凌容在，效率高了很多。
而从头来过便意味着会有熟面孔，为免引起大范围混乱，我俩各自捏了个隐匿阵。
但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很快我就发现乡野间的庙宇里供的神像变成了一高一矮两个大人再加一个四岁的奶娃娃。
而且不同的地方形象也各不相同。
虽然都是三个人，但是背剑的有时是那个高的人像，有时是那个矮的。
关于这个村民们争论不休，而在他们的口口相传里，事情完全乱了套。
我颇有些哭笑不得，但这都是小节。
如果他们每日消遣的内容都是诸如此类的事情，而非惆怅自己的生活如何继续下去，我并不介意自己在他们口中是何形象。
我和凌容就这样一村又一村地落脚，然后离开，有时是一个大人抱着个奶娃娃，有时是一高一矮两个人一起上路。
在凌容苦守了十年，我居无定所流浪了九年之后，凌容守得了三世羁绊，而我带着我的归处，从此不论走到哪里，都不叫流浪。
朋友们，这篇文到此就结束了。
不足之处还望各位多多海涵。
如果有对某些情节存疑的朋友可以留言，问题简单我会直接回复，如果有更番外的需要，我会视新文更新情况而定，在有余力的情况下会考虑。
很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非常高兴在那么多本书里与你相遇。
那么这场短暂的相逢即将宣告结束，虽说江湖路远，但我相信我们终会重逢于某篇彼此都喜欢的文章。
可能届时你我都换了马甲，但没关系，白居易说了，相逢何必曾相识。
那么，幸会了，各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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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带着归处出走不叫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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